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司聞曹(一)

第27章:司聞曹(一)

三月二十三,五原郡。

初春時節,透骨的寒風依然凜冽,卻有了一絲暖意。九原城外的積雪已經開始消融,高原上到處都是一灘灘的積水,遍地的枯黃中也有了星星點點的綠意。

九原城的南門,守門的都伯張燦正在城樓上歇息。他盤坐在地,面前小几上是一壺苦茶,不遠處還有一個大大的火盆,屋子裡暖意融融,令人昏昏欲睡。一個月前的太守兩次遇刺事件中,他應對得體並沒有卷進去,照舊還做他的守門都伯。

忽然一陣鸞鈴聲響起,短促而急切。張燦連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出城樓,手搭涼棚向南方望去,只見兩三裡外三匹快馬疾馳而來,馬蹄濺起一片水花,片刻間就接近了城門。

馬上騎士穿著一件兩檔皮甲,戴著鐵盔,身後披著的暗紅披風隨風飄揚。三個人滿臉都是油泥,馬匹和披風上滿是泥點。一馬當先的那位背上還插著一桿長方形的窄條紅旗。「是鴻翎急使,放弔橋!」張燦吩咐道,自己連忙小跑著下樓,三人驛差!這可是緊急軍務,怠慢不得呀。

距離城門三百步外,三位騎士減慢了馬速,一人手中舉起一塊木牌。張燦左手摸出腰間的毛筆墨囊,右手取出一片木簡,運足目力,看清木牌的式樣的數字,一百三十九號,這是來自并州州治晉陽的驛差。張燦在木簡上記下時間和號碼,收好毛筆和墨囊,站直身子,向三位驛差一拱手。為首的騎士點點頭,一夾馬腹,向太守府飛奔而去。

「這三個鴻翎急使真牛!」身邊的一個什長歪嘴道。「牛?」張燦一個白眼翻過去。「看到授沒有?那是一個屯長!」「真的?屯長做驛差,那是出大事了?」「一邊兒去!管好自己的嘴巴!咱就是個守門的,不該問的別問。」張燦伸了個懶腰。「再說,咱也不知道呀。」

太守府內二堂,五原太守王晉和郡丞馬晗上下而坐,鴻翎急使送來的木簡就放在小几上,顯然兩人都已經仔細看過了。

「太守,此事頗為棘手,不過,費些功夫也是能應付過去的。」

說話的是五原郡丞馬晗,四十多歲,黑面長髯,瘦高身材,儒雅異常。馬晗從小吏干起,積功升到郡丞,光這郡丞就幹了八年,伺候過四位太守。此人是五原土著,五原四大家族馬呂黃嚴之首馬家的族長。

本朝的慣例,太守由朝廷指派,郡丞和長史從本地大族中辟除,郡丞主管軍事,長史主管政務,都是太守的副手。這當然是大漢朝的政治特色,也是朝廷和地方扳手腕互相妥協的結果。

在五原郡,太守王晉、郡丞馬晗、長史黃崇就是五原郡官場的三駕馬車。

說實話馬晗並不怎麼看得起王晉,這當然不會表現在臉上,幾十年的宦海沉浮把他熬成了老滑頭和老狐狸。世家子弟來州郡鍍鍍金,混上幾年熬個資歷,再走走門路上調朝廷那就是九卿了。雖然同是兩千石的官職,京官可是比風塵俗吏清貴多了。這一點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正因為王晉不熟悉軍務政務,遇事他才不露痕迹地說些前因後果。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對太守大人沒怨氣,緊靠鮮卑的邊郡竟然來了個不懂軍務的書生?真是笑話啊!但是太原王氏他惹不起,偷偷來點小動作可以,硬頂是不划算的。

長史黃崇卻是個炮筒子脾氣,經常頂得王晉下不來台。幾個回合下來,王晉就不怎麼見黃崇的面了,遇事總是先和馬晗商量,馬晗再去通知黃崇。一來二去,馬晗穩穩地坐實了五原郡二把手的位置,聲望也遠遠地壓過了黃崇。但是王晉和馬晗心裡都明白,這不僅僅是合縱連橫的需要,而是馬晗真的有辦法。循吏的好處在於見得多聽得多懂得多,任憑再難辦的差事,總能死棋肚子里出仙招,妥妥地辦好。

王晉眼前一亮:「老前輩定是有了辦法,可否說來聽聽?」

馬晗恭敬地拱拱手,以一貫的謙遜開了頭。「大人可知司聞曹?」王晉點點頭:「略有耳聞,但所知不詳。」「司聞曹就是育陽侯曹節力主設立的,其職責為:刺內外諸奸事以聞,凡謀逆、外番、州郡官吏操守行止、民情得便宜處置之。這曹雍是第一任曹篆,也是育陽侯族中子弟,據說關係很近,平日十日一見,要事大事隨時可見,即使育陽侯在禁中也不例外。據說兩年來曹雍見了聖上至少七八面。」「哦!」王晉動容了,司聞曹他只是耳聞,這樣的新聞他從未聽說過,看來這馬郡丞朝中肯定有人,否則哪裡來這麼要緊的消息?

