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蛇症(上)
「使不得,使不得,我這年紀可做不了先生的師傅。」袁老頭兒撲通一跪,嚇得顏素問趕緊起身,將袁老頭兒從地上給扶了起來:「交流,咱們之間純粹就是兩代人之間的醫術交流。」
「夫人可知,這針灸之術,若是換了旁人,怕是藏著掖著都還覺得不夠,是斷不肯像夫人這樣教與外人的。」
「先生錯了,這世上藏著掖著的才是少數,願意分享出來讓大家一起學習,利用醫術救治更多人的才是多數。若非如此,我們又哪裡來的醫書可看,醫術可學,又哪裡來的醫案可供參考。就這針灸之術,也不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而是經過許多學醫的人,一代一代的研習精進才有了如今這般的模樣。我教給先生,不過是像我的師傅教給我一樣。」
顏素問說著,讓星兒取來筆墨,寫下一個地址以及一封書信教給袁老頭兒:「先生拿著這個,待星兒娘親的病情穩定住,就請先生啟程先去鄴城。我與夫君不會在此地多久,我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待事情做完,便回鄴城與先生會面。」
「顏家?夫人寫的這個地址可是御醫世家的那個顏家?是出了一個丞相夫人的那個顏家?」
「是!如今的當家人正是我阿爹,關於先生的種種,我已在信中說明,待先生去了鄴城,見過我阿爹,我阿爹自會為先生先做安排的。」
「顏素問,你就是那個顏素問?」
「我的確姓顏,也的確叫顏素問。」
「丞相夫人?」袁老頭兒激動的指著顏素問,待目光落到顧長風身上時,忙拱手道:「那你就是顧相了!」
「什麼顧相不顧相的,穿了官服的才是顧相,如今的他,只是我的夫君顧言卿罷了。」顏素問回眸,沖著自個兒夫君一笑:「夫君說是吧?」
「夫人說是就是。此處不是鄴城,先生也不是朝中之人,不必拘禮,亦不必客氣。夫人既說了讓先生入京,先生也願意精益自己的醫術,那便聽夫人的進京去吧。正好,也能與你兄長見個面。」
袁老頭神情激動的低了頭,再未說什麼。
施針用藥后,星兒娘的精神雖還有些萎靡,但眼皮可以睜開,對於星兒兄妹說的話也能有所回應。在連續用藥三天後,病情逐漸穩定,剩下的也就只是按時用藥,小心護理,慢慢將養了。這女人生孩子,等同於在鬼門關口轉了一圈兒,像星兒娘這樣轉了一圈兒之後差點把自己留到裡頭的,只能用藥慢慢養著,想要完全康復,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難。有些傷病,是會伴隨一生的。
離開那日,是個晴朗的好日子,星兒特意從院子里折了一支盛開的桃花送給顏素問,於是這馬車裡就有了桃花的味道。
染了桃花香的馬車剛到村口,就被人給攔了下來,掀開帘子一看,只覺那站在車外的人有些眼熟,卻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是?」
「我是星兒的大伯父,我去他們家,夫人你應該也是見過我的。」
原來是他!顏素問心頭閃過一絲不悅。
星兒的大伯父她的確見過,在她住在星兒家為星兒娘親診病的這幾日,星兒這個大伯父曾三番五次上門。他上門,不是道歉,亦不是去關心星兒娘的病情,而是要求星兒兄妹不要再追究往日之事。星兒兄妹不予理會,他便在門外大聲嚷嚷,說什麼自己弟弟屍骨未寒,弟媳一家就想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星兒兄妹打,打不得。吵,吵不過。任由著他那麼鬧騰,又擔心影響了自個兒娘親休息,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他,只要他日後安分守己,就不再追究以往之事。本以為,他從此之後就該安分守己,沒曾想,竟還蹬鼻子上臉,要求星兒兄妹繼續像以前一樣照著他們家裡,錢糧隨他們索取。
幾番撕扯下,星兒兄妹不得已又讓出了一塊田地,這才將其給打發了。
「原來是你!」
「是我是我,聽說夫人治好了我弟妹的病。」
「與你何干?」顏素問懶得理會這樣的人,手一松,帘子就落了下去:「麻煩讓路。」
「夫人且等一等,我找夫人……我找夫人是有事要求夫人。」
「有事求我?可我左看右看,你這都不像是有求於人的模樣。」顏素問伸手在車廂壁上敲了兩下,示意車夫駕車離開,那人卻伸開雙臂攔在了馬前。
「我求求夫人,求求夫人救救我小兒子。我知道我這個人不咋地,我也知道我不是好人,可我兒子沒錯,我兒子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星兒,星兒還很喜歡這個弟弟的。夫人是大夫,這大夫都不是救病醫人的,你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去死且不管不問呢。」
「你兒子得的什麼病?這城裡應該也有大夫吧,你為何不去城裡尋個大夫過來?」
「尋了,找了,可他們都說沒辦法。我知道夫人是星兒那丫頭請回來的,未必肯幫我,可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娘子說了,說如果我兒子沒了,她也就不活了。還說這都是我的報應,說是我不幹好事兒的報應。」男人用力跺著腳:「夫人您說,您說著老天爺咋就瞎了眼呢。這做壞事的是我,就算要報應也該報應到我自己的身上啊。我那小兒子才四歲,他什麼都還沒做呢,怎麼就讓他得了那種奇怪的病呢。」
「你倒是心疼你自個兒的兒子,知道你自個兒的兒子沒做什麼錯事,那星兒的妹妹呢?她尚在娘胎里,你就攛掇著你家娘子跟你那不爭氣的小弟要害死她們母子。那個時候,你可想過她們母子亦是無辜的。你弟弟弟妹可都是幫過你,對你有恩的,你那麼做,豈不是恩將仇報,你又何曾顧念過一絲一毫的兄弟之情,家人之情。」
「我錯了,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夫人,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只要你救了我兒子,我發誓,我發誓再也不會為難為他們孤兒寡母的。對了,還有那田地,我把田地也還回去。夫人若是不信的話,咱們可以去縣裡,當著縣令老爺的面去說。倘若我日後還做壞事,就讓縣老爺直接將我抓起來,是殺是剮,我都甘願領受,絕無二話。」
「罷了,說到底這都是你們自家的事情,我一個過路的大夫也不便摻和什麼。你說你兒子患病,又是什麼情形?」顏素問將落下的帘子重新撩起。
「這個,一時半會兒的我跟夫人您也說不清楚。要不,請夫人去我家裡看看。」
顏素問與顧長風對視了一眼,見自個兒夫君點頭,這才鬆口應下。
馬車自村口返回村內,走得是與星兒家相反的方向。一下馬車,顏素問就知這星兒的大伯父為何要緊咬著星兒家不鬆了。與星兒家敞亮的宅院比起來,她這大伯父家裡只有一個土瓦房,且還是破爛不堪的那種,再看看周邊其他村民家的房舍,他家怕是整個村子里最破落的。
有親弟弟幫襯著,還能將日子過成眼前這個樣子,也充分說明了這個人是多麼的懶和不爭氣。顏素問剛走進院子,星兒的大伯母就從屋裡沖了出來。因為跑得太急,腳上的鞋子都掉了也沒發覺。她撲倒顏素問跟前,緊著聲音說了句:「夫人,請你看看我兒子吧。」
在卧房內,顏素問看到了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兒。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嘴裡輕輕哼著。
「他是何時患病的?」
「就是半個月前,就是我們算計著坑害弟妹的那個時候。」星兒大伯母不好意思地說著。
「癥狀呢?」
「起初是愛吃東西,每天都像是吃不飽似的。我跟他爹當時還特別高興,想著孩子終於轉性了。夫人不知道,我們這個小兒子打小就不怎麼愛吃東西,不管買什麼,做什麼,都像是不稀罕似的。人也瘦,個子也矮,還總是隔三差五的生病。可從前生病,都是小病,請個郎中過來瞧瞧,吃些葯也就好了。可這一回,怎麼都治不好。」
「你說的起初愛吃東西,這意思是後面就不吃了?」
「是,還沒等我跟他爹這高興勁兒過去,孩子就又變得跟從前一樣。我們當時也沒覺得是孩子病了,想著小孩子嘛,都是有一陣兒沒一陣兒的。可又過了兩天,這孩子就什麼都吃不進去了,還整天嚷嚷著肚子疼。人,越發瘦了,臉色也越來越黃,整個人變得有氣無力的。夫人,你瞧瞧他,他多可憐啊,再這麼下去,可就真沒命了。」
「嬰幼兒長期食欲不振,可能跟孩子本身脾胃虛弱有關,需要調理。腹痛則有可能是腸胃炎,或者腸炎之類的疾病,可如果是這種常見的疾病,郎中不可能診斷不出。」顏素問將手搭在小男孩兒的脈象上,感受著孩子微弱的脈搏:「面色飢黃,嘴唇隱約有白點。」將孩子脖頸處的衣領翻開:「脖頸上有白色斑塊兒,請問夫人,這孩子是一直持續性的腹痛,還是時痛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