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翻的筆筒

第8章 打翻的筆筒

半年的荒廢時間裡,已不再有養路工人的維護。於是,這些鋼鐵與混凝土結構的龐大人工建築便開始出現一些損耗。先是裸露在外的金屬鉚釘和螺栓,表層的塗料和噴漆在雨淋日晒下紛紛剝落,潮濕的空氣和雨水便趁虛而入,鐵鏽漸漸長出來,一點一點地吃掉堅硬的鋼鐵。螺帽開始鬆動,於是被其固定的金屬器件之間出現了不穩的拉力。

與此同時,冬天的雪水滲入橋面那些微小的裂縫裡,藉助冰凍的力量使縫隙變得更大。最近的幾天里,連續而降的暴雨,以及乍冷乍熱的氣溫,使路面一些地方出現了更多的裂縫,重力拉伸的方向開始改變,裂縫越來越大,直到公路橋已開始銹朽的鋼支架難以完全承受水泥混凝土的重量。

一顆巴掌長的鉚釘首先從螺栓內迸跳出來,它所連接的兩片三角扇狀支架開始發出金屬相刮特有的咯吱聲。接著,第二顆、第三顆,螺帽彈落,介面鬆脫。橋體的應力變得更加不均勻,地心引力的拉扯和金屬彈力的支撐使受力最大的部分開始發出震顫,這種震顫隨即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沿著鋼鐵的結構向四方擴散,不久以後,就連大橋以外的地方也能感覺到這種震動。

起初,這種震顫的程度是很微小的,只有在周圍土地里築巢的昆蟲和嚙齒類小動物能夠感覺到。很快地,局部的震顫就引起公路橋承重結構的共振。鋼筋也罷,混凝土也好,這些工業社會製造的原材料紛紛在更強大的地心引力作用下絞斷、墜落。這時的情形便像地震一樣讓人驚心動魄了。

昔日人類為之驕傲的堅固工程,在大自然和時間面前卻宛若堆砂般不堪一擊。(手打吧www.shouda8.com首發)

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在蔚藍色天空下延伸,兩輛汽車沿著灰帶子一樣的公路前行。自從前路被斷,他們慶倖免於災難的同時,只好原路返回,在後方的岔路處西行,直到找到另一條公路北上。

車窗外的風景已從平齊規整的季風水稻田變成大片大片的麥田,標誌著他們已離開江蘇省,行至山東省範圍內。

大範圍的色塊看起來就像災難發生以前的樣子,但再一細看,就會深深感觸到二者的區別。無論稻田或麥田,已一律不再生長整齊的莊稼。糧食和野草一同從去年來不及收割的農作物殘跡里生長起來。再沒有化學除草劑的抑制,於是在春雨的滋潤下,各種植物的根系便穩穩紮下,汲取著大地所賦予的養分,然後蓬勃地發榮起來。

在大自然眼中,野草和莊稼沒有任何分別。

遠處,一座巨大的「人」字型鋼架信號塔在某一次狂風冰雨中被連根拔起,倒在山坡下,並帶倒十幾根被電纜串聯的電線杆。這些龐然大物在更加廣闊的山野裡面就像一根根火柴棍那樣渺小。如今這些人類製造的殘骸正逐漸被日益繁茂的草木掩埋。

沒有機器來往的田野成了昆蟲和小動物的生存樂園。它們在深深淺淺的草棵子里出沒,尋找食物,然後一些更為大型的肉食類動物便在它們的基礎上繁衍生息。半大的野狗從草叢中抬起頭來,對著飛轉的車輪狂吠不已。僅僅半年的時間,人類大自然里的鄰居們,便遺忘了他們的存在。

如此一番野性的生機景象,在長途旅行目的地不明的情況下理應得到眾人的流連――如果不是他們現在心情沉重、無暇他顧的話。

胡小平病得更厲害了。他一個人在SUV後座上,已由初遇斷橋時的端坐,變為現在的橫躺。田璐不時地回頭看他,面色憂鬱。她給他吃消炎藥,肌肉注射過抗生素,卻看不到任何好轉的跡象。現在他們只能看著他每況愈下卻無法治療,唯有儘快開車,儘早趕往目的地。

「我們得找個地方歇一下,他的身體受不了連續顛簸!」

田璐輕輕地對張城講道。胡小平正臉色蒼白地發著低燒,他的雙眼緊閉,微蹙的眉頭讓人感覺到他正承受的巨大不適。他手臂上的傷處已由昨天的麻痹轉為一刻不停的癢,像有幾百條蟲在爬咬,不時伸出左手拍拍纏著紗布的地方。

張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那輕輕的擊打聲便透過沉默直直拍進二人的心裡。

時間已經快到傍晚,他們的位置離山東、安徽與河南三省交界的地方很近,京滬鐵路正從這一區域穿過。不知什麼時候,鐵軌開始出現在公路西側,並伴隨他們一直向北。

一條隧道出現在鐵軌的盡頭,兩三節節火車車廂靜靜地停泊在軌道上,前面的部分沒入隧道裡面。紅白相間的顏色在一派綠意中顯得格外分明。

開鑿隧道的成本較沿地勢修築公路高出數十倍,故而公路可以像帶子一樣蜿蜒盤曲、高低起伏,鐵路卻不得不依靠高架橋與開鑿山脈,努力使線路變得更為平緩。兩條平行的鐵軌在隧道處交匯,顯然在這裡,高速鐵路與普通鐵路需公用一條山洞。

這時公路已開始爬坡。微微感覺到背部靠向座椅的壓力增加,車裡的人便瞧著靜止的列車漸漸下沉至被植物掩埋,最終消失在視線里。

在起伏的地脈上翻越幾道淺坡以後,兩輛汽車已駛過這一片高低地勢,開始順著公路向下延伸。鐵軌也從隧道的另一端伸展出來,分開兩道,共同連至一座鐵路高架橋。

「噢!你看哪!」

田璐輕叫起來,她左手捂著臉頰,右手指著前方,嘴不可置信地忘了合攏。前方路上,袁茵和馬青海也分別從悍馬兩邊伸出頭來,向他們揮手驚呼。

張城和他們同時看到了。

從未上橋的地方就已開始,藍色的是快車,綠頭黑皮的是貨車,流線造型白底藍道的是動車……撞在一起的列車有四五輛之多。堆積,翻滾,圍欄盡毀。呈「之」字型的車廂橫在鐵路橋正中;離地二十多米高的橋面兩側分別掛著一截藍、一截綠色車廂;貨車車皮像積木一樣傾斜地搭在半空中,一掛不知是何的黑色物體正在鐵輪上搖搖晃晃地掛著。

遠遠望去,龐大的鐵皮運輸工具就像一堆任性小孩弄亂后的玩具。

五顏六色,打翻的筆筒。

公路從撞車的鐵路橋正下方穿行而過。兩輛車緩慢地行駛著,撞擊現場離他們越來越近。心跳加劇,精神越來越緊張。隨著距離的消失,車廂的體量在眾人眼中變得越來越大。當他們駛到橋下的時候,那種毀滅性的可怕壓迫感已在每個人的胸中達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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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終點的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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