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九原(三)
五原郡戰兵五曲,此刻駐紮在九原城中的有四曲,右曲嚴濤,中曲王翰,前曲王亥,后曲馬鳴,中曲是太守王晉的嫡系,后曲馬鳴是郡丞馬晗的族人,右曲嚴濤和前曲王亥卻是黃崇的鐵杆。
郡丞馬晗和長史黃崇爭鬥了多年,只是因為太守王晉的空降不得不放低了爭鬥的調門兒,團結起來準備力抗強龍。但是兩個地頭蛇之間素有積怨,下面的人自然積怨更深,有些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就等待一點兒火星了。
偏巧兒,這點火星偶然間被誤打誤撞地碰撞出來了,這個黑天鵝事件陰差陽錯地影響了五原郡官場的格局,進而影響了并州乃至洛陽的朝局。後世的歷史學家對這個黑天鵝事件的判語是:黃雀捕蟬,漁人得利!(旁註:漁人者,不相干之人也!)
九原城中有兩縣,城北是五原縣,縣令馬成是馬晗的族人,城南是九原原縣,縣令是黃崇的族人。兩縣之間向來勢同水火,互不相能,就連平頭百姓都知道,要想給馬家人添點堵兒就去找,要想給黃家人添點堵兒就去找馬成。總而言之,這兩人是不能見面的,一見面就要吵架,不僅如此,還以互相傷害為樂。
至於這冤讎是怎麼來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陳芝麻爛穀子多了去了。五原郡官場的一致認為,是因為兩人的出身不同。馬成如今五十幾歲,多年沉淪下僚,循資升轉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才熬到了縣令。據說是自高祖斬白蛇抗秦以來,馬成是第一個把五原郡諸曹都轉遍了的人。
是孝廉出身,年紀輕輕就被派到五原郡任倉曹史,馬成正是他的屬下。一個意氣風發的官場新貴和一個沉淪下僚的老吏之間會發生些什麼,結果可想而知,兩個人就此起了齷齪,沒少收拾馬成。後來馬成鯉魚跳龍門成為西安陽縣令,做了西安陽縣尉,這就輪到馬成修理了。一來二去,兩人的積怨是傾黃河之水也洗不盡了!
這事兒不僅他倆頭疼,搞的馬晗和黃崇也頭疼,官場中爭鬥是有潛規則的,大家爭得是利益,又不是生死,沒見過誰往死里整誰的?看看實在不像話,馬晗和黃崇專門為這件事碰了個頭兒,一致決定把這兩個人都調到偏遠州縣去做縣令,讓他們一輩子也碰不上!這事兒還沒有動作,就遇到一連串兒大事,於是就耽擱下來了。
這火星兒就出在馬成和之間。
九原城徵發閭右五千,其中兩千是青壯,俗稱快班,職責是巡行城內,敵軍來犯時協助守城。快班是每月抽三天訓練的,戰時發給盔甲武器,有那麼一點兒預備役的意思。這主持發放盔甲武器的差事就落在了身上,此次軍情緊急,王晉下令酌情給各曲補充一些盔甲武器,具體數目由自決――王晉是不清楚五原郡官場里的這些彎彎繞兒的。
本朝的鎧甲制式大約有三種,兩檔鎧,筩袖鎧,魚鱗鎧。兩檔凱就是前後各兩片,象背心一向,前後用絲絛繫緊。筩袖鎧就是桶狀帶袖,比兩檔凱多了雙肩的搭膊,製作也更精良一些。魚鱗鎧是高級將領穿著,比筩袖鎧多了腿上的搭膊,防護更嚴密製作也更精良。兵器中弩更為搶眼,因為兵器甲胄少,加上發放的人有私心,這就釀出了事端。
「啥?領兵器甲胄的人被打了?還被扣下了?」馬鳴正在舞劍,聽到這話不禁勃然大怒。五原郡的局面他看得很清楚,馬晗也叮囑過,一定要彈壓部曲,千萬不要生事。但是,他的人被打了,他若是不出面討個說法,這兵就沒法帶了。
「軍侯,兵器甲胄少,領的人多,馮佐史只給了我們一百二十副兩檔凱和四十把環首刀,中曲和后曲卻發了二百二十副筩袖鎧和一百把環首刀。馬都伯當場和馮佐史理論起來,不想被前曲的屯長王懷碰上了,一發火直接把馬都伯和十個兄弟扣下了,只留了我來報信。」那小兵臉腫的像豬頭一樣,口齒都有些不清晰了。
馬鳴一聽就明白了,這廝的話肯定有不盡不實之處。「理論?想必是馬純那廝嘴巴不乾不淨惹人了吧?不對呀,惹了人打上一場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也不至於被扣下呀?」邊軍大多是好勇鬥狠之徒,打架鬥毆是常事,只要不出人命都是各自醫傷,下次見了沒準還在一起喝酒。軍官們也不甚在意,總得讓這幫丘八們有個發泄之處吧。
兵器鎧甲多發少發點是常事,長官們偏心太正常了,十個手指頭還不一般粗細呢。一向為難馬家人,如今一朝權在手,多照顧一下自己人,別人也只能幹瞪眼。馮佐史平日里一向唯馬首是瞻的,為難一下馬純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這事兒多了去了!可是不至於被扣下呀?
