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運

第5章 命運

「我找到一輛車……開出來的。」

鄭衛國面對著向他飛奔而來的同伴們這樣說。看見他的欣喜並不能抹去他們的悲傷,他也看到了那個躺在溪流上的少年,可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更加難過。現在的他還不到四十歲,可頭髮花白,面容消瘦憔悴,臉上的紋路不斷冒出來,看起來就像個六十歲的老頭。

從他身上他們看到了自己,死亡在活人身上留下的印記。似乎直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這種印記必將伴隨他們終生。

「我還是拋棄了他們!」

鄭衛國坐在溪邊長凳上,痛苦地拉扯自己雜亂的頭髮。自從白天的襲擊以後,夜晚休息時守夜變成了必需,雖然鄭衛國堅持由自己來,並表示他的身體狀況良好,張城還是在大家都睡下以後出來找他。許思凡靜靜地躺在小溪對岸的小床上,從頭到腳蓋在一條淺藍色的床單下。萬籟俱寂,只有天邊彎月把柔和的光芒灑在他們身上。

「他們是怎麼……呃,去世的?」張城輕輕地問。

「那天,田璐被叫走不久,孩子就沒呼吸了……」

從眉毛開始,鄭衛國的五官全部緊緊地皺縮在一起,回憶彷彿讓他再經歷了一遍愛子的死亡,讓他快要忘記呼吸,幾乎痛苦地從長凳上滾落地面。

張城以為他馬上會放聲大哭,然而他忍住了:「淑蘭接受不了,當場就暈了。我去找田璐,看到小鍾竟然出事,腦子裡嗡嗡一片,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把他帶回來的葯拿走去救斌斌……然後才知道根本沒有葯!」

他低聲地嗚咽起來,沒有眼淚,聲音倒像是喉嚨被卡住后發出的掙扎。

「你們會覺得我很自私吧?人家為了我們連命都送掉了,我卻在為他沒帶回葯來感到失望,反而對他的死無動於衷!我不想去找田璐,就自己跑去醫務室找,因為我不想聽到她說孩子沒救了!」

「然後我們就給他打針、喂葯,一直到晚上,他睜開眼睛了!其實我已經感覺到他眼神不對――是根本沒有眼神。可淑蘭那麼高興!她一把摟住兒子又抱又親,結果他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咬住媽媽肩膀下面的肉不放……當時我已經把棍子舉起來了,但看到他那張小臉,就怎麼都下不去手!我抓住他頸子好不容易扯下來,他一邊把口裡的肉吞下去,一邊繼續凶哈哈伸手夠他媽媽……淑蘭求我不要告訴你們知道,不然孩子要活不了了。就算有吃有穿、有舒服的地方住又怎麼樣?孩子沒有了我們還活著幹什麼?淑蘭把自己的傷隨便裹了裹,然後我們把他綁在床上,給他擦臉擦手,穿上乾淨衣服,就坐在一邊看著他。看他偶爾平靜下來,眼睛好像在看我們,就高興得不行……其實我心裡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鄭衛國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可在寂靜的夜裡什麼都掩蓋不了。他沉慟的情緒傳染給了坐在他身邊的張城,後者的眼神不知第幾次看向藍色被單下躺著的少年,無力地對同伴說:「別想了……」

「本來我想著,既然他媽媽也被咬了,我們一家人就這樣一起在這兒吧,也不要逃生了,不管人死掉以後要去哪兒,我們也好有個伴……我把田璐他們幾個都擋回去了,卻擋不住社長。不曉得他怎麼就知道了!他說他可以讓我們繼續生活在這兒,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我必須聽他的,不然就把我老婆孩子拖出去砸碎燒掉……那天早上,他突然過來,讓我指認你,我開始不肯,可他說他不會對你怎麼樣,只要你跟我一樣聽話,還說只要他發話,這個小區里就沒人敢動我們一家人,我們想怎麼生活都可以……我們已經沒法再跟你們一道了!」

說到這裡,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臉,痛苦得不看張城的眼睛:「我背叛了你,背叛了你們大家的信任。我應該被你們看不起……」

「最後還是你救了我。」張城輕輕地對他說,「如果不是你放我出來,我恐怕就要死在狗籠子里。那時候鐵欄杆已經鬆動了……那天廣場上的事除了我們倆外,其餘知道的人都死光了,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們都把那件事忘了吧!」

「昨天晚上,淑蘭也變成活死人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了。小的在床上嚎,大的不停向我撲,他們都不會說話不會笑,只知道張牙舞爪,他們不當我是家人,一心想吃掉我!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把他們娘倆關在屋裡自己跑了。我先出賣你們,又拋棄他們……哈哈哈,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看自己……我為什麼要在這個世上苟延殘喘!」

############

昨夜,身心雙雙不堪重負的鄭衛國終於在倒盡胸中苦澀之後,倒在長凳上沉沉睡去。

清晨起來,安葬許思凡成了餘下六個人的首要日程。公園裡參天的銀杏樹下成了他們的唯一選擇,開挖墓穴、整理周邊的草坪灌木、建出一圈低矮的圍欄防止小動物的入侵、從小溪里挑揀出白色鵝卵石嵌出墓志銘……

公園裡的植物在失去專人維護的狀態下野性繁密,土地里各種根系龐雜交錯,修墓的過程進展緩慢,這種無聲的折磨更加重大家失去許思凡的悲痛心情。然而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在這過程里,零星的喪屍襲擊從未停止過。

就像被盯上了似的,儘管有防護欄,可這片土地已不再安全。大家開始意識到,不管冬天的時候街道是否被清理乾淨,只要身在城市裡,喪屍就會不停地從別的地方湧來。有時他們偶爾發出的汽車轟鳴,就能吸引一具,然後是一群的喪屍馬不停蹄地追來,直到趕上。他們根本無處可躲。

終於安葬完許思凡以後,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屋裡還有一些乾糧,卻沒人有胃口吃。

「許思凡沒有了!」一想起來,袁茵還是止不住留下眼淚,「我從來沒想過他會這樣死掉。我好恨那個人!我昨天應該殺了他!」

「好了!好了!」田璐摟住她的肩,「你殺了他許思凡也回不來……」

「我好難過!我們已經死了那麼多人為什麼還要多一個?昨天早上他還跟我說,他長這麼大從來沒出過上海呢。他死得好冤哪!」

「這都是命,攔不住。」馬青海走過去蹲在她身邊,他不善言辭,只能以動作默默地表示哀悼。

「那我們的命是什麼呢?早晚都要死么?嗚嗚……」

「我們還活著,就要照神給的指示活下去呀……」

「神怎麼不出來救救我們啊!可卻總帶走我們中最小的人呢!」

「是啊,我們就只剩個胡小平了,」田璐說著,轉頭看蹲在角落裡的少年,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精神恍惚,「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走上前去拉少年的手,哪知剛碰到左臂,他突然瑟縮回去。「我沒事!」

「你……怎麼了?」

張城趕上前去,幫田璐抓住他躲藏的手。

袖管擼起來,只見少年胳膊上各種傷痕連成一片,扭曲不堪入目,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顯然是受過長期虐待的結果。而然更讓大家觸目驚心的是,在那些老傷舊疤上面,又有一處新傷:三道抓痕呈人類手指形狀,破皮出血的周圍,一些暗黑色的小斑點正在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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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終點的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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