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團團而坐,飯桌上笑語融融,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自從多了他,她就……唉,限制多多……

她吃菜不吃飯,礙著他啦?她吃水果餐減肥,礙著他啦?她吃南瓜粉蒸藕惹來肚子脹氣,礙著他啦?她多吃幾塊炸酥鵝,礙著他啦……呃,油炸食品多吃火氣大,她知道,不過牙齒痛一天而已。

四大管事什麼時候管過她(諒他們也不敢),就算心有不甘,也會在她的冷瞪下乖乖閉嘴。他一來,四個傢伙鹹魚翻身,風水輪流轉,他說一句不行,他們就支持十二句不行,甚至引經據典她某月某日因為怎樣所以怎樣……真是鬱悶,害她多次在廳內飄移欲狂。

被人力挺暗護的感覺……嗯,是不賴啦,可被人限制……唉,鬱悶……

她不記得丟了多少冷眼,他完全不在意,活像是她的……老爹。可憐她未曾享受過的「父愛」,全從他那兒深切體會。

恨恨地,她連剝三顆龍眼塞進嘴裡……

一隻手突然提開地席邊的竹籃,「你今天吃了多少龍眼?」

「不多,才兩籃。」斜瞄他脫了鞋盤腿坐在她身側,百里新語嘟嘴。

「一個時辰內吃了兩籃?」

「是啊。」

「一籃三斤。」

「不知道,尋兒買給我的。」

「待會兒……要吃晚飯了。」

「知道。」

「你吃了六斤龍眼,肚子肯定不餓。」

「當然。」

「所以你一定吃不下飯。」

「肯定。」

「晚飯不吃,晚上肚子會餓。」

「應……該吧……」

「肚子餓了你會吃夜宵。」

「廢話。」

「吃了夜宵你會說要消化,睡得太早容易長胖,然後看書寫戲本子,熬到三更后才睡。」

「是啊。」

「第二天起床,你又會吃一堆糕點零果,不肯吃飯。」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的胃疾就是這麼得來的,新語。如果你的未來包括胃疾,我不能答應。」

真是討厭……翻身滾進他懷裡,以腿為枕,她戳戳他的膝蓋,「易季布,你很有老媽子的潛質。」

「謝謝。」低頭看她,眼神閃了閃,他咳一聲,狀似無意道,「我剛才來這兒,遇到酸棗坊的劉媒婆和修義坊的馮媒婆。」

「媒婆?」她笑得古怪,「有趣的職業,是不是又叫冰人?」

五指緩緩撫過她鬆散如絲的發,他點頭,「對。」

「哦。」翻書,她翻書。

「新語……」他欲言又止。

書頁翻得「刷刷」響,她突地嘆氣,「唉,秋日之光,流兮——以傷!」

「……」

「直視百里,處處秋煙,江之水矣蓮葉紅,南有喬木葉已窮。心蒙蒙兮恍惚,魄漫漫兮西東……」

「你念的什麼?」

「我在悲秋。」

「……」知她故意打岔忽視他言下之意,莞爾一笑,他也不勉強。

在城北買了一間大宅,當然是為了……娶她。

知道她不能離城地界七丈,他明裡暗裡都表示他要在尋烏紮根住下老到死。他也知,若她不願意,他再如何強勢也沒用。

她啊,可以管,但不能管得太苛嚴,心情不好時,軟硬不吃。而今入畫的次數少了,臉上的神色多了許多生氣,他高興,也……不高興。即便不入畫,她舉手投足的盼顧風情仍惹來不少驚艷眸光,加之她又大大咧咧,媚眼帶勾尚不自知。

她的眼……指腹一圈圈在眼角撫摩,他嘆氣。眼如杏核,肌膚凝滑,眼角無須描繪自成如水潤澤,黑潭裡真像有兩把鉤子啊……

「新語……」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移開她的書,笑道,「城南應得財老爺明日設重陽賞菊宴,他邀了皮大人跟我,你也去散散心?」

