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禁足貞寧宮
整個白城的人都知道,刑部尚書家的那位千金小姐,頗有些與眾不同。她不愛女紅針織,不愛紅花綠草,不愛描眉畫黛,也不愛琴棋書畫。打從能走路時起,她便愛穿一身男裝,屁顛顛地跟在尚在刑部任員外郎的父親身後,出入案發現場。
關於這一點,已經貴為刑部尚書的溫文昌心中總有些愧疚。
溫家也算是個書香門第,溫文昌好不容易考中了一個進士,結果家中遭逢大變,三年丁憂令他錯過了朝廷的派選,最終只能在刑部做個沒有編製的員外郎。禍不單行,懷孕的妻子難產而往,溫家徹底沒落了,溫文昌只能又當爹又當娘地拉扯妻子留下的女兒。
當時刑部的老尚書看慣了人間生死,為人十分和氣,特意准許他將孩子帶到刑部看顧。對溫文昌這個年輕後輩,也頗為照顧。而溫文昌自己呢也比較爭氣,腦子靈活又勤勤懇懇,一步步爬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溫家也算重新有了起色。
彼時,溫誠心已經在刑部混到了十歲,當爹的這才回過頭看一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小丫頭,覺得不能再耽誤她了,想要續弦一個可以教養女兒的妻子。結果是,妻子是娶回來了,賢良淑德,對女兒甚好,可惜女兒卻走上了青春叛逆路線,成日家偷溜到刑部去,死活要跟著她。
刑部幾位老大人是看著溫家小姑娘長大的,一個個也寵習慣了,小姑娘低聲下氣一哀求,便心軟下來,輪流給老溫大人上課。加上彼時葉家大小姐執掌葉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將女子的地位拔升了一大截。由於心中總有虧欠,溫文昌也就由著女兒了。
而溫誠心自幼跟著老爹承教於老刑部尚書,比她爹還要爭氣,往往能在案件中找出關鍵一語中的,直到如今十六歲上,她也成了刑部半個顧問,雖然礙著曇國律法沒有正式的編製官職,但她在刑部說話還是有些力道的。
關於顧家二小姐之死,當時她也曾關注過,不過因為沒有立案,也就只是嘆一句女兒命薄罷了。
如今,隨著遷墳的事情一出來,顧二小姐的死因再起謎團,她自然是頗有興趣的。而顧姝之死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當今皇后。是以,她看顧麗珠的目光,總有些懷疑與揣測的。
聽了顧皇后的話,她也是涼涼一笑,仍舊低頭檢查屍骨,清清冷冷地道:「臣女聽聞,遷墳一事,是娘娘提出來的。」
「是。」顧姝目光在帳篷里環視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能坐的地方,索性便將身子懶懶地陳屍的桌上一靠,笑吟吟看著溫誠心,「雖然是皇上恩寵,但姝妹妹畢竟沒有名分,不清不白地葬在皇陵算怎麼回事?」
「哦?」溫誠心挑了挑眉,「臣女還以為,皇後娘娘是擔心顧二小姐死後仍舊擋著你的道,讓你只得屈為繼后,所以心有不甘呢。」
「也可以這麼說吧。」反正天下人都這麼看她顧麗珠,她解釋再多,也無濟於事,「相信溫小姐一定會替姝妹妹查出真兇是誰的吧。」
溫誠心將手中屍骨放下,從隨身小包中取出了白色娟帕擦了擦手,回身立正,揚眉冷笑著看向皇后,「臣女一定竭盡全力,將逍遙法外的兇手抓捕歸案。」她眸中精光閃閃,彷彿在顧姝身上生了根一般,「屆時還有許多地方要勞煩娘娘的,還望娘娘不吝配合。」
「這個自然。」顧姝自然看懂了她眸中的猜測與疑慮,卻不想再多解釋,只提醒道:「毒殺姝妹妹的幕後元兇手段陰狠,知道溫小姐正在追查此事,必然不會輕易罷手。還請溫小姐多多保重。」她說完這話,便起身離開。
「多謝娘娘提醒。」溫誠心微微頷首揖禮,眼眸微抬,目送皇后離了帳篷,方直起身來,眸中笑意散做一團疑慮,紅唇緊抿。
一旁垂首站立的溫文昌直到皇后離遠了,才敢起身開口:「心兒,你怎敢和皇后那般說話?」
「自古侯門貴族,手足相殘姐妹相爭已不是什麼秘密,更何況,確實是顧二小姐死了之後,庶出的大小姐才有機會入宮做皇后。」溫誠心低眉看向桌上的那具屍骨,眼眸中析出了一絲淺淡的傷感來,「不論是溺死還是毒殺,顧皇后都有嫌疑。」
溫文昌知道女兒直覺一向很准,這次卻嚇得臉色大變,上前一步示意女兒噤聲,「心兒,此樁案件與其他案件不同,回去之後,你將屍檢結果給我,便不許再插手這件事了。」
