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話 極限戰爭（十一）

二十三年來，一向循規蹈矩、從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蒼瑞，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站在了揭竿而起的第一線。

這一徹底的轉變，歸根於他整整二十三年艱辛與疑慮的積壓，而女兒被旱魃抓走，則成了最終點燃他怒火的導火索。

他清楚地記得，十一年前，旱魃曾經帶他離開這地下室，恩准他在地面上與一個同樣為暗影堡服務的女子成親。那個女子名叫香蝶，長相十分甜美可人，蒼瑞的心中十分歡喜，對旱魃的尊敬和愛戴一度達到了頂峰。

旱魃為了表達他對蒼瑞「兢兢業業奉獻精神的感謝之情」，特別恩准他們夫妻倆每隔八日便可在一座住宅中共度一日，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有餘，也就是在他們成親之後的第二個年頭，香蝶生下了他們的女兒——凝蝶。

旱魃給他們送來了祝福，又恩准了他們夫妻倆整整一個月的休假。那是蒼瑞人生中笑容最多的一個月，他們一家三口朝夕相伴，不用考慮任何的差事，好不自在。

然而幸福總是短暫的，凝蝶滿月之後，旱魃要求夫妻倆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至此，兩人無法再照顧凝蝶，旱魃於是決定將凝蝶交還給她的爺爺元奭撫養，並答應蒼瑞，凝蝶滿十歲之後，將會給她安排一份沙漠區域較為輕鬆的差事。

那之後，蒼瑞便再也沒有見過凝蝶，而他和香蝶經旱魃恩准，又延續了三個月「每隔八日見一次」的夫妻生活。

不過，三個月之後，旱魃卻帶給了蒼瑞一個晴天霹靂——香蝶感染肺病，不幸身亡。至此，蒼瑞短暫的幸福生活徹底結束，他又回到了過去的工作狀態中——日復一日在煉丹房這個地下室中，在那個永遠沒有盡頭的圓環上，「光榮地」奔跑。

他努力地說服自己，這就是自己這一「生命輪迴」註定的命運，無論是出於對旱魃的忠誠或是對父親、女兒的保護，他願意犧牲自己，一生做此苦役，他此生唯一的盼頭只剩一個，那便是女兒年滿十歲之後，能過上一份較為閑適的生活。

現在，既然旱魃已經違背了諾言，那麼，這樣煎熬的日子，還有什麼持續下去的必要？

他凶神惡煞地盯著被掐住脖子的白骨兵，又問了一句：「我的女兒凝蝶，究竟在哪？」

白骨兵雖被掐住脖子，但因為他並沒有氣管，說話的聲音不會有任何變調。他冷冷地反問道：「你要造反嗎？」

此刻，外界的戰爭信息並未傳至此地，蒼瑞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一件找死的事情，心中「咯噔」一下，語氣也不禁軟了下來，「求求你，告訴我，凝蝶究竟在哪……」

儘管蒼瑞身材比白骨兵高大不少，但對方畢竟具有妖力，只見白骨兵手中大刀一揮，蒼瑞的左手立馬從肘關節處斷了開來。

「啊——」

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叫，鮮血從手臂斷裂處噴涌而出，劇烈的疼痛更是讓蒼瑞的臉色慘白而扭曲。

白骨兵提刀準備再砍向蒼瑞，千鈞一髮之際，爍玲飛身上前，將白骨兵撞倒在地，隨即張開雙臂，護在了蒼瑞身前，四下大喊道：「兄弟姐妹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只要我們團結起來，就不必怕這幾個妖怪！若是全城的百姓都團結起來，那我們就不必再過這種畜生一般的日子了！」

在這聲呼籲之下，有六個女子從圓環上走了下來，她們自然都是因為丈夫成為了重點懷疑對象，而最近被旱魃點名要到此處來的人質。

「不錯！大家快醒醒吧！那旱魃一直在騙我們！」

「大家都下來吧！只有團結一致，我們才能逃出此地！」

「求求你們了，我們需要你們的支持！」

然而，這之後，便再無更多人響應，其他圓環上那些看上去比這些女子更具有陽剛之氣的男子，卻依舊錶情木訥地奔跑著，別說為她們發聲，就是頭也不敢偏一下，彷彿往這些女子身上投來一絲憐憫的目光，都是極度冒犯他們的「旱魃大王」之舉。

