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沒有沒有,百里姑娘才學廣博,深得應夫人歡心。我也是聽孫總把說的,以前應夫人身有宿疾,百里姑娘找上門,自言能讓應夫人宿疾輕減,代價是應老爺得資助她開煙火樓。應老爺當然不信,百里姑娘便天天給應夫人講笑話,笑得應夫人食慾大開,不出七天竟然能下床走動,直說要收百里姑娘做乾女兒。應老爺感激,重金支助煙火樓。只不過……」皮之純「撲哧」一笑,似不能忍俊。
「只不過?」
「應老爺好雅,喜種花草。百里姑娘愛美,喜歡散花為景,易兄也見過。」
模糊的念頭慢慢浮上,想起新語的癖好,易季布寵溺地點頭。
「去年賞菊宴,百里姑娘將這小榭內所有能摘的花瓣全部摘空。」
「……」原來,花瓣就是這麼來的啊。難怪昨天說起賞菊宴,她笑得古靈精怪。
「應老爺氣病了三天,還是應夫人開解,此事才不了了之。」
「今日……應該不會……」話說一半,他的視線被湖榭小橋那頭走來的身影吸去,「新語!」
橋邊綠竹青青,不遠處,秀瑩佳人手搖摺扇,一步三搖慢慢行來。
風引飛花,蜂蝶暗隨,百里新語藍裙素裹,大袖迎風,遠遠沖易季布一笑,招扇。
提氣飛躍,人影一晃來到藍裙女子身邊。
「你來得很早?等了多久?」倚著他閑閑向小榭走去,百里新語笑眯眯的。
毫不介意她親昵舉止,他看看她身後,空無一人,「新語,我聽說……你去年摘了應老爺的花……」
「是啊!」勾起他一縷垂髮,她笑。這人,果然越看越清俊,碧湖秋色水連天,襯得他的清穩味兒越發重了。
「今年不……會吧?」
「嗯?」
疑問語氣,可惜美色當前,易季布只顧擔憂道:「新語,你一人出門?」說此話時,他又回了一次頭。這一回頭,立即後悔。此時,風卷藍袖,竹葉沙沙,湖波蕩漾,一圈一圈擴散……秋風無言,一片藍紗如靈蛇探頭,從橋邊的拐角小道飄出一角。
抬著眾人熟悉的紗轎,灰衣護衛踩著枯葉,輕輕緩緩,步步沉穩上橋來。
這陣勢……他腳下一滑,看向懷中女子。絕塵容顏似笑似諷,正戲謔地瞧著他。
唉,又像一幅畫兒了……罷罷,她愛玩,只要別殺人放火,他能擔待的便擔待,不能擔待的……也要擔待。誰讓他允諾了她,過盡千帆,絕不後悔。
「新語,你不會……要摘光所有的菊花吧?」步入小榭內,眾賓客的指指點點讓他微有些不自在,臉略紅,卻不放開她的手。
她四下顧盼,毫不在意一道道猜疑視線,突見一白菊大如銀盤,奇叫:「好大的花!」
他掃去一眼,微笑,「這株叫西施,聽說……五千兩一株。」剛才皮之純似曾提過。
「管它叫什麼,曬了泡酒。」
「……」
「百里丫頭,你今天休想行兇。」應得財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易季布回頭,嘴角抽搐。握拳持棒的應家家丁與煙火樓護衛對峙而立,尋兒手中鉤著竹籃,鮑泉……天,師妹手裡也是竹籃一隻!
「行兇?這詞我喜歡。」百里新語輕曼笑語,收了摺扇,「易大人,你今天帶我賞花,應老爺不高興哦。」
他尚不及言語,應得財已跳腳,「你賞花?哼哼,你賞花?老夫的花若得你所賞,無疑是煮鶴焚琴,背山起樓!」
「易大人,怎麼辦?」摺扇勾向他的下巴,嬌軟身軀依偎過來。
他垂下眼,盯著她放在掌中的小手。對於信任的人,她的舉止……好聽些是親昵,難聽些是動手動腳。明知她個性如此,對於她受驚后無意識地與尋兒抱成一堆,他還是很介意。
她待尋兒如弟,待邦寧如兄,待千福百祿似姐妹,她待他……
「易大人?」又發獃啊。扇柄戳戳他的臉。
抬眼,他釋然一笑。無論她待他如何,他的諾言不會改變,也決不後悔。
將唇貼在她耳邊,他語有含笑,「新語,你想摘花我不攔,只是,待賞宴過後可好?這些菊花難得培養,就讓人多觀賞一陣。」
盯著他唇邊的笑,她微微呆怔。
他真的很奇怪,知道他是屬於越看越有味型的男人,可每多看他一眼,那味兒就越濃一分,濃得她……有點吃不消。
他很重禮,心中認定什麼,便不會再介意其他。由對阻攔崔惡霸的那天,看得出來他喜歡她,甚至是愛了。這些天,他明裡暗裡影射著想娶她,她打個太極推開,也不見他迷惑惱怒。
他對她,就這麼篤定?
