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來有去

第4章 有來有去

接下去的場景混亂到無以復加。

張城剛把胡小平從一具爛了半邊臉的喪屍手底下拖出來,順手用鐵管砸碎它的腦殼,忽然聽見身後袁茵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他心臟猛縮,急回頭,看到的不是喪屍包圍的場面,卻是袁茵瘋了一樣向前沖的背影。本能地想追上去把她拉回來,可他身邊還有另外兩具食人者在接近,公路另一邊馬青海也將近被三具喪屍包圍。

沒有時間看袁茵,他先跑過去幫馬青海,砸倒他身後那個單腳拖了一隻夾腳拖鞋的傢伙,然後兩人配合起來掉另外幾個。胡小平嚇得臉色煞白,只訥訥地緊緊跟在他身後,連叫都叫不出來。

這時,他看見本來藏在悍馬上的田璐竟下了車向前跑去,便跟上。馬青海胡小平在他身邊,田璐、袁茵在前面……他們都沒有受到威脅。暫時。

有一具屍體以怪異的姿勢躺在地上,頭和腳的方向幾乎呈現直角。中間是不斷擴大的一片暗紅,屍體的白襯衫在血泊里顯得分外醒目。

如果許思凡在建築物里的話,他所有的同伴都很安全。

太陽曬在馬路上,反光白得有些刺眼。

許思凡好好地躺在地上,平靜的面孔上看不到些微痛苦。濃黑微彎的眉,閉起的眼睛下兩圈弧形的濃密睫毛,鼻樑端端正正地挺起,稜角分明的嘴角邊甚至掛著一絲微笑,這更顯得他漂亮的臉龐俊美非凡。他的左臂齊根斷掉,掉在一旁;右肘處一道深及見骨的豁口皮肉翻開,使整條手臂呈一個朝外的鈍角扭曲著;他修長的雙腿完好無損,帆布鞋的鞋帶綁得整整齊齊;一道平整的斷口斜斜地劃過他的胸膛,從左肩以下到右肋,使他的身體完全斷成兩截。一道道白森森的肋骨斷面露在外面,血繼續從刀口滲出,腔內的臟器全部滑出來,灑了一地,原該在胸膛正中的心臟如今落在他的右肘邊,偶爾還會無力地收縮一下。

張城只覺得頭腦中一團混亂。他全神貫注地瞪著少年安詳美好的臉,像被它催眠了似的,眼都忘了眨。一個亮晶晶的音樂播放器落在血泊里,依舊在工作,發出蚊子哼一樣嘈雜卻清晰的聲響,世界上好像就只剩下那從耳機里傳出的歌聲。

袁茵無法抑制的聲聲尖叫將他拉回現實。

眼前一切的幻覺都消失了,衛醜醜只覺得頭疼欲裂。他的右手開始神經質地抽搐個不停,「咣當」一聲,沾滿血的大砍刀從他手中滑脫,落在馬路上。

袁茵想說話。她想咒罵,想痛哭,想大喊大叫許思凡的名字這樣他就能回來了。可她的大腦中樞彷彿失去了語言功能;她的眼睛乾澀而腫脹,胸口阻塞又沉重;她像個溺在海水和流沙中的垂死者,不停地尖叫成了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幾分鐘前的神勇無敵於頃刻間煙消雲散。衛醜醜不知道這一切究竟如何發生。也許是從死者的鮮血飛濺他滿臉那刻起,所有的力量都從他高大的肥胖身軀內被抽離,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開始啃咬他不堪重負的神經。他依然站立著,雙眼茫然無神,直到小個子的苗條女人衝過來拚命推打他,便轟地一下萎倒在地。幻境美好的背後往往藏著難以承受的現實。

張城的心情很遲鈍。田璐仰起來看著他的臉被淚水沖灑得一塌糊塗。他看到她的眼裡滿是悲痛,他聽到她的聲音在對自己說話,可她說的內容卻被他的大腦自動屏蔽。遠處又能看到兩三具喪屍急匆匆地往這邊趕來,他看到將一臉鮮血衛醜醜推倒在地的袁茵,第一反應竟是繞過許思凡的遺體,用手臂堵住她的嘴。

然後理智才慢半拍地告訴他,她的尖叫聲會引來更多的喪屍。「噓!」

一個一頭黃毛的小個子從路邊鑽出來,興奮地嗬嗬叫著撲向血泊里的少年,張城看見它在馬青海的斧頭下倒地不動了。

尖叫聲變成低低的嗚咽,袖子被眼淚打濕,手臂被咬出紅腫的牙印。田璐把袁茵接到自己懷裡,張城則木然地再度繞過地上的屍體,去幫馬青海。

只是這回他們的動作都變得異常沉重。

臉部的皮膚已變成灰褐色,肌肉萎縮,順著紋理的方向緊繃,如今從喪屍的臉上已幾乎看不出軀體主人生前的樣貌。它們一律顯現出近似骷髏的形態:兩隻眼眶又大又深,鼻頭或掉落或干縮,使得鼻孔向上翻開,嘴唇幾乎都沒有了,牙齦也萎縮得更低,於是露到根部的牙齒便顯得格外長。再加上牙縫中充填的肉渣、血漿等乾涸腐朽以後變成的黑色污垢,撲面而來的衰朽氣息窒息得讓人絕望。

當最後一具破爛的身軀不再動彈時,他們都覺得身心所能承受的已經到達極限。

衛醜醜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全身汗濕的張城提著污穢不堪的鐵管向他走近。他花了好半天的工夫才明明白白地意識到倒在自己砍刀下的是一個大活人,正是這些人來不及介紹給自己的同伴。他看看邊上兩個泣不成聲的女人,這個漂亮的少年對他們來說一定很重要。他多希望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經常出現的幻覺中的一景,然而這次「幻覺」卻到現在還沒消失。

「我不是故意……」

話只說到一半,他頹喪地重重垂下頭。即使這樣又如何?他永遠在做錯事。

他又看了看那根沾滿喪屍黏著物的鋼管,那是一截帶有水龍頭的自來水管。頭痛欲裂,即使這個人要用它來結果自己,他也無法有怨言。

「走!馬上離開這裡,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再想看見你!」

最後,他聽見他這樣對自己說。

胖漢衛醜醜開著他棗紅色的皮卡離開后,餘下的五個人用許思凡找來的那張鋼絲小床把他的遺體抬到小溪邊。

他們曾以為自己已經對死亡麻痹了,可死亡永遠會在出其不意的時候讓他們措手不及。鋼絲小床的六隻腳站在淺淺的溪流里,血水像下雨一樣從上面的格子里滴落。內臟被裝填回去,傷口被細細縫合,少年的太陽穴邊被小心地穿了個孔,除此以外,他的姿勢看起來同睡著無異。血還是不斷滴下來,以至於整條溪流往東的部分都被染得通紅。

「我們要怎麼辦?燒了他?埋了他?」袁茵雙眼腫得通紅,聲音嘶啞,「要讓他躺在地里嗎?泥土裡!」

沒人回答她。當很多人中間有人去世的時候,人們可以悲痛;當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中還有人離去,剩下的人只想安靜地假裝這一切從沒有發生過,假裝這一刻會無限延長。

夕陽微暖地照在少年冰冷的臉上,與之相伴的只有潺潺的流水聲。一個人影出現在溪水盡頭、公園的圍欄外。

「鄭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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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終點的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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