「軍侯,是這麼個理兒,可是王懷直接就拔刀了,馬都伯差點被他砍了,然後就打起來了,然後來了,王懷歪了幾句嘴,弟兄們就被扣下了。」這下馬鳴聽明白了,肯定是馬純罵人的藝術性太高,惹惱了王懷,王懷氣不過直接拔刀。馬純驚出了一身冷汗,自是不依不饒,嘴巴越發臭,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馬純嘴臭我知道,可王懷也不能拔刀呀,軍中鬥毆不動兵器這是規矩。來了也不能只扣我的人,你走時馬純啥樣?」「王懷正掄鞭子他呢。」
馬鳴怒火勃然而起:「走,看看去!」
馬鳴一馬當先,後面跟著四個親兵。府庫前聚集了有千餘人,還有百餘輛馬車和驢車,都在伸長了脖子看熱鬧。四個親兵擁上前去,手腳並用立刻開出一條路來。「小子,你碰著我了!」「找死呀!」看客們咒罵著,有幾個好事之徒擼胳膊挽袖子準備開打,看到馬鳴前來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馬爺,您來了,請,這邊請,就在大門裡。」
「馬鳴來了,這下可有好戲看了!九原城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可不是嘛,馬鳴怎麼也是個軍侯,臉面總是有的。」「老兄,你錯了,一向和馬成不和,如今得著機會肯定會收拾馬鳴。」「那王懷也是萬人敵,鹿死誰手也未可知呀。」
小小一個邊城,哪裡有什麼娛樂活動,打架鬥毆、爭風吃醋就是最好的八卦看客們如何議論,馬鳴無暇顧及,他大步咚咚向府庫大門走來。「止步!」八個守衛手握環首刀迎上前來。「哥幾個是新來的嗎?老張他們哪裡去了?」馬鳴向前一步問道。「哥幾個吐個實話,俺馬鳴交你這個朋友!」'「閃開!」領頭的黑胖大漢大喊著,鏜啷啷把刀拔出來半截。「你說的人我不認識!倉庫重地閑雜人等退後!」「吆,跟我得瑟上了!」馬鳴把臉一板:「我是后曲軍侯馬鳴,給我讓開!」
「馬鳴,沒聽說過!」那黑大漢哈哈一笑:「黃縣令在裡面處置軍務,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小子,你給爺裝!」馬鳴笑嘻嘻地說道,然後把臉一板。「給臉不要,動手!」那四個親兵早就等的不耐煩了,當下伸拳踢腿,沖著那黑大漢去了,那黑大漢雙眼挨了兩個電炮,立刻變成了熊貓眼。七個守衛看到什長被打,立刻紅了眼,掄著拳頭就上來了。
馬鳴的后曲都是老兵,在五原郡也是數一數二,只不過鋒芒都被左曲掩蓋了。幾個守衛自然不是對手,片刻之間,那八個守衛就被撂倒了。
馬鳴施施然邁進了大門。「誰把我的人扣起來了?」
說實話,馬鳴根本沒把這件事當回事。打架鬥毆只要不在軍營中,在九原城那就不是事兒,這幫丘八們旺盛的精力總是要發泄的,不折騰自己人就折騰鮮卑人,鮮卑人半個月來一回,其它時間怎麼辦?只好自己練練拳腳了。
這就是九原城的潛規則之一,可以鬥毆,不傷不殘不下黑手就行。這幫丘八們最近風頭太盛,被人狠狠收拾一頓也好,讓他們知道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馬鳴沒著急,過來找回場子把人帶回去就行。
府庫是個回形的大院子,主體是回形中間巨大的糧倉,十幾個糧倉周圍是一排排高大寬敞的庫房,武器庫、弓弩庫、錢庫、綢緞庫、盔甲庫井然有序。府庫開有南北兩門,物資大多在北門領取。
北門是三開間的朱紅大門,門檻早已取下,兩扇朱紅大門大敞著。坐北朝南是一座五開間的房子,那是府庫的入口。入口左右有兩排一人深的大缸,小半截埋在地里,馬鳴的十二個部下齊齊地被綁在大缸上。兩個身材魁梧膀大腰圓的壯漢光著脊背,手拿皮鞭正狠命地抽打著馬純,馬純那貨倒也硬氣,嘴裡兀自不乾不淨得罵著。周圍圍著四五十號人,看樣子是前去的士卒。
「我還不信了,我王懷收拾不了你這頭牲口!」一個身高九尺的大漢被馬純的污言穢語氣急了,嘡啷一聲拔出刀來大步走向馬純。「來讓老子先割了你的小弟弟!」揮刀就向馬純的胯下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