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折(第十一場) 幽林
冬雪初融,春草初生。
寂靜的山道上,一個虎背熊腰的蒙古男人背著一個大包裹在趕路。
山路蜿蜒,叢林深幽,不知幾轉幾折之後,前面出現了隱約的山牆和屋角飛檐,還有迎面而來的六十四級台階。
趕路人一鼓作氣走完所有的台階,然後停在緊閉的山門前。
這間道院對山下的人來說是個神秘的所在。一般的道院,因為接受道眾煙火供奉的緣故,山門總是大開,這間卻老是關著門。高高的圍牆裡面到底有什麼,就成了山下百姓不斷揣測的對象,甚至編出許多離奇的故事。比如,有人堅稱曾親眼看到某道長白日升仙,有的則說道院最老的道長有二百多歲了,跟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是同時代人。
趕路人輕輕扣了幾下門環,一個小道士出來應門,看見來訪者立刻露出笑臉說;「桑哈,你來了,我們這兩天都念叨著,你也該來了。」
桑哈放下手裡的包裹,敲了一下小道士的頭說:「小牛鼻子,你們哪是念叨爺爺我,分明是念叨我這包里的東西。」
「念叨東西,也念叨你呀,我們道院平時冷清得很,就盼著有個人來。」又有幾個小道士興高采烈地圍了上來。
「別跟老子嗦了,去拿你們的東西,把裡面的小包裹給我。那是給我家公子帶地。」
「知道了,桑哈,辛苦你了。」
小道士嘻嘻哈哈地扯開大包裹,先把裡面的小包裹拿出來遞給桑哈,催著他說:「你快去看初潭師兄吧,他在房裡等著你呢。」
桑哈走開了,幾個小道士望著他的背影,互相擠眉弄眼。
桑哈來到道院最裡頭的一間屋子。見房門虛掩,他推開一看,頓時傻了眼。連喊了好幾聲「公子」沒人應,他前後看了看,道院負責照顧公子的小道士以前總不離左右的,今天也不見人影了。再去敲隔壁的房門,隔壁的隔壁地房門,統統沒人,整個後院杳無人跡。
桑哈慌了。跑到前院抓著一個人就問:「你看見我家公子了沒有?」
「那不就是?」
桑哈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只見他家公子站在一顆巨大的榕樹底下,和他的師傅,還有另外幾個掌院師傅一起說話。
桑哈以為自己眼花了。使勁擦眼睛,晃腦袋,然後再看,公子還在!他就好端端地站在那裡跟幾個師傅閑聊,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閑適恬淡。
桑哈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生怕重一點就會驚醒一場好夢。終於走到帖木兒身邊。他先深吸一口氣。然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他的衣角,他的手。他的手臂…直到耳邊傳來一聲低笑:「桑哈,你在幹嘛?」
桑哈驚喜萬狀:「公子,真地是您?您能下床走路了?」
「是啊,不下床怎麼會到這裡呢?」
「嗚,太好了!公子終於能走路了,嗚嗚…」桑哈當眾哭起了鼻子。
帖木兒勸著:「桑哈,你是大男人,別哭嘛。」
小道士圍著他刮臉:「不羞不羞,長得像個大黑熊,還像女人一樣哭。」
桑哈朝他們了揮了揮拳頭:「你們這些小牛鼻子,我剛還給你們帶了那麼多好東西上來。要不是公子特意交代,你們想都別想!」
這時,站在帖木兒旁邊的馬道長說:「我還納悶,那幾個小毛頭怎麼總有東西玩,有時候還偷偷摸摸吃零食,原來都是你讓桑哈帶上山的。初潭,這樣不好,他們上山不是來玩的,是來修行地。你像這麼大的時候跟著我,一個相府的公子,在道院里還不是跟大伙兒一樣吃粗糧,睡稻草床?我可沒特意給你買過什麼東西。現在他們也一樣,既然是修道之人,首先就要靜心,要無欲無求。我們之所以山門常關,也是不想受外界的干擾,大家潛心修道。你這樣寵著,會害了他們的。」
帖木兒趕緊低頭道歉:「師傅對不起,是弟子沒有考慮周全,只想到他們還小,桑哈反正每個月來看我幾趟,他又是練武之人,多背點東西上來沒什麼,就叫他隨手給他們也帶一點,沒有想得像師傅那麼深遠。
