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司聞曹(二)
「哦!」王晉動容了。張奐字然明,前護匈奴中郎將監督幽、並、涼三州及度遼、烏桓二營,帝國最優秀的統帥涼州三明之一。在涼州三明中向來以智計無雙著稱。涼州三明指的是三個人,皇甫規字威明,涼州安定人,張奐字然明,涼州敦煌人,段熲字繼明,涼州武威人。三個人是本朝百年之內最出色的統帥,皇甫規用兵堂堂正正,偶爾用奇,段熲則是專打硬仗、惡仗,張奐大體在兩者之間。馬晗對呂布如此評價,王晉深感意外。
「呂奉先接任屯長是四年前,那時他剛剛蘇醒,作曲前途剛剛大敗,士卒無戰心,老兵又鼓噪鬧事。呂布一人徒手單挑十八名老兵,一炷香內將其全部放倒在地,以霹靂手段平定軍中鼓噪。自此之後,凡是與鮮卑人打仗,無役不與,打出了一番赫赫威名。據說自九原城向北一千里內,望見呂奉先的赤旗,千人以下的鮮卑騎兵往往撥馬就走。」
王晉聽得興起:「如此說來,這呂奉先倒是個有異數的人。」「大人明鑒,這呂奉先最痛恨的就是異族欺壓大漢子民。曾經有一個鮮卑小帥,屠了一個村子,殺了三十八人,掠走五十四人。被呂奉先率領八十精騎,銜尾急追六百里,七戰七捷殺盡小帥所部三百八十人,取首級而回,八十精騎只剩下了十八人。」
「呂奉先歸來后,老朽曾問他所為何來?他答了八個字: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老朽以為,呂奉先為的就是保五原郡大漢子民平安。得如此名將,五原郡之幸也!大人之幸也!」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八個字一下就讓王晉熱血沸騰了。王晉入仕十五年,養氣功夫已經練得爐火純青,講究的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但是他骨子裡是個儒生,本朝的儒生大半都是理想主義者,那些讓人熱血沸騰的話語和行為最能打動他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即使他們早已被宦海風波歷練得心如鐵石。
王晉的雙眼有些濕潤,剛上任一個月的太守就這樣被感動了,畢竟這八個字是大漢的智識階層一直追求的理想,一個邊塞小城竟然有如此同儕,實在是令人欣慰。王晉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盡量使聲音顯得平靜一些。「想不到一介武夫竟然有如此氣概!可見英雄不問出處。只要呂奉先一如既往,平日若有孟浪之處,我自會關照的。曹侍郎的這件差事也很重要,關係到你我的前程。」
馬晗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太守大人開出的條件。「大人所見甚是,老朽定會一字不差地吩咐呂奉先。依老朽之見,曹侍郎所能開出的條件不過是官位、錢財,這糧餉、馬匹、盔甲、軍器八成還要落到九原郡身上,須要好生計議一番……」「這個好說,老前輩開個單子,我一字不易就是!」「諾!」
馬晗退下了,王晉卻沉默不語。若論軍務,他自量不及馬晗十分之一,何苦去操心這些細務?如何配合曹侍郎把這項差事辦得漂亮才是大事!再說讓馬晗去辦自己只管畫諾,更顯出幾分信任,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呢?
馬晗回到家中,使人喚了族弟馬浮過來,略問了幾句家事。話鋒一轉說到了主題。「呂布最近在幹什麼?」「回家主,呂布帶著五百多人在滿夷谷練兵,已經半個月了。」「唔。」馬晗點點頭,除了打仗就是練兵和賺錢,這呂瘋子常年就做這三件事。「家主,侯成昨天把上半年的供奉送來了,五萬錢,另外多送了兩萬錢,說是額外的孝敬。另外侯成想問問王太守那兒送多少合適。」「侯成還沒走吧,叫他來,我有話讓他帶回去。」
不一會兒,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粗壯漢子笑嘻嘻地進來了,熟練地一拱手:「侯成參見馬郡丞!」
官場中按照沖、繁、疲、難四個字劃分缺份,已經是不成文的心法。交通頻繁曰沖,行政業務多曰繁,稅糧滯納過多曰疲,風俗不純、犯罪事件多曰難。四字全佔為最要,三字為要,兩字為中,一字為簡。資歷淺,能力差、沒背景的要從簡缺干起。五原郡斬了三個字,是要缺