八個巡邏的白骨兵如何能容忍這等忤逆之事，一個二個紛紛舉起手中大刀，要將這些鬧事之人「就地正法」。

「他娘的，一群叛賊！」

「殺了這些臭娘們！」

最開始那個白骨兵卻阻止道：「先別殺她們！這些女人為何行動如此統一，實在是太過蹊蹺！不如先將她們抓起來，交給旱魃大王，再慢慢審訊她們背後的勢力！」

於是，七個女子和蒼瑞均撿回了一條性命，各自被一個白骨兵拿刀架住了脖子。

爍玲明白，那些圓環上不停奔跑的男男女女們，均是在反骨出現之前便已在這個地下室中服務多年，不知近年來永恆之城民眾覺醒之事，在從小受到的教育影響下，心智僵化，定然無力將他們喚醒，便轉而對一眾白骨兵求助道：「各位白骨大人們，你們生前也是人類之身，在蜃龍體外的世界過了一輩子。我相信你們那時都是善良的百姓，那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不是如旱魃所言，是個『極惡之地』，你們應該十分清楚。既然你們並未失去生前的記憶，為何這一世，要為邪惡的旱魃做事？求求你們，看在大家都是人類的份上，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原以為，這麼多白骨兵聽了此話，總會有一兩個防線鬆動，卻不想，所有八個白骨兵，均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聽到了嗎？這臭婆娘懷疑我們對旱魃大王的忠誠，妄圖挑撥我們和大王的關係呢！」

「呵呵，用心險惡的娘們，旱魃大王給了我們更好的生命，我們為何不對他忠誠？」

「那蜃龍體外的世界，怎麼就不是極惡世界了？且不說天災不斷，就是人與人之間也要互相殺戮，而且，一日三餐、病痛衰老，是每一個人都躲不過的話題。你可知道，我上一世，就是活活給餓死的！」

爍玲終於明白了，反骨之所以是反骨，就是因為他是獨一無二的，一旦死去的人類被旱魃變為了白骨，他便會立即感受到旱魃的恩賜與這一世的好處，從而對上一世作為人類的一生給予全盤否定。

由此看來，反骨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作為人類的那顆良心，實在是比黃金還珍貴。

「好了好了！別跟她們廢話了，現在就將他們帶去見斗角屍大王！」

一群白骨兵於是架著八個俘虜便朝地下室一側的樓梯走去，突然，又一個白骨兵從樓梯上踉踉蹌蹌地跑了下來，朝八個白骨兵驚恐地大喊道：「城裡的奴隸們暴動了，蒲子軒也殺進來了，你們別在這兒耗著了，快上去幫忙！」

「什麼？」

八個白骨兵頓時大驚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紛紛扔掉手中的俘虜，一起沿著樓梯往地面飛奔而去。

同樣驚訝的，還有整個地下室中所有尚在圓環上奔跑的人們，他們剛才強迫自己無視蒼瑞的憤怒，無視爍玲苦口婆心的呼喊，卻無法無視這已然成為既成事實的暴動。

於是，待地下室中再無敵人，越來越多的圓環停止了轉動，越來越多的「供火奴」從圓環上走了下來，來到爍玲身邊，開始嘗試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地面上，熊梟正帶領著十多個手持蜂蜜罐子的龍勒村村民，以及路上遇見的起義軍，與駐守煉丹房的犼、殭屍、白骨怪展開激戰。

戰況與廣場上的主戰場如出一轍——第一批犼在食用蜂蜜后，變為渾渾噩噩的殭屍，被起義軍砍成了標準意義上的屍體。

而熊梟更是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儘管左手始終抱著一個罐子，卻一直捨不得將它扔給那些犼，而是頭、腳和右手並用，將那些斗角屍帶來的犼軍團打了個七零八落。

熊梟原本並不具備獨自對抗大批犼的實力，但當下所有的犼均被蜂蜜所引誘，心思不在戰鬥上，故而顯得熊梟異常勇猛。

至於那些原本就駐守在煉丹房的白