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折(第二十場) 揚州
芙蓉班這次南下走得很匆忙,事先沒有通知任何人,十一不可能同行。
他們也沒在通州歇腳,直接一船順水搭到了揚州。
既然走水路,就免不了跟漕幫的人打交道。照理,珠簾秀跟漕幫二當家的交情應該是人盡皆知的,可他們一路上還是受到了許多刁難,甚至差點弄丟了一口箱子。幸虧戲班的箱子上都畫有芙蓉花標識,才被他們及時追了回來。
那些偷他們箱子的人還罵罵咧咧不肯放手,說戲班的人誣賴他們。後來當眾打開,露出裡面的戲服,這才悻悻地走了。整個過程中,漕幫的人冷眼旁觀,沒一個人出來幫著說一句話。
晚上大伙兒說起此事,白花不解地問:「漕幫二當家前不久還專門去看過秀兒,帶了那麼多南方土特產,連我們都跟著沾了不少光,怎麼一下子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紅花說:「這些是跑船的,哪裡知道上頭的事。」
馬上有人提出質疑:「不對,我們上次回大都的時候,那些漕幫的手下可盡心呢,我還認得其中一兩個面孔,就是上次那撥人。」
這時玉帶兒笑了起來:「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都想不明白,真笨。」
「什麼道理?」
「那時候秀兒還是克列公子的心上人,左相大人的準兒媳,漕幫的人自然要趕著巴結了。如今克列公子已經風光大婚,沒咱們秀兒什麼事。漕幫的消息多靈通啊,有什麼不知道的。請問,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巴結一群戲子?不作賤我們,就算是念舊情啦。」說這些的時候,玉帶兒的語氣中帶著一點看透世情的得意。還有隱約地嘲弄與鄙夷。秀兒只是微微一笑,沒搭理她。自帖木兒成親的消息傳出來,她已經沒少奚落了。
紅花不相信這種說法:「他們是江湖中人,又不是朝廷走狗,怎麼會這麼勢利?」
玉帶兒啐了他一口:「真是幼稚!江湖中人就都講義氣嗎?他們有的就是地痞流氓,比一般人還要勢利,只認錢不認人的。在我看來,真講義氣的都是咱們北方人。南方的,都是利益結合。利益不在了,還有個屁的交情。」
「帶子,別說了。」翠荷秀沉下臉低斥。
「帶子姐,你馬上就要進入南方的地界了,小心犯了眾怒。」
這時,秀兒無所謂地開口道:「帶子姐說得沒錯啊。漕幫弟子這麼對我們,多半就是這個原因了。只是漕幫不算完全的江湖中人,自漕幫成立以來,一直都致力於跟官府搞好關係。他們是跟官府勾結地幫派,半官半賊的,自然要巴結朝廷要員了。」
玉帶兒本來有點借題發揮、幸災樂禍,現在看秀兒如此坦然。反而暗自詫異。
秀兒其實是如釋重負,跟程金城那樣的人打交道真的是什麼好事嗎?他付出的,必然會要求雙倍償還,不然就覺得虧大了。一旦他發現秀兒不再有進入相府的希望,就會馬上收回他曾給予地種種特權。不會講什麼情面。
看戲班眾人個個一臉失望的樣子,秀兒覺得又可笑又無奈。他們南下如果能得到程金城的幫助固然好,可他們也不想想,人家憑什麼幫你?最初程金城積極主動熱情似火,不過是打著泡戲子的主意,後來戲子沒泡上。又想通過秀兒結交左相府的公子。如今哪一頭都落了空。人家自然懶得搭理了。
程金城指靠不上,秦玉樓只好自己出面。找到了一個以前跟他們聯繫過的戲院老闆。那老闆倒是很熱情,請他們吃飯,又給他們找了一個小客棧安頓下來。
十一沒跟來,只能自己出血掏錢,秦玉樓不可能給他們找單間,而是要了兩個開著通鋪的大房間。這種通鋪本來就很便宜了,秦玉樓還跟掌柜地討價還價。看他們人多,店家最後答應打個八折,這樣算起來,也跟租房子差不多了。因為有之前的名氣在,戲班很快就登台演出,其他戲院的老闆也聞風而至。秦玉樓倒沒貪多,每家只簽了三場,一共四家十二場,準備唱完就換地方。
唱到第七天,又有人給戲班送來一封信。這回不是寫給秦玉樓的,而是寫給玉帶兒的。
玉帶兒讀了信,哭得稀里嘩啦好不傷心。大家都知道她跟俏枝兒關係最好,紛紛過去問信里寫了什麼,玉帶兒卻不肯說,還叫她們不要告訴秦玉樓。
既然她不讓說,大家也就沒去多這個嘴,反正,說了也白說。俏枝兒以往地兩封信可都是直接寫給秦玉樓的,連聲水響都沒聽見。
當然這事也不能怪秦玉樓,他領著這麼大一個班子,不可能為一個私自出走的弟子傾家蕩產。俏枝兒是害了同門後走的,他還肯張貼啟事到處找她,希望她流落不著的時候能自己回來,已經仁至義盡了。憑良心說,俏枝兒有什麼資格讓戲班拿出大筆錢去贖她?
正因為如此,玉帶兒叫不告訴秦玉樓,也便沒人去說了。對俏枝兒的這一套,戲班地人已經由早期地擔心變成了反感。說是被人挾持,挾持了半年還沒怎樣,還能寫信回來勒索自己的師傅,綁匪什麼時候這麼有耐心了?
俏枝兒地信寫得越多,寫得越悲切,大伙兒越把這當成一場拙劣的表演,讓人一眼就看穿的弱智戲碼。
本來秀兒以為,這回也會像前兩次一樣,議論幾天就過去了。可是第二天,居然不見了玉帶兒。她也步俏枝兒的後塵,不聲不響地走掉了。
秦玉樓氣得發了一通脾氣:「走了就走了,我們芙蓉班少了她會垮嗎?現在一個個都沒名堂了,無緣無故地就跑掉。我這裡是菜園子門啊,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走了,就給老子死在外面,外面死,外面埋,再讓老子看見一次,不打折她的腿老子不姓秦!」
罵得弟子們不敢吭聲,秦玉樓又嚴令:「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那兩個賤人的名字,就當她們死了好了。你們誰要跑的,也一樣!跑了就死在外面!媽的,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我這個當師傅的平日多刻薄,多虧待你們,這不是故意損我的名譽么?都是一幫沒良心的東西。」
黃花等他罵聲住了之後才戰戰兢兢地遞過一杯茶問:「師傅,那我們是照原計劃演出呢,還是在這裡多住一陣子,免得帶子她們回來找不著地方。」
話還未完,秀兒就知道要壞事,果然秦玉樓執起手裡的茶杯就朝黃花砸過去,幸虧黃花腿腳利索,閃得快,不然真砸到可不是好玩的。只聽見秦玉樓厲聲怒吼:「老子剛說不準再提起那兩個賤人的名字,你耳朵聾了?你這麼捨不得她,是不是跟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大伙兒都聽呆了。看來這回秦玉樓真的氣瘋了,不然不會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連黃花大師兄都挨砸,師弟師妹們哪個還敢開口?
秦玉樓一連好幾天余怒未息,弟子們動輒得咎。明明是春天,芙蓉班卻像進入寒冬一樣,連笑聲都聽不到了。
直到離開揚州的前一天,他們晚上散場會客棧歇宿,客棧老闆笑眯眯地迎出來說:「你們可回來了,有三位客人在等你們呢。」
秀兒眼前一亮,率先跑了進去。
不知道那三位里,可有她一直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