他把自己藏得很深,那是一種極度的內斂。這種人,除非自己願意向人敞開心胸,否則只會給人禮貌客氣的外在,呆板無趣,初見他時便是這種感覺。
不管他是何時對她敞開心胸,她對他……該如何?
那夜,他抱著她說別嚇他,便再無下文。不問她想回哪裡去,不問她從哪裡來。是真不想知道,還是怕自己知道后無能為力?
這人啊……
「新語?」
耳邊一聲輕喚,感到手被他捏緊,眨眨眼盯著他的喉結,她恍惚一笑,心頭軟軟漲漲,竟有了陪他賞菊的衝動。
他在她的生命里,果然有羈絆。
「只多觀賞一陣?」
「是。」
「賞完了就摘?」
「隨你。」
「季布,你不阻止我?」
「你若正正經經吃三餐,我就不阻止。」他牽著她的手,向另一株碩大無比的淺黃色菊花走去。
應得財又在一邊鬼叫著煮鶴焚琴了,尋兒出言相譏,鮑泉似乎也摻上一腳,她嘛……勾動腰邊紫色繩結,語笑嫣然,「好。」
【第十章】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好茶,真是好茶。」
龍眼一籃,香茶一壺,碧杯一盞,只要不愁吃穿,在哪兒生活之於她也沒什麼區別。
她還是幸運的,百里新語很慶幸。就算她想不落俗套地認為自己並不因情而困於此地,結果她還是被困了,沒人給她解釋。
唉!將方勝結提在鼻子上晃動,她深深深深地……慶幸。
慶幸,沒遇到宮廷鬥爭,她不必卷進莫名的野心權勢金錢之類的鬥爭中;慶幸,沒遇到江湖廝殺,她不必為了你仇我怨做夾心麵包餡;慶幸,沒遇到某類家族大喋血,不然兄弟反目、叔嫂扒灰、「愛不了他就折磨他,得不到他的愛就要他的恨」這一類情節鐵定看得她眼睛抽筋。
如今城裡很少失火,就算失了火,被易季布調教出來的救火兵也能三下五除二熄滅掉。好在,她現在沒什麼興緻。
契機不在,過了狂熱尋求的勁頭,她不強求。
偶爾清晨睜開眼,她會很驕傲,因為她比這兒所有人知道得都要多,很多很多很多……即使她學業不專,幾百年的知識也夠笑傲一把。
無論在哪兒,人,其實都一樣,生存,生活,代代相傳。在這一生里,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護一個人,或者憎恨、厭惡、漠視,這些情緒只會重複交錯,古今亦然。
以往心裡只有回去的念頭,對於周遭的人、事、物多半不在意,而今心態平順了,倒也覺得樂趣多多。
崔惡霸自從上次踢館被易季布攔下后,果真沒再上門,想是滾回自己的地界稱霸王去了。胭脂樓倒霉,那天無雷無雨,事後她聽說燒到要拆毀重建的地步,兩邊鋪子受了些影響,損失不大。
福兮,禍兮?
呵,待胭脂樓重建之後,她再去找找樂子。
夜裡無聊,吃完飯他會拉她出去走走,有時是西酸夜市,有時看看大樹街街頭那棵百年老樹,樹對面就是彌勒廟,順便可以拜胖肚子佛。還有一次去了宗盛道的清風酒樓,她也是那天才知道宗盛道居然送他三頓不計價格的餐宴……她記下了,決定以後好好利用。
她對這些本就存有稀奇心態,畢竟,接受的心境不同,看東西自當有趣一些。
他會給她講以前的事,小時候、母親和師父、師兄師弟等,她一時心趣,故意說了句:「你不問我小時候,我的父母,我有沒有兄弟?」
「不。」他安靜地搖頭,「我答應過不問,除非你願意告訴我。」
「我一輩子不想告訴你呢?」
他垂眼一下,飛快抬起,眸中含笑,「只要你在我身邊,說不說,有什麼關係?」
只要她在他身邊,說不說……
是啊,有什麼關係?
真的真的……沒什麼關係……
方勝平安,一帆風順。所以,她真的很幸運,幸運得差點嘗到物極必反的滋味……
「妖——新語姐。」叫得別彆扭扭的鮑泉衝上三樓。
「你就叫我妖女好了,我不介意。」百里新語閉了閉眼,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