「爹。」溫誠心抬起眉眼看向父親,已然收拾好了情緒,露出一抹微笑來,「女兒明白事關重大,不會輕舉妄動,不過女兒既然為顧二小姐進行了屍檢,就絕不會袖手不管的。你若不讓女兒插手,女兒就只好自己行動,屆時惹出麻煩來,爹爹要打要罵悉聽尊便。」她說完,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你呀!」知道自己勸說不住,溫文昌抬手輕輕點了點女兒額頭,嘆了口氣,鄭重地道:「不過你得答應為父,一切不可擅自做主。」
「是,女兒知道了。」溫誠心答應的爽快,目光轉向了帳篷之外,炎炎的烈日映照著她眸中灼灼精光,暗暗下定了決心:不管這件事的背後隱藏了怎樣驚世駭俗的真相,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顧姝回到帝后的帳篷里,見墨子良獨坐在正中的太師椅里,連洪松都不在,整個帳篷里安靜的落針可聞。
墨子良目光一直盯著地面,本是在沉思,見她進來了,冷冷地說:「皇后,朕有話問你。」
見他面色冷峻神情嚴肅,顧姝也不由得收斂心神,招招手示意芸兒退下,方問:「皇上是不是還要問,姝妹妹的死與臣妾是否有關?」
墨子良正襟危坐,雙眸死死地盯著顧姝的臉,想要通過她臉上任何微動的表情來判斷她是否有說謊。他一字一句,不像往常那般輕飄飄地帶過,而是擲地有聲,充滿了力量與堅決,「遷墳一事,是你鼓動的!」
顧姝提出遷墳,確實是為了掀開顧二小姐中毒一事,不過她當然不敢說出事實。因為,一旦她說出自己提前知道了顧二小姐中毒身亡一事,那麼接下來所有的辯駁之詞都將變得蒼白無力。
所以,她打算另闢蹊徑,利用自己狠毒之名,為自己辯白。
「就因為臣妾頂替了死去的姝妹妹成了皇后,天下所有人都認定了我是殺人兇手。」她將渾身的力氣一卸,整個人恍若失神,唇畔露出了一抹苦笑,喃喃地道:「反正臣妾在皇上心目中便是個狠毒婦人,臣妾再多的辯駁之詞也無用了。當初皇上說臣妾推姝妹妹下水令她溺死,現如今姝妹妹死因另有蹊蹺,您又說是臣妾毒殺了她,臣妾也是無話可說。」
她迎著墨子良的視線,雙眸含笑,語調凄涼,「縱然臣妾鐵石心腸,也經不起皇上這般猜度。皇上若真認為臣妾就是真兇,臣妾願意自請禁足貞寧宮,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自打認識了顧麗珠以來,墨子良在那張臉上所見的,是狡黠與算計,是桀驁與無賴,從不曾見她有過一絲軟弱。而此時此刻,這個女人笑容凄苦,語調傷感,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反倒叫他所有的犀利詰問都無法出口,半晌仍舊是沉默。
他是堂堂一國之君,自幼為太祖皇帝教導,又跟隨先帝身邊歷練,就連太后都誇他有一雙能辨忠奸善惡的眼,天生是做皇帝的好料子。從見顧麗珠的第一眼,他便看出那張絕美皮囊掩蓋著的那顆歹毒的心,以及她微笑的眼眸中,潛藏著的對權勢的渴望與貪戀。
一個容貌絕美心思歹毒的女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什麼事情干不出來呢?
所以,他寧願要傻傻的顧家二小姐作為皇后,也不要那個容貌瑰麗的大小姐。而在得知顧二小姐死時身邊只有顧麗珠時,他便料定了她是殺人兇手。
只可惜,顧麗珠偽裝的太好了,就連顧太后都被她騙了過去。她用那副絕美的皮囊和狡黠的演技騙過了很多人,但更多的聲音,在質疑著,吶喊著,令他無法忽視。他想方設法地想要將她驅趕出宮,可她卻一次次狡猾逃過,令他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聰明。
他也曾惋惜過,如果她的這份聰明用在正途上,如果她這份聰明給了顧二小姐,曇國將多一位真正可以母儀天下的國母。
他曾經堅定不移地將殺人兇手的帽子扣在她的頭上,哪怕得知顧姝並非溺亡而死於毒殺,他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下毒的人是顧麗珠嗎?她提出遷墳一事,就是想要將這件事揭露出來,好洗刷自己的罪名嗎?她是不是已經安排好了一名兇手頂包,好讓自己可以徹底逍遙法外?
此時此刻,看著那張苦笑著的臉,他竟然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想,是否一開始,就錯了呢?
「既然皇后如此說,那你便禁足貞寧宮吧,可別到時候太后問起,又說是朕逼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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