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４２章：九原（二）

然而結果令他失望之極，王晉，一個世家子坐上了這個位置，他的全部夢想落空了，他的仕途已經夏然而止了！這個打擊讓他一蹶不振，好幾天沒沒有緩過來，這時洛陽傳來一個消息，只要他幫一個小忙，也許王晉就不再是五原太守了。他慨然應允了，這個事兒實在是太小了，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然後就是呂凱一案和王晉遇刺，在驚詫之餘，他心中暗自警醒了。他發覺自己已經陷入一張看不見的大網中，這張網的中心是洛陽，密密麻麻遍布天下，他不過是一個小角色而已！那個人擁有的勢力和地位讓他無比驚詫，對他來說那個人就是無所不能的神！他唯一能做的是嚴守秘密，做好那個人要他做的每一件事，當然他也會得到豐厚的回報，洛陽城永和里一座佔地十畝的巨宅就是明證。

前幾天洛陽的指示又到了，讓他拖延堅壁清野和疏散民眾的進度，他思之再三還是照做了，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那個人動動手指就會讓他灰飛煙滅。他知道這件事的風險，馬晗那個老狐狸肯定聞到了什麼味兒，王晉也不像表面上那麼謙和，兩個人肯定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最近鋒芒太露，必須要沉寂一段時間了。他嘆了一口氣，提筆寫了一封信讓鴻翎急使急送洛陽。

這一切作罷已近午時，他走出屋子，陽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揉揉眼睛望向天空。為了我的夢想卷進這個巨大蜘蛛網真的正確么？他搖搖頭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趕出去，笑了一下。如今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上船容易下船難，隨波逐流好了。再說誰知道老狐狸馬晗是不是也在另一張大網中？大漢的天下就是由一張張這樣的大網組成，皇帝陛下就是最大的那張網的主宰，我一個小小的螻蟻又算的了什麼？

在平民百姓眼中，下層豪強是高高在上的強梁，但是百姓並不知道，下層豪強們也像他們一樣時刻在權衡在站隊。那麼，誰才是高高在上的強梁呢？除了高高在上的陛下，就是十常侍了，這是所有下層豪強的一致想法，看人家整天偉仔陛下身邊，一句話就能得到別人一輩子也得不到的高官厚祿，這才是人上人！可是，誰又能理解十常侍心中的煩惱呢？他們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陛下，提心弔膽地盯著清流們的一舉一動，生怕一覺醒來，所有的榮華富貴都已是昨日黃花。

大漢就是這樣，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煩惱，眼裡盯著別人的幸福，低頭舔著自己的傷口。

被王晉狠狠訓斥了一頓的黃崇回去就拍了案幾，命令手下急速打探消息。上司一瞪眼下面辦事人的效率就快得出奇，一吃過午飯，消息就都反饋回來了。黃崇一看冷汗就下來了，差點兒栽倒在地，他沒有想到形勢會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以他的所作所為，失職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至於是不是能保全首級，就要看他此刻的表現了。

「西安陽、宜梁、成宜，雲中郡的咸陽、沙陵、北輿、武泉、原陽都已經被鮮卑攻破、鮮卑兵鋒向東已經到達定襄，武進，向西已經到達朔方郡廣牧一帶。鮮卑人以三五百騎為一隊，縱橫千里，破城之後，財貨物資糧食盡數北運，然後以輕騎驅趕百姓，目標似乎是九原城。」黃崇的手指一個個指向那些縣城，然後花了一個圈兒，最後重重地點在九原。

「我判斷此次鮮卑至少出動了一個萬戶，最終的目標就是九原城，可能和曹侍郎有關。」黃崇這次對王晉極其尊敬，又恢復了以往的精明幹練。王晉和馬晗都心知肚明，轉移百姓堅壁清野，黃崇拖延了四五天，現在三個縣城被攻破，一個失職是免不了的，如果王晉不替他說上幾句好話，能否保全頭顱也不好說。此時黃崇放下身段曲意逢迎自然是無奈的選擇。

三個人都同時想起了一個人，呂布，呂布臨行前就預料到了此事會發生，而且做出了應對計劃。看來此人不僅是個猛將，智略將略素養也是極高，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是個名將的料子，日後還要大力扶持為好。王晉更是暗自懊悔，如果我親歷親為，一手安排這兩件事，現在就會撈到極大好處。事情明擺在那兒，五原、雲中、朔方三軍同時受到鮮卑攻擊，損失慘重，獨獨五原郡損失輕微，這個消息傳到洛陽，朝野內外必定交口稱讚。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燒得天下震動，那將是何等的榮耀！可惜呀……王晉暗暗下了決心，絕不能輕饒黃崇，必須大力扶持呂布。

