第九折(第六場) 師姐(一)
雖然十一想辦法攔住了薩仁娜的馬車,讓那對野鴛鴦順利逃脫。但薩仁娜這回顯然動了真氣,無論如何不肯罷手。最後,她索性找到芙蓉班寓所來了。
看到一大群蒙古武士提刀執劍破門而入,秦玉樓嚇得屁滾尿流,打躬作揖都快打到地上去了。如果秀兒在的話,他還可以請秀兒出來講個情面,畢竟秀兒差點成了她兄弟媳婦。偏偏薩仁娜挑了個秀兒不在的日子登門。秦玉樓只得一面戰戰兢兢地把她請進裡面,一面打眼色讓黃花去找秀兒回來。
但薩仁娜的耳目那麼多,她如果打定了主意不跟秀兒照面,秀兒就不可能碰到她。等秀兒從唱堂會的地方十萬火急趕回來時,薩仁娜已經走了,只剩下呆愣的曹娥秀和鐵青著臉的秦玉樓。
秀兒面帶歉意地說:「師傅,對不起,我來晚了。大師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曹娥秀冷冷一笑,然後對秦玉樓說:「師傅您放心,我不會讓您為難的,我這就收拾東西走,從大都徹底消失,這樣總行了吧。」
秦玉樓指著她的鼻子罵:「我以前是怎麼跟你說的,你又是怎麼答應我的?我離開大都不過兩個月,你作為大師姐,不替我照管師弟師妹,反而自己帶頭在外面鬼混。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不在大都的日子,你就沒在這裡睡過?你帶地好頭。師妹們都跟你學,弄得整個戲班烏煙瘴氣,連玉墜兒那麼老實的孩子都懷了身孕,幸虧那男人還認賬,還肯娶她,不然你叫我怎麼辦?我是開戲班的,不是開育嬰堂的,專門替你們養私生子。」
秀兒聽得目瞪口呆。大氣兒都不敢出了,她自入芙蓉班以來,還從沒聽秦玉樓說過這麼重的話。她下意識地向門口望了望,想要離開這暴風圈,可又挪不開腳步。
曹娥秀的表現也很反常。要是平時,秦玉樓罵出這樣難聽的話,她早委屈得哭了。可是今天,她不僅沒哭,還提高嗓門。理直氣壯地說:「他們都是大人,我管得了他們嗎?您只顧著栽培您的心肝寶貝,哪裡管我們地死活!現在出了事,就把什麼都推到我頭上。我知道。您不過看我現在名氣不如人家了,多嫌著我,要攆我走就直說,別東扯西拉的。」
秦玉樓氣得手都發抖了,顫顫地指著門說:「要走是吧?走啊!又沒人攔你。自己做了錯事。還狠得不得了。師傅說一句。她說十句。這樣忤逆不孝的徒弟,就是好上天去我也不要了。你給我走,這就走!馬上走!別叫我看了礙眼。」
曹娥秀衝到裡面拿出一個包裹就要收拾東西。師妹們忙跑過去,拉的拉,抱的抱,勸的勸。男弟子們則勸著秦玉樓。最後,自然又免不了來一場全體下跪求情的戲碼。
折騰到大家都精疲力竭的時候,秦玉樓總算被黃花他們勸回去了,曹娥秀撲到床上哭得死去活來……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翠荷秀才小心翼翼地問:「大師姐,你是不是又有了?」
曹娥秀不肯回話,只是低下頭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於是秀兒她們知道,這就是回答了。
其實不用問也猜得到,一直隱忍的薩仁娜會突然跑來找麻煩,而且一副死不罷休地架勢,肯定是出什麼狀況了。若只是她丈夫跟曹娥秀私通,早八百年前就有的公案,何苦跑來發難。
解語花嘆息著問:「那你打算怎麼辦呢?真有了,就要趕緊想辦法,孩子可是不等人的。」
「是啊是啊,大師姐,這不是哭的時候,大伙兒趕緊想辦法吧。」其他幾個人也跟著勸。
秀兒見曹娥秀一直哭個不停,不禁沉聲道:「你哭就能解決問題嗎?你以前是怎麼教導我地?在我眼裡,大師姐是個非常聰明非常能幹的人,結果現在你看看你自己,出了事只會哭,難怪師傅都說你不給師弟師妹們帶好頭的。」曹娥秀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滿腹傷心變成了滿臉惱怒:「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搞成這樣?」
不只秀兒愕然,連翠荷秀她們都呆住了,解語花試圖打圓場,秀兒擺了擺手說:「你們別打岔,我要聽她說,看我到底是怎麼把她搞成這樣的。」
曹娥秀一腔怨氣總算找到了缺口,逼到秀兒臉上吼:「要不是你那麼霸道,霸著好戲不讓我演,害我的名氣一天不如一天,我會走這步險棋?師傅也不會這麼埋汰我。你們聽聽他剛才說地話,一天都容不下我,指著門叫我滾呢。我等下就收拾東西走人,我情願出去要飯,也不在這裡受窩囊氣。」
秀兒氣壞了,不客氣地反駁她:「什麼叫我霸道?你這話可奇怪了,我演地戲,都是十一為我寫地,我可沒背地裡搶別人的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十一到現在為止一共給我寫了三部戲,可我只演了兩部,還有一部誰搶去了她自己心裡有數。那次十一也是指明給我寫地,因為我臨時有點事回家了,結果就有人連夜找到師傅,硬是把那本戲搶了過去。自己做強盜剪徑的不羞愧,反而說別人霸道,沒有乖乖地讓她搶,天下還有這樣的事!」
曹娥秀被秀兒一頓搶白,心裡自然氣得要命。可又明知這事是自己理虧,無從辯駁,便改用哀兵政策,撫著胸口直喘氣,一副就要暈倒的樣子。果然翠荷秀用責備的口吻說:「秀兒,少說兩句,大師姐身體不好,你就彆氣她了。」
玉帶兒一面摩挲著曹娥秀的背一面冷哼:「我們芙蓉班哪裡還有什麼大師姐,早就沒規沒矩了。以為自己比別人會唱兩句戲,就是班裡的老大了,恨不得騎到所有人頭上去。」
翠荷秀低斥:「帶子,你也少說兩句,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火上澆油。」
玉帶兒低下頭不吭聲了。秀兒本想跟她頂幾句,見翠荷秀朝自己搖頭,只得長嘆了一聲,把那口氣忍了下去。
屋裡總算安靜下來,曹娥秀也沒哭了,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變成了秀兒剛進來時看到的那呆愣模樣。
秀兒再次嘆息,以往同屋而居的那些場景一幕幕湧向腦海。她慢慢走過去坐到曹娥秀身邊問:「你說的險棋,就是指你肚子里的孩子?」
曹娥秀抬眼看了看秀兒,竟好像如夢初醒一般。秀兒只好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她這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秀兒又問:「你是不是想靠這個,讓阿塔海娶你?」
曹娥秀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秀兒著急地說:「那你知不知道他犯的那些事?他是個殺人犯啊!他殺了阿利麻里,又殺了我們在通州認識的一個教書先生。這些還是被人發現了的,沒被發現的恐怕還有,這樣的人你也敢嫁?」
「阿利麻里是我殺的。」曹娥秀的聲音有些飄渺,但從她的表情看,絕不是信口開河,也不是頭腦不清醒在說胡話。
「天那!」所有的人都發出驚呼。曹娥秀還想繼續說什麼,被翠荷秀一把捂住嘴。解語花則趕緊跑到窗前,緊張地向四周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