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安心睡吧5rka()
見顧九行禮行的端正,莊子期的神情也有些微怔。
他深深地看了顧九半日,待得她重新站好,方才道:「行,你今日的話,我記住了。」
說這話的時候,莊子期的目光從那本書上掃過,卻是帶著幾分落寞。
這書世上只此一本,不止是他半生心血,更是莊家百年積累下來的心血經驗。
只可惜……
莊子期將心中思緒壓下來,復又道:「你既收了書,這禮我便也受了。」
生死走一遭,這書必然是不能留在自己身邊了,給了顧九,倒比給了旁人要讓他安心。
莊家規矩多,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便折中一番,受了她的禮,只在心裡認下了她,便也不算是給了外人。
不過這些就無需讓顧九知道了。
莊子期念及此,又道:「我既應承了你,便不會食言,明日帶那小丫頭過來,我替她看診。雖說是些皮毛本事,救她應當不費神。」
顧九早在心中想通了這關節,當下越發的喜了幾分,誠懇的道了謝。
莊子期心中存了私念,便也受了她的禮。
他身上有傷,起初並不願尋大夫,是顧九折中了一番,讓書齋的小夥計按著莊子期吩咐的方子去抓藥,回來后自己煎服的。
如此折騰下來,天已經有些暗沉下來。
顧九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辭,臨走前又笑著跟莊子期道:「先生暫且委屈在這裡住著,過幾日我再給您尋好點的住處。」
莊子期聞言卻並未答應,只道:「不必勞煩,待給那小丫頭診治好,我自有去處。」
她還待說什麼,卻見莊子期趕人,只得上馬車走了,不過走之前又囑咐了書齋掌柜的,要照看好了他們幾人。
先前顧九便讓書齋的人出去訂了一桌飯菜回來,待得送走了顧九,一行人便在二樓房中擺好圍桌用飯。
林安自然的念了顧九的諸多好,連帶著莊子期的臉色也軟化了不少。
……
不過顧九並不知道這些,這會兒天色已晚,回去的路上車夫便格外小心,速度也比平時慢了許多。
等回到明國公府後,這天色便徹底的暗沉了下去。
府上燈籠次第的亮著,點點光芒倒像是指引著回家的路一般。
馬車停在二門外,顧九一路沿著回了歸九院,還沒進門,就看到了窗前的那一道剪影。
是秦崢。
男人拿了一本書正在看著,影子照在窗前,將那身影拉長。
他一隻手在背後,負手而立,沒來由的便讓顧九想起一個詞。
君子端方。
便是只看那影子,都能顧九的呼吸有些亂。
她深吸一口氣,在院內站了好一會兒,才定神走了進去。
房中丫鬟被打發了出去,只他一人在。
聽得動靜,秦崢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點頭示意:「都辦妥了?」
顧九應聲,行禮道:「世子。」
今日之事,她欠了秦崢的恩情,此時房中並無別人,她想了想,鄭重地走到對方的面前,復又行了一禮:「今日多謝您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我銘記在心,改日必定報答。」
眼前姑娘鄭重其事的模樣,倒是讓秦崢放下了手中的書,看了她一眼,見她滿眼誠摯,魔偶名覺得心情都愉悅了幾分:「好。」
他答應的輕飄飄,彷彿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顧九一時有些卡殼,好一會兒有道:「您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或者為難之事,也盡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最大努力幫您。畢竟,您今日救了我的命。」
后一句話,她說的有些郝然。
今日實在是太過驚險且丟人,又是在秦崢的面前,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雖說她打定主意要遠離秦崢,可是非曲直她還分得清楚,感激也是做不得假的。
今日之事,是她欠了秦崢的。
若他真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她必然會去全力以赴。
秦崢原是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畢竟她眼下既然名義上是明國公府的人,他隨手幫一把算不得什麼。
但此時見她這模樣,秦崢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這小姑娘雖說瞧著蠻橫了些,可心卻是十分乾淨。
天真的小姑娘,帶著幾分不諳世事,偏偏又讓他有些自慚形穢。
這個認知,讓秦崢心中有些曬然。
他以手作拳放在唇邊,咳嗽了一聲,方才盡量顯得平和:「好,我記下了。」
說到這裡,秦崢又轉移話題道:「可曾吃飯了?」
顧九沒想到他瞬間換了話題,吶吶了一聲,才點頭道:「還不曾。」