「我等同僚，上體君心下安黎庶是我等的本分。如今情況都清楚了，九原城危在旦夕，鮮卑旦夕可至。只有守住九原城，我等三人才能保全首級！是死在鮮卑刀下，還是被朝廷砍掉，二位想必已有定算吧。」王晉的話說得很重，馬晗和黃崇卻沒有一絲不快，因為王晉說得是大實話。朝廷養士位尊俸厚，為的就是臨危一死報君王，棄城而逃肯定是死路一條，剩下的就是守住和守不住兩條路了。

馬晗到底是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訣竅。「使君，依老朽之間，這九原城必須守，也不一定守不住。」「哦？」王晉和黃崇臉色都好了許多。「願聞其詳？」「其一，鮮卑人不善攻城，馬上傳令徵發民夫加高城牆，準備戰守器具，有備才能無患。其二，曹侍郎一兩日就會回來，他在，九原城就在，并州刺史肯定不敢讓曹侍郎被俘。」這下王晉和黃崇恍然大悟了！曹雍主管司聞曹，司聞曹是什麼衙門？曹雍一旦被俘肯定會有千百人人頭落地！如此，并州刺史不敢不救，而且要儘速發兵！

「但是……」馬晗壓低了聲音：「最好把曹侍郎留在九原城！」王晉和黃崇相互對視一眼，奶奶的，這一招兒高，真高！王晉叉手為禮：「老前輩肺腑之言，伯始記住了！只要九原城能守住，定當厚報！」

馬晗點點頭：「現在來籌劃一下如何守城吧。往日鮮卑既來，最好的辦法是驅之離境，可是現在行不通……」馬晗說的驅之離境是老成謀國之言。鮮卑來了，趕回去就是了，順便砍些首級報功。至於全殲鮮卑，那簡直就是笑話，只有呂奉先這個二愣子願意干，起碼在座的三位都沒這個想法。

大漢的邊患一向是西羌、北鮮卑和東夷。東夷向不輕出，只有遇到災害或者地方官吏貪暴才會作亂。西羌數十部，自相攻伐連年不絕，鮮卑自檀石槐稱雄以來日漸強盛，這其中的輕重緩急明眼人一看便知，何況朝中的袞袞諸公了。大漢自然是撿軟柿子捏了。自今上繼位以來，帝國的國策一向是西攻北守，想像武帝時舉傾國之力一戰全殲鮮卑，那是做夢。

「只有發閭右了！」黃崇打破了沉默。閭右，指的是居住在閭巷右側之人，與閭左相對。秦時重右輕左，富貴有財之人居閭右，貧賤無財之人居閭左。一遇戰事先發閭右，閭右不足再發閭左。這樣做的好處有二，其一，閭右有財，可自備軍械馬匹，而且富之後必然想貴，秦時唯耕戰才可得爵。其二，閭右人少，閭左人多，發閭右不誤農時，而且閭右之人親耕的很少。萬餘鮮卑，要守住九原城，發閭右是不得已的選擇。

「并州民風彪悍，全民習武，就是婦人也會騎馬開弓，五千人還是無虞的。」馬晗少不得又解釋一番。「何況這五千人主要是做民夫用，關鍵時刻才上城頭協助守城。一旦城破寸草不留，想必民眾會諒解的。」王晉最近也頗看了一些兵書戰冊，頗有所得。「兩位前輩，伯始有一言請兩位看看可行不？其一，將此事速報朝廷和并州刺史，多寫幾句曹侍郎。其二，發動城中富戶捐輸，或捐或借，解圍後上報朝廷給予民爵或是償還所借。其三，馬上做守城準備，參與守城的閭右每人發錢米若干，死傷的領有救濟。」「甚好！」兩人鼓掌大讚。

於是定議。發閭右五千協助守城，其中兩千青壯，三千夫役。

九原城內立刻雞飛狗走，四千戶的小城要徵召三千閭右難度確實不小。好在馬郡丞見慣了風波成竹在胸，允許閭右豪族帶奴客成軍，夠十人則任為什長，夠五十人則任為都伯。奴客，就是依附於豪族的佃戶，介於自由民和奴隸之間，農時力田為奴，聚則為兵，這是自光武帝以來的特色。

這次王晉吸取了教訓，凡事親歷親為，馬晗負責府庫物資徵發閭右，黃崇負責加高城牆準備守城器具調集軍隊。

九原城立刻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