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九原(一)

第41章:九原(一)

鮮卑年年入塞,從四月到十月這半年沒個消停,直到入冬的第一場雪落下,一顆心才終於落到胸腔里,終於能消停幾天了。曹雍帶著呂布一走,五原郡官場立刻鬆懈下來,又恢復了平日的安逸生活。

太守王晉和郡丞馬晗相對無言,默然端坐,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馬晗是老邊郡了,他心中一直有著深深的憂慮。種種跡象表明,鮮卑人即將從數千里的戰線全面入侵了,五原郡肯定首當其衝。王太守雖然久歷戎行,但那是花架子羽林,算不得數的。萬一在緊要關頭這世家子吃不住勁來個腳底抹油如何是好?退一步講,戰場瞬息萬變,太守大人頭腦一熱出幾個昏招也夠大家喝一壺的。

長史黃崇是五原郡的坐地戶,對軍權一向抓得緊,五曲之中黨羽遍布。呂凱一案和王太守遇襲一案雖然結案,誰都知道那不過是暫時的妥協。天知道黃崇在其中的角色?萬一……馬晗不敢再想下去了。

門帘一掀,一人大步走進來。此人四十餘歲,白面無須,矮胖身材,偏偏生得橫眉立目,頗有些顧盼自雄之勢。此人名叫黃崇,是五原郡的長史,出身於五原大族黃氏。黃崇為人粗豪,氣力頗大,原本有志於做個郡丞。可是馬晗郡丞已經做了八年,他不得已求其次做了長史。平日里,馬晗和黃崇還是有些小摩擦的,州郡豪強日益受到擠壓,對自己的利益看得尤其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緊抓不放,別人的那一塊兒自留地也要想辦法伸伸手,王晉上任以來,倆人都默契的停止了爭鬥一致對外了,兩個地頭蛇團結起來才能力抗強龍是不?

五原郡官場上最近流傳著一個傳言:馬不馬,黃非黃,嚴呂同行手牽手。意思是說馬晗外表儒雅,行事穩重細心,並不像眾人眼中那樣鄉愿。黃崇粗豪大氣,心志甚高不喜細務,其實精明無比,絕不是表面上那樣粗豪。至於后一句,則是說呂布和他的老丈人嚴政了。

「探馬剛剛報來,西安陽附近五百戶百姓被劫掠,死傷七百人。」黃崇的臉上滿是憤怒。五百戶,按一戶四人計算,那就是兩千人,再加上死傷七百人,這就是出大事了,捂蓋子是捂不住了。「看來得出兵了。出兵,同時上奏朝廷。我去擬個稿子,回頭二位再斟酌一下,我們三人一起署名。」說話的是黃崇,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軍務本來就是他的職權所在。

「且慢!此事急不得!」馬晗連忙擺手。「鮮卑人有幾支部隊,都在哪裡?除了西安陽還有哪一縣的百姓遭劫?鮮卑人出兵的目的是什麼?這些可曾探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呀!」王晉本來就有些討厭黃崇,此刻當然要補上一刀。「黃長史,此事怕是和曹侍郎有關。向哪兒出兵?出多少兵?曹侍郎和呂布在什麼位置?這些都要細細斟酌,兵者國之大事,豈是兒戲?」黃崇一時有些呆了,這兩人什麼時候結成同盟了?

看著黃崇手足無措的樣子,王晉心中升起一絲報復的快感,你天天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今日也讓你知道一下厲害!「黃長史,稍安勿躁,坐下說話。」看著黃崇坐定,王晉點點頭。「依我之意,要廣撒探馬,往遠處跑,先要探明敵情。其次要做好發閭右的準備,如果是因曹侍郎而起,搞不好會動靜很大。其三,堅守為上,盡量避免勞師遠出。」

鮮卑入寇是常事,坐視鮮卑飽掠北歸是州郡長吏失職,漢律森嚴,斬首甚至族誅都是有可能的。野戰漢軍弱而鮮卑強,勝算不大,嬰城自守就大不一樣了,這是漢軍的主場,勝算極大。能做到州郡長吏這個位子的,都是極聰明的,立刻就想明白了。王太守此舉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也難怪,敵情不明,最有戰鬥力的左曲又不在身邊,換了誰都不敢冒險。

「曹侍郎臨走時交代的事情辦好了嗎?」王晉望著黃崇。糟了,黃崇心中一驚,這事他沒當回事。臨行之前呂布給王晉寫了一篇策論,講的就是如何堅壁清野,如何疏散民眾,如何排兵布陣。這篇文章,五原郡巨頭都看過,還專門開了個會分派了任務,王晉自然負總責,疏散民眾、堅壁清野、排兵布陣都是黃崇主管,馬晗負責錢糧軍械,徵發閭右。

