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夜談(二)

第8章:夜談(二)

「本朝自高帝斬白蛇起義以來,中間經歷王莽篡權,光武帝削平大亂,漢室方才中興。光武帝出身南陽豪強,他的班底有三派,南陽豪強,河北豪強,最後是州郡豪強。天下底定之後,論功行賞,老臣耆宿居高官而退居鄉里,田連阡陌,地跨州郡。然則問題也來了,那就是天下豪強橫行,小民百姓受其盤剝,數十年之後,兼并日劇,豈不又是亂世?明帝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始打擊豪強加強吏治,給小民百姓以出路。這個法子有效地打擊了豪強,關東世族也看明白了,原來日後讀書才有出路!為什麼?書讀多了眼界就開闊了,知道害怕了,最重要的是知道什麼時候該低頭了!這裡面主要靠得是儒學,是真正的儒學……」

「你是說儒學?」張奐開口了,聲音中有一絲興奮。

「儒學重培養浩然之氣,先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但是,現在的儒學早已偏離了先秦儒學的軌道,窮經皓首於章句之中,哪有精力關心世事?武帝的初衷是好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知道世事艱難,知道小民百姓的辛苦,方能做好一個百里侯,然後積功循轉入為九卿。明帝之時,豪強都看明白了,滿朝儘是讀書人,祖蔭軍功不可恃,於是開始讀書,棄武從文。」「這不過是豪強開始讀書,通過儒學入仕,不斷入仕才能長保富貴。」張奐有些疑惑。「我看不出有何不妥。」

「恩師,讀書入仕本來是平民百姓的一點希望,雖然艱苦異常畢竟還有布衣變公侯的希望。自從豪強開始讀書,這條路就窄了。讀書畢竟是好事,豪強讀書多了,自然知道要給小民百姓留一口飯吃,要給天下的讀書人留一點希望,這樣大漢的天下方能長久。可是兩次黨錮之禍以後,朝政為宦官完全把持,州郡豪強入仕之路已斷,就連段紀明都不得不依附王甫以自保,恩師不也無意仕途多年了?州郡豪強上升之路一斷,只有盤踞州郡,下連縣鄉以待來時了。豪強尚且如此,小民百姓又如之何?小民百姓和州郡豪強怨聲載道,這大漢的天下還能安穩嗎?」

張奐長嘆一聲:「確實如此,老夫早知亂世將至。當年大將軍竇武和太傅陳蕃謀誅宦官,我為曹傑矯詔蒙蔽,收捕大將軍,以至大將軍自殺,太傅被誅,傾大河之水也洗不盡我的恥辱!」「誅除宦豎是何等大事!竇武竟然安然回府不做戒備?陳蕃除了一腔愚忠別無所長。聽聞曹節出兵平叛,竟率官署弟子八十人持刀入承平明,有此忠勇何如矯詔奪軍?二人如此作為,可想而知朝中清流只能坐而論道,做不得絲毫實事。恩師為此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人長嘆,學生竊以為不值得。即使恩師不出手,這班清流也不濟事。」

張奐定定地看了呂布好一陣兒,徐徐而言。「若你是竇武陳蕃,將如何做?」「無他,猝不及防之際,率軍誅除。」「如何定罪?證據何在?」「宦官已除,證據又算得了什麼?清流以正色立朝自居,凡事講究合乎倫理綱常,宦官是小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勝敗早已分明!」

張奐沉默了,這番話確有振聾發聵之感。他久經宦海,清流的做派是最清楚的,這班人以大漢的中流砥柱自居,議論起來頭頭是道,做起事來眼高手低,比起州郡豪強的那些老狐狸差得太多!」朝中清流不經世事不知稼穡不體民情,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奉先此言確是振聾發聵呀。」「恩師,最危險的不在這兒,朝中清流鬥不過宦官,宦官不僅操縱朝政,還把手伸到州郡,如此上下勾連,大漢危矣!」「宦官,螻蟻爾,一旦外戚掌權,宦官自會被根除,奉先此言何解?」

「宦官不足畏,有罪必究,缺位不補,一獄吏足以處置。可是州郡豪強早已坐大,一旦天下有事,再加上水患災害,匹夫一呼萬人影從,秦之殷鑒不遠矣。現在的朝局,天時地利人和都已經沒了,就差一把火了。」張奐大手一拍案幾。「奉先此言甚善,老夫過矣!只是有何良策可補救一二?」呂布雙目透出一股殺氣。「既然全爛了,修修補補粉飾太平又有何用?那就冷眼旁觀,等著收拾殘局好了。」