育陽侯曹節現任中常侍、特進、大長秋。侍奉過順帝、靈帝,今上就是他從封地迎奉而來的,自是簡在帝心。因迎立之功被封為長安鄉侯,食邑六百戶。同年矯詔誅殺大將軍竇武和太傅陳蕃,因功升為長樂衛尉,改封育陽侯,增食邑三千戶,渤海王事件后,增食邑至七千六百戶。

次年,曹節病重,聖上情急之下任命他為車騎將軍沖喜。百日後,曹節病體情痊癒,上交車騎將軍印綬,仍舊擔任中常侍,官位特進,俸祿為中二千石,不久又調任大長秋。要說和皇帝的關係之好,曹節若是自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馬晗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聖上生父早逝,遽然身居大位,心中自是惶恐異常。育陽侯三朝老臣,看朝堂宦海的波濤,自然是纖毫必現。虧得他老人家多方扶持,百般引導,陛下方坐定大位。京中傳聞,陛下視育陽侯如父,雖不中亦不遠矣。」

「本朝的政事,一向由三公統屬九卿管轄,自光武以降,皇帝往往以沖齡繼位,皇后攝政,大將軍以外戚充任,三公成為崇官,位尊而無為。陛下繼位以來,以錄尚書事執掌尚書台,處置政事,可以說育陽侯、大長秋曹節、冠軍侯、中常侍王甫就是朝廷實質上的掌舵人。」

「育陽侯和冠軍侯深得帝心,權傾天下,這是確鑿無疑的。」

「回過頭再說司聞曹,曹雍本職是尚書台尚書侍郎,主管司聞曹,一個四百石的小官,官場中卻沒人敢小看他,即使貴為九卿,也都是客客氣氣禮數周到。尊敬的當然不是曹雍,而是曹雍背後的育陽侯、十常侍。況且司聞曹成立兩年來頗為低調,卻踏踏實實辦過幾件謀逆大案,涉案之人一律族誅,深得陛下和育陽侯信任。曹雍此人外表儒雅風流,卻是有名的睚眥必報,我等務必小心。」

馬晗話鋒一轉,說到了正題。「曹雍此來,定是有大事要辦,木簡上只是隱約透漏了選取一支精兵完成一項特殊任務,大人出身太原王氏,想來另有消息來源吧?王晉微微頷首,這老狐狸飽經宦海波濤,見識確實不凡。王晉壓低聲音悄悄說道「曹雍在晉陽停留了七日,前兩日埋首案牘,后四日遍閱守軍,最後一日則和并州刺史鄧盛密議了半日,出來時愁容稍展。」

馬晗眼珠一轉,微笑道:「大人,不如我二人將心中所想寫於手中,如何?」「此言大妙!」片刻后二人左手一伸,王晉手中是一個呂字,馬晗手中是兩個字:兩口。二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這件差事,求功不易,無過卻不難,無非人、財、物而已!只是此人要價極高,不知道曹侍郎能開出什麼條件?」馬晗嘆了口氣。「我猜足以打動呂奉先。」王晉微微一笑:「曹侍郎心裡明白得很,并州七日,定是在通盤籌劃此事。」

「說起呂奉先,我倒是有些奇怪,望老前輩解惑。」王晉拱一拱手。「呂奉先一個月前剛生了軍侯,他的事迹我也略有耳聞。呂奉先一個屯長,編製不過百人。可他卻養了五百人,這也無妨,奴客而已,別人歪不了嘴。偏偏他是自己掏錢養兵,偏偏這五百人個個是百中選一的精銳,偏偏打鮮卑又是每戰必先每戰必勝!這呂奉先他圖得是什麼?」

「這個老朽倒是略知一二。」馬郡丞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儒雅和從容。「呂奉先倒是將門世家出身,祖父呂浩,任竇憲布越騎校尉,駐守五原郡,父親呂浩,繼任越騎校尉。呂奉先自幼聰慧好學,一點就通,過目不忘。生性好鬥,力大過人,喜好舞槍弄棒。九歲能生擒雙羊,十一歲參加匈漢兩族白馬廟盛典,騎射賽馬摔跤皆為冠軍。十四歲從軍,至今已有六年,前兩年勇力超群,將略上到不甚出眾。四年前在郊外,雷雨中以方天畫戟指天怒罵,被閃電劈中者三,昏迷七日,眾人皆以為不治,不料七日後悠悠醒轉。自此之後,不僅勇力大增,智計將略也突飛猛進,四年內身經大小百餘戰,百戰皆勝,被稱為并州第一勇士。」

馬晗舉起茶盞,略飲一口。「老朽遍閱呂布從軍以來的所有記錄,前期多以勇力致勝,率精騎沖陣,斬將奪旗,然後一鼓而下之。後期則步步設局,環環相扣,多用疑兵奇兵,正奇相合,令人頻頻拍案讚歎!依老朽看來,其用兵極像一個人,張奐張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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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逆之呂布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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