那會兒她本想跟莊子期他們一起吃飯的,可時候已經有些晚了,若是吃了,怕是此時是回不來的。
明國公府有宵禁時間,她雖然只在這裡呆一年,卻也不打算在不必要處去挑戰府上的規矩。
聞言,秦崢點頭應了,揚聲喊了丫鬟傳膳。
待得吃飯時,顧九才反應過來,看著秦崢默默不語的吃飯,後知後覺的問道:「您到現在都還沒吃么?」
秦崢點了頭,見她不動筷子,又問道:「可是不和胃口?」
這歸九院里的廚子是顧九自己帶過來的,做的飯菜都是按著她的口味去做的,哪兒不和胃口。
真問起來,不過是她不大習慣跟秦崢坐在一個桌上吃飯罷了。
但看著秦崢這張臉,顧九卻又覺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得訕笑道:「不曾,您多吃點。」
只是心下卻有些不是滋味兒,前世所求種種不得,今生倒是一樣一樣的都實現了。
可惜時過境遷,她不知是該為此時的自己欣喜,還是該為前世的自己叫屈。
故而這頓飯吃下來,顧九反而有些心中悵然,像是被什麼堵著心口一般。
秦崢吃飯的間隙,便發現眼前姑娘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
他睨了一眼,放慢了吃飯的速度,在心中暗自搖頭,果然是年紀小的姑娘,脾氣倒是一陣陰天一陣晴的。
夜裡歇下的時候,二人一如既往。
屏風阻隔了視線,顧九睡床,秦崢睡軟榻。
秦崢睡相極好,呼吸清淺,一個姿勢便能睡到天亮。
反倒是顧九,前半夜翻身了許多次,只要一閉上眼,便會想起白天的事情。
大抵是夜色滋養了那些情緒,讓它們肆無忌憚的生長,所以顧九隻要一回想,就忍不住想到那一件被扔到自己身上的外袍。
帶著秦崢身上特有的味道,將她整個人罩住,包裹進了一個絕對安全的範圍內。
於黑暗中,窺到了一束光。
顧九忍不住攥緊了手,隔著屏風往外看去,雖什麼都看不到,卻忍不住去想那後面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
前世里到底是怎麼下得去那樣的狠心,將她給送到那些土匪手上的呢?
分明已經告誡過自己不準再去想這個男人,然而眼淚卻是先忍不住落了下來。
白日那樣的情形下,她都未曾落淚,可秦崢出現時,她卻綳不住了。
顧九不敢細想這其中原因,只是緊緊地抓著被子,咬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偏這時候,她聽到了男人的聲音。
「莫怕。」
顧九微微一怔,下意識屏住呼吸,卻見男人自屏風后繞了過來,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嘆息:「都過去了。」
房中未曾點燈,顧九看不真切眼前人的表情,於淚眼朦朧中,只看到他將手上的佛珠褪了下來,放在了她的枕頭邊:「壓在枕下,安心睡吧。」
他不過寥寥數語,便又重新回了屏風之後的軟塌上。
顧九聽到那悉悉率率的聲音,卻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紫檀手串的氣息浸入鼻端,她只消一側臉,便可以看到那被放在自己枕邊之物。
分明理智告訴她要遠離秦崢,然而手卻先自己的理智,將那手串握在了手中。
還帶著男人體溫的手串,沾染的皆是他的氣息。
……
這一夜,顧九睡得格外安穩。
清晨醒來的時候,房中重新被收拾的工整,絲毫看不出昨夜男人宿在何處。
紫檀手串還在她的手中握著,一夜未曾鬆開。
她幾乎要以為昨夜是一場夢了,可偏偏這手串卻在明晃晃的提醒著自己,這不是夢。
顧九深吸一口氣,將那手串丟開,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將它重新拿了回來,壓在了枕頭下面。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像是做賊一般,拽了一下鈴鐺,讓下人們進來伺候。
……
昨日跟莊子期約好,今日要帶顧念藍上門的。
所以顧九一早起來之後,便先去了顧家。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太多,顧九怕家裡人擔心,並未告訴他們,只是在跟母親說的時候,才含糊的透漏了一些:「先前那個大夫是個混的,我又給藍兒換了一個,這次的必然靠譜。」
她倒是有心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的告訴母親,然而那樣就必須得說出自己這兩日的遭遇,所以才瞞了下來。
好在母親劉氏並未多問,只是憐惜道:「若是不行,你也別太失望。」
顧念藍自出生后,會吃飯時便吃藥,瞧著也是個正常的孩子,可家裡卻都知道這是葯喂大的。
俗話說是葯三分毒,這樣的一個孩子,註定是要比旁人受苦多,卻又壽命短的。
劉氏心疼孫女兒,可更心疼女兒。知道女兒重情重義,因此先將安慰的話說了。