黃崇這幾天事兒多,加上他認為這是小題大做,就接個人嗎,至於弄這麼大動靜嗎?一聽王晉問起,臉上馬上就見汗了。王晉一看他的樣子就明白了,深吸一口氣,耐住性子一條條問下來。「黃長史,疏散民眾做得如何了?」「目前只通知了九原、五原二縣!」「堅壁清野呢?」「這個……」啪!王晉一拍桌子:「黃長史,我記得七日前我們三人一起議決此事,今日已經是四月初六了,為何拖了七日未辦?若是此時鮮卑人突然奔襲九原城,你就是最大的罪人!」「這個……」黃崇無言以對了。「馬上去辦!」「諾!」

黃崇灰溜溜地出去了,王晉搖搖頭。「一聽到西安陽百姓遇襲,我就知道疏散民眾的命令並沒有下達。縣城周圍的百姓暫時入城,偏遠地區的百姓躲入深山,填塞水井埋藏糧食,這都是我們商定的。鮮卑人一無糧草,二無援兵,又劫掠不到什麼,很快就會退兵,呂奉先高人也!可惜呀……」可惜的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沉默了片刻,王晉臉色緩和了一些。「老前輩,黃長史近日的行為頗有些怪異,如此軍國大事,他怎麼可能忘記?」王晉停住了話頭,靜靜地望著馬晗給他一些思考的時間。馬晗老奸巨猾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黃崇外表粗豪,那隻不過是樣子而已,其實是極精細的人。精細的人在這等大事上出問題,莫非……聯想到最近的兩樁大案,馬晗的汗一下就下來了。如果黃崇有意為之,那問題就大了!

看著馬晗的臉色,王晉知道自己敲對地方了。「老前輩,這軍權,你我得好好抓一抓了!」

五原郡五個軍侯,左曲呂布,右曲嚴濤,中曲王翰,前曲王亥,后曲馬鳴,這五人分屬四個陣營,王翰自然是太守王晉的陣營,呂布自立一軍,偏向王晉,馬鳴是馬晗的族人,嚴濤和王亥卻是黃崇的鐵杆。那麼軍權該怎樣抓呢?以馬晗的理解,自然是右曲和前曲了。

王晉上任不到三個月,黃崇已經和他數次激辯,雖然王晉一直面色柔和含笑而對,令五原郡官場覺得這個太守過於軟弱。可是馬晗深知,王晉是外柔內剛,早晚會讓黃崇吃不了兜著走的,只是在等以及機會而已,這不機會就來了。王晉此番話語,其實就是讓自己站隊!那麼自己該如何選擇呢?

馬晗立刻做了決斷。「使君,黃長史如此作為,至少是個失職,如再有百姓遭逢大難,他這個長史也就當到頭了。只是不知對右曲和前曲,大人如有何高見?」馬晗把話挑明了,王晉自然也不再裝糊塗了。「一家一半!」「成交!」

五原郡新春宮斗第一幕終於開場了。

黃崇回到自己的辦公場所,開始處理政務。案前堆著一摞公文,堂下站著七八個小吏,黃崇展開公文,略略一看,口中即刻做出判詞,小吏們執筆記錄,唱喏而去。不過半個時辰,一摞公文就處理完畢。他略飲了一盞苦茶,叫過兩個心腹,仔細叮囑一番,讓他們去辦理王晉交代的事情。終於都處理完了,黃崇伸個懶腰,換換坐姿讓酸麻的兩腿得到休息。

這是一間三開間的大屋,重圍疊嶂,地板下火籠環繞,室內溫暖如春。從窗戶向外望去,隱約可以見到匆忙來去的小吏。一言既出,滿堂唱諾,大丈夫應如是也!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這就是黃崇的理想,作為一名州郡豪強,做到六百石的邊軍長史,已經是人生頂峰了!他見慣了朝秦暮楚爾虞我詐,也習慣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權利就像春藥一樣,是每個男人都難以拒絕的。為了保住現有的地位,或者再進一步,他不介意手上多幾條人命。

五原太守一出缺,他就開始了活動,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被列入了候選人名單,當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將來也許會為他帶來沒頂之災。但是他別無選擇,錯過這個機會他的仕途也許就到此為止了。在四十歲已經可以自稱老夫的年紀,他知道從六百石的長史到兩千石的太守意味著什麼,這裡面充滿了縱橫捭闔甚至血腥,無論成敗總是要流血的,區別在於流的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對於一個州郡老吏,太守的位子實在是太吸引人了!明明知道那杯酒里有毒,可是太多的人忍不住誘惑,端起杯來一飲而盡!至於以後的事,那就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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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逆之呂布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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