張奐雙手據案,雙目似要噴出火來,怒視呂布。呂布毫不退縮,雙目竟然開始赤紅。此時張奐的心中激蕩萬分,殺!不殺!兩種念頭正在天人交戰,不殺,此人必為亂世之奸雄!殺!朝廷和皇帝的所做作為和自己數十年的宦海風波,張奐對皇帝已經完全失去了希望。黎民百姓,張奐忽然想到了這個字眼,這不是清流們義正言辭花團錦簇文章中的一個字眼一句詞章,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常年忍飢挨餓,奉獻出僅有的一粒糧食送出最後一個兒孫,目的是為了大漢的延續,可是,大漢用什麼來報答他們的呢?戰死的將士,顛沛流離的難民,開始浮現在張奐的眼前,張奐的眼角濕潤了。

這一剎那如此漫長,呂布的脊背開始冒汗,但是他仍然毫不退縮。萬一老頭子暴起發難我該怎麼辦?逃走,這是肯定的,能挾持他做人質嗎?逃向哪裡?呂布的心中也在天人交戰。張奐長嘆一聲,終於開口了:「大漢不死,你必為霍嫖姚!」呂布暗自深吸了一口氣,這一關終於過了!下一句估計是大漢若死,你必為奸雄吧。

張奐雙目直視呂布,無形的威壓瀰漫在房間內,這也許就是大人物的王霸之氣吧,呂布的脊背開始冒汗。「今日我放過你,不是因為大漢,而是因為大漢的黎民百姓!大漢四百年,立國之本就是輕傜薄賦與民休息,朝廷再亂,是清流亂,是外戚宦官亂,不過是舞台上換了戲子。只要黎民百姓能吃飽穿暖,大漢就不會亡。記住我這番話,能讓你不遭橫死!」

呂布連忙大禮相見:「恩師一番肺腑之言,學生定銘記在心!學生髮誓,此生若不善待黎民百姓,當死於萬箭之下!涼州三明,恩師雖然不如段紀明赫赫威名,但是為大漢百年計,段紀明卻不如恩師多矣!學生寧願大漢有一個張然名,不願有一百個段繼明!」

這番話深得張奐之心,後面一句馬屁更是拍到了張奐心坎上,張奐的所作所為確實為大漢的百年著想,朝中袞袞諸公無人曉得,誰想在一個小小邊郡,一個小小的屯長卻理會得他的一腔心意,張奐不由得老懷大慰。

張奐常年為帥,殺伐決斷自非常人,一旦決定放過呂布,便不再追究他的反骨。話鋒一轉提起了另一件事。「據說你在滿夷谷練兵,成效如何?」「恩師,學生練得是對抗鮮卑騎兵的新戰法,是如此如此……」

兩柱香功夫,呂布講完了。張奐沉思片刻,手指一下一下地擊打著桌面。「你這狼群戰法和陷陣隊很有新意,不過自己人練來練去無甚意思,須得找一支異族部隊來練,練得純熟方可一戰。也罷,老夫就助你一臂之力!」「恩師之意是……」「且容老夫賣個關子,明日一早你就知道了。「

清晨,細雨早已散去,一團紅日將出未出。

張奐躍馬揚鞭向南而去,大紅的披風被霞光染上一道道金輝。呂布屹立在春風中,心中五味雜陳,是喜?是憂?還是輕鬆?馬蹄噠噠,旋風般奔來一騎,戰馬是地道的西涼馬,高大英俊卻脾氣暴躁。眼看來到呂布身邊,馬上騎士一帶馬,棗紅色的戰馬前腿騰空,戰馬憤怒地咆哮著,被狠狠地抽了幾鞭才安靜下來。

馬上騎士熟練地跳下馬來,雙手呈上一個包裹。「呂公子,老頭子讓我帶給您一本書。」這騎士也是一個青年,身高九尺,蜂腰長臂,碧眼黃須,竟是一個異族人。呂布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本《春秋》,不禁啞然失笑,孔子著《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老頭子在罵我呀。

「老頭子說了,這本書你要一個個字兒讀,讀一百遍,這是命令!從現在開始,我和我的兩百精騎是你的部下了,這兩百精騎是老頭子一手訓練的,都是跟隨老頭子五年的老兵痞。我叫魏越,羌人,屯長,原屬越騎,跟隨老頭子已經三年了。」異族人搔搔頭。「老頭子還說了,他很高興有你這個關門弟子,希望你有時間去洛陽看他。」魏越停頓了片刻。「這不是命令。」呂布心中狂喜,這意味著老頭子已經認可了自己。「記得提醒我!」呂布一板臉:「這是命令!」

歷史的巨輪開始於大漢熹平五年,臘月初八,這一年呂布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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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逆之呂布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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