曹雍來得比預計的早,三月二十五就來到了九原城,跟隨他的是三百多騎兵,盔明甲亮,一臉的冷漠。雙目開闔之際一片精光。曹雍三十歲左右,身材瘦削,看上去文質彬彬像個儒生。王晉和馬晗卻是知根知底,這傢伙看上去人畜無害,做事卻是心狠手辣決不留情,偏偏又頭腦縝密,善於從毫末之中嗅出蛛絲馬跡。這等人只能好好招待,哄得他高高興興走便是了。
王晉、馬晗、黃崇在太守府前肅立相迎,完全不在乎官位之間的懸殊差距。按照馬晗的原話,官位就是一張臉,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要臉的墳頭草都老高了。五原官場三駕馬車齊齊出現顯示出來的尊重,曹雍是看在眼裡的,他連忙主動行禮。「曹雍微末小吏?敢勞動三位大人親自迎接?曹雍這廂有禮了!」王晉出身世家,對這等場面見的多了,同樣熟極而流。「曹侍郎客氣了,君為京官,吾等是地方官,京官代表朝廷,吾等要尊敬朝廷是不?其二,曹侍郎為軍國重事親來邊陲小鎮,冒著千難萬險深入不毛,吾等不過多走幾步,比起曹侍郎的壯舉,那是拍馬不及呀!其三,曹侍郎身負重任,這些弟兄們千里勞頓,吾等出面以示慰問之意,曹侍郎但有差遣,吾等萬死不辭!」
王晉這一番話說得甚是妥當,曹雍聽得十分舒服,竟然有一絲知己之感。自來到并州以來,官場中尊敬的不過是他的身份,頂多算上他後面的十常侍,這些他心知肚明。這王晉話里話外尊敬的是他辦差的態度,同時委婉地表達了全面合作的意思,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堪稱典範。
「既然如此,差使要緊,曹某就僭越了!三位大人,咱們二堂說話。」曹雍和三人徐徐走入太守府,馬晗在一旁介紹著掌故歷史。曹雍的百餘名部下早已大踏步入府,將二堂諸人盡皆驅除,仔細搜索片刻,才退出大門,把門的把門,上房的上房,將二堂圍得水泄不通。
四人在堂上坐定,曹雍的隨從將大門關定,曹雍徐徐開口了。「三位大人,差使要緊,曹某就不客氣了。此間只有我等四人,曹雍所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絕不能再有人知道。若是不小心傳了出去,最好的結果是斬首!三位大人可要謹記,」黃崇的性子粗豪,對朝官一向不怎麼看得起,當下隨口說來。「曹侍郎,黃崇也是老州郡了,這些話兒自是曉得,就請直言吧。」
曹雍定定地看了黃崇半晌,點點頭。「黃長史如此答覆甚好,看來是曹某多慮了。」馬晗暗叫壞了,老黃你這張嘴害死人呀。「曹侍郎,馬某有下情上稟,黃長史性子粗豪,說話向來不怎麼注意方式,曹侍郎擔待則個。」曹雍點點頭:「曹某做這一行有些時日了,說話不免生硬,望三位大人海涵。此事曹某已經提過了,三位大人也知道了,但願不要出事。」說完眼角掃了黃崇一眼,黃崇就要張口,卻看見馬晗和王晉都目視自己,微微搖頭,終於閉口不言了。
「此次曹雍來到五原郡,是奉了皇上聖旨辦一件大事,陛下手詔在此,三位大人請看。」說完雙手取出一卷黃娟遞過來。王晉等連忙跪接,展開一看,卻只是寥寥數字:著曹雍去并州辦差,所到之地官民人等不論文武,俱要聽其調遣,違者以抗旨論處,欽此。黃崇的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因為自己桀驁,曹雍才拿出手詔,不禁萬分懊悔。
曹雍收起聖旨:「涉及軍國重事,所以語焉不詳。鮮卑自檀石槐崛起大漠以來,屢屢寇邊,朝廷竟無以制之,陛下深感不安,吾等臣子自是要苦思對策。司聞曹已經策反一名鮮卑貴胄,此人在北方聲望甚隆,地位甚高。此次的差使就是深入鮮卑千里,將此人接回。」
「鮮卑之患已有數十年,朝廷遙不能制,如今竟然成如此大功,吾等為朝廷賀!為曹侍郎賀!」馬晗伏下身子行了一個大禮。「曹侍郎但有差遣,吾等無有不從!」王晉也連忙跟上:「曹侍郎建此不世之功,封侯可期了,吾等預為之賀!」這句話說到了曹雍心坎里,以微末小官封侯,實乃人生第一樂趣!
曹雍的涵養功夫極好,面上絲毫不動。「三位大人,辦好差使要緊,呂奉先現在何處?」這是郡丞的本職,馬晗自是當仁不讓。「正在九原以北八十里滿夷谷練兵。」「如此我等前去一觀如何?曹某對五百精銳聞名久矣!」王晉等三人面面相覷,這曹雍對五原郡的大事小情是門清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