「應得財?」她突地坐起,「春天他開賞桃宴,夏季開賞荷宴,秋天是賞菊宴,冬天又是梅蘭宴,在那兒可以看到很多尋烏名人。你明天帶我去?」

「嗯,帖上說可攜伴同赴。」

「呵呵……」腦中某處記憶鮮活起來,笑靨若春水蕩漾,「好好好,我去。地點是不是城東碧湖小榭?」

「你去過?」他微奇。

「呵呵……你明天在碧湖小榭等我,我一定去。」

垂簾輕響,尋兒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來,「新語姐去哪兒?」

「應老爺明天的賞菊宴,明天哦。」

「明天?」尋兒皺眉想了想,「明天重陽,賞菊啊……」他「嘿嘿」一笑,「新語姐帶我去嗎?」

「帶。」

「嘿嘿,我找師父準備去。」丟下一句無頭無尾的話,尋兒輕快跑出,腳下如同踩著雲般飄然。

易季布眉心抽跳,心頭升起不太美妙的預感。

第二天,城東碧湖小榭。

九九重陽,秋高氣爽。

碧湖小榭臨湖而建,榭內種著茉莉、蘭花、木樨、秋茶,花色爭妍。偌大庭院內,株株香菊莖傲秋華,君子之氣純然清冽,令四周花木一時黯然失色。華服賓客三三兩兩品賞,不時吟詩大笑。近處,穿花蝴蝶深深見,湖上,點水蜻蜓款款飛。

「這一株黃菊名為『毛嬙』,對面那株白菊名喚『西施』,應老爺能將兩株花盤培養得如此妍艷,實在難得。易兄你說……易兄?」皮之純見身邊之人望著遠方心不在焉,不由推推他。

易季布收回視線,看一眼大如盤的黃菊,「皮兄,什麼事?」

「易兄,今日賞菊,你我就不必為秋稅煩惱。今年風調雨順,農桑收成不錯,盜小多被緝拿歸案,尋烏一年之內無大辟之人。今年上書朝廷述職,是功不是過。」皮之純說著今年的政績,臉上卻無半點得意。

「是啊,有功……」易季布嘆氣。

有功未必是好事。今年城中食蛙之風勁減,農田收成竟意外地好,致使秋稅趕超去年。政績好,會得到朝廷重視,朝廷重視,少不得加官晉爵。加官晉爵的結果便是調離尋烏……他對現在的小官職非常滿意,重要一點,他要陪著新語,這功讓皮之純一人領去算了……

皮之純細看他神色,暗叫不好,趕緊道:「易兄警民安巡,城內賊盜、失火皆少於往年,尋烏今年有此成績,絕非我一人功勞。」開玩笑,這兒山高皇帝遠,百姓乖巧,民風樸質,多自在,他才不要陞官。

易季布深深看他一眼,緩緩地道:「皮兄在尋烏為官很久了。」

「是啊,有四年了。」

「一直未有升遷。」

「才疏學淺、才疏學淺啊。」

「在下,很喜歡這個地方。」

「同好同好,我與易兄一樣。」

「皮兄。」易季布似笑非笑,「你今年上奏的折本已經寫好,為何遲遲不上交?」

言中有他意?皮之純不負俊傑之稱,書生臉揚起諂笑,趕緊湊過去,「當然是想與易兄再商討商討。」

易季布也不弔他胃口,小聲道:「中書省審閱地方奏摺,雖重功,也重過。但功不可過大,過也不可過重。皮兄在今年的折本末加一句……」

兩顆腦袋湊在一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隨後,易季佈道:「如此,便可功過相抵,朝廷也不會注意尋烏這種小州城。」

皮之純訝色微閃,立即心領神會,「易兄高明。」

「能得皮大人關照,在下感激不盡。」易季布含笑點頭,視線又飄向遠處。

皮之純搖頭,嘆道:「易兄,不做將軍做同知,難為你了。」易季布為人雖厚直,卻非蠢笨之流,不愧是昔日的龍虎衛上將軍,有他幫忙,難怪他覺得今年的官當得特別舒服。

「陳年舊事,何須再提。」易季布向前走了數步,似觀賞白菊。

「不提、不提!」一事了,皮之純只覺全身輕飄,見他又望向湖邊柳道,不由問,「易兄等人?」

「是啊,新語讓我等她……」

話間未落,身後突然一聲驚喘,似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兩人回頭,便見一人大花藍綢袍,五十多歲的年紀,仍保持清瘦之姿,頜下蓄有雅須,果有菊之雅態。

「應老爺!」兩人同時抱拳。

此人正是應得財,他抖著手指,聲音微顫:「易大人剛才說新語……可是百里新語?」

「正是。」易季布見他舉止奇怪,看向皮之純。

「天哪天哪,百里新語要來……她、她她她又要來!不行不行,我要快些準備。」腳一跺,應得財轉身跑開,腳步之快不像年過半百的人。

「怎麼?」

易季布不解,皮之純卻舉袖掩笑,「我沒想到易兄會偕百里姑娘同來,今日有好戲看了。」

遲疑片刻,易季布試猜:「新語……得罪過應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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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方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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