聽得她這話,顧九點頭應了,跟母親寒暄了一會兒,待得顧念藍起床,便帶著她去了書齋。
顧念藍膽子小,知道要去看大夫,神情便有些不大對勁兒。
等到了馬車上,只剩下她跟顧九的時候,才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服,怯生生的問道:「小姑姑,我們不去見上次那個伯伯好不好,藍兒怕。」
她雖年紀小,可卻對善惡有著天然的直覺,上次那個看診的伯伯,總覺得看起來兇巴巴的,讓她有些怕。
聽得顧念藍這話,顧九先是一愣,待得看到她的表情,復又愛憐的將人摟在自己懷中,輕聲安撫道:「藍兒別怕,這次小姑姑帶你去見另外一個伯伯,這位是個好人,讓他給你看診可好?」
聽得她這話,顧念藍才稍微鬆了口氣,可到底有些忐忑,因此只是怯生生的點頭應了,手指卻是緊緊地抓著顧九的衣袖。
小姑娘滿是孺慕的模樣,看的顧九一顆心都軟了下來,抱著她輕聲的安撫著,一時也有些嘆息。
經歷了這麼多的波折,只求莊子期真的能夠給顧念藍看好吧,她實在是見不得小姑娘這個模樣了。
……
幸好,莊子期也並未讓她失望。
在給顧念藍診脈之後,莊子期看著顧九滿臉緊張的模樣,不由得嗤笑道:「不過是一個先天不足罷了,至於讓你這麼緊張么?」
聞言,顧九頓時覺得一顆心懸的更高了,滿懷期待的問道:「那,先生,您看可能讓她如尋常孩子一般么?」
哪怕是身體瘦弱一些呢,只要不必三天兩日的生病吃藥,也是好的呀。
而莊子期給出的答案,更讓顧九喜出望外:「能。」
他說了這個字,頓了頓又道:「不過這小丫頭服藥多年,體內原就積累了葯毒,要調理不可急於求成,需得慢慢來。約莫三年五載,才可逐漸恢復,你可能等?」
既然答應了顧九,要給這丫頭診治好,莊子期自然不會含糊,更何況,這丫頭瞧著也是可憐,乖巧的站在面前,眼神莫名的讓自己想起了一個故人。
莊子期神情一黯,旋即調整好了自己,就聽得眼前的顧九格外興奮道:「當真么?多謝先生!」
顧九對於這個答案,簡直是喜出望外,她到現在才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本以為這次碰到一個騙子,能夠活命已然是命大了,誰曾想這無心之下救回的人,居然才是真的神醫。
她心中萬分感激,看著莊子期的神情也越發的炙熱:「先生,請受顧九一拜。」
說這話的時候,她又拉著顧念藍,讓她跟著一起給莊子期行禮。
小丫頭雖然年紀小,卻也隱約明白,這位老伯伯能給自己治好病,以後她便可以不必吃藥,也可以沒那麼多的忌口了。
見她們這模樣,莊子期想努力的板著臉,到底在顧念藍一雙含淚的眸子內敗下陣來,將顧念藍拉了過來,努力的放輕了聲音:「乖孩子。」
之後又瞪了顧九一眼:「我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你倒是激動。」
他話雖然這麼說,可跟顧念藍說話的時候,卻是儘力的放柔了聲音。
顧念藍生的本就好,一雙眼圓且潤,跟莊子期說話的時候,乖巧可愛,看的莊子期更多了幾分憐惜。
「伯伯給你施個針,乖孩子別怕。」
銀針自穴位中穿過,顧念藍下意識顫了顫身子,卻在莊子期安撫的眼神中,連動都未動。
她這些年遇著的大夫大大小小也有幾十個了,其中不乏施針的,有時疼的哭了,再看祖母跟小姑姑倒比自己還難受的樣子,她便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如今這次也是一樣,饒是疼的有些厲害,她也在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來,這模樣落在顧九的眼中,卻更覺得心中難受。
她的藍兒,多好的一個孩子,可前世里自己死後沒多久,竟然就跟著去了。
念及此,她又格外感激自己前日的決定。
幸好她當時一時惻隱之心,決定要去救莊子期,否則就要錯過了這個真正的神醫了!
待得給顧念藍施針之後,莊子期看著她手上的痕迹,蹙了蹙眉,末了起身道:「你這兩日尋一個住處,要清幽些的,我給她治病用。」
這孩子年紀不大,可體內毛病著實不少。照著這模樣下去,怕是再活十年也難。
要徹底讓她成一個正常人,便需的多層法子並下。
對於莊子期的要求,顧九自然沒有異議,她陪嫁的宅院僅僅城中的便有四五處。她逐一報了位置,讓莊子期自己選了一處,又照著他開出的單子讓下人去採買東西,末了又問道:「先生可還有什麼需要的?您且說,我一定照辦。」
這小丫頭對她的侄女兒倒是上心。
莊子期心中對顧九的評價高了一層,面上則是絲毫不露,只道:「我最後跟你確認一次,這小丫頭需的在我這兒放一個月,你們可以來看她,但不管這中間我如何給她看診,你都不得有任何意見。否則,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他說到這兒,又道:「你不必急著回答我,你只是這孩子的姑姑,又不是父母,還是跟家人商議之後再做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