「算了,你也是一片好意」,馬道長說著擺了擺手,再打量了一下帖木兒說:「你剛能下床走動,身體還有些虛,不要站久了,回去歇著吧。」
「是,師傅,弟子能站起來,全都仰賴師傅。」
另外幾個道長馬上說:「哦,全賴他,我們就沒出力了?」
帖木兒深深一揖:「多謝眾位師伯師叔地再生之恩。」
「好啦,你們讓他回去休息吧。」這回發話地,是道院地主持邱道長。
桑哈要過來攙扶,帖木兒說:「不用,我自己能走。」
桑哈跟在後面仔細看著公子走路的姿勢,雖然不如以前那麼步履輕盈,好歹是真的在地上走了,不禁欣喜地說:「有一次偷聽馬道長他們地對話,說公子要是開春暖和后還不能下床,以後能不能下床就難說了。想不到,這才剛春分,公子就已經起來了。公子,您身體好了,是不是就要回大都去找朱小姐了?」
帖木兒聽到這個名字,眼裡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暖的笑意,嘴裡說的卻是:「不慌,還有好多事沒準備好。」
桑哈不解了:「公子身體養好了就什麼都好了,還要準備什麼?」
帖木兒回頭瞅了他一眼:「你身體一直很好,你娶你老婆的時候就不用準備任何東西了?」
桑哈嘿嘿地摸著頭笑道:「我怎麼能跟公子比呢?公子只要說聲娶親,府里幾百號人立刻行動起來,公子只要等著當新郎就好了,連新郎服都有人幫您穿上。我家裡窮,什麼都要自己打點。」
帖木兒不再跟他討論回府成親的問題,轉而問起了別的:「家裡派來的人回去多久了?」
「有一個多月了哦,現在早到了,他們都是騎的快馬,日行幾百里。不過他們走的時候公子還沒起來,公子是不是要我親自回一趟大都,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公子放心,府里來的人並沒有**,還留了兩個在我家裡,隨時侯著山上的消息。我今天帶來的那些東西,也是他們上街買的。」
「我不是讓你把他們都打發回去嗎?」帖木兒微微皺眉。
桑哈苦著臉說:「那也得他們肯走啊,他們是奉了相爺的命令來的,如果擅自回去,相爺怪罪下來,誰擔得起?」
帖木兒搖了搖頭:「他們在這裡,也是天天在襄陽城裡無聊打混到處惹事生非而已。」
桑哈聽了這話,立即說:「要不,我叫他們上山來侍候公子好不好?反正他們已經來了,在山下閑著也是閑著,太閑了,的確容易惹禍,前幾天還跟人打了一架呢…」
桑哈還沒說完,帖木兒已經做出了決定:「你們都回去,把你的家眷也帶回去。我爹聽到我能下床走路,高興還來不及了,不會處罰任何人的。」
桑哈有點沒聽明白:「我們都回去,公子還留在這兒?就算公子好好的也要人侍候啊,公子以前好好的時候,我和烏恩其也常年守在襄陽。我是公子的貼身保鏢,烏恩其是公子的貼身僕人,現在烏恩其不在了,他們倆是相爺重新給公子指定的僕人,我們都是公子的人,公子在哪裡我們就在哪裡,怎麼能一起離開?最多派一個回去傳消息,完了還要回來的。」
「我不要人侍候。」這句話,帖木兒已經複述無數遍了。
桑哈哭喪著臉可憐兮兮地懇求著:「公子,您就當可憐我們這些下人吧,您不要我們,回去挨相爺處罰是小事,處罰了還能繼續留下來服役。萬一相爺嫌我們不中用,一頓棍子打出去,叫我們一家老小怎麼辦?我除了當保鏢不會別的,他們也是從草原上跟過來的家奴,相府就是他們的家,公子就是他們的主子,公子不要他們,他們去哪兒?」
帖木兒停下來說:「要是以後我離開相府,跟克列家斷了關係,你們也跟著我?你也說,你們都是相爺指派的,是克列家的家奴,不是我的。」
桑哈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堅定的回答:「沒指派之前,我們是克列家的家奴;指派給了公子,就是公子的家奴,這一輩子跟定了公子。」
帖木兒無計可施,只好吩咐:「那你們三個人自己合計一下,看派誰回去報信吧。」
桑哈追著問:「要是相爺問公子幾時回去,我們怎麼回答呢?」
「就說我剛起來,還需要調養一陣子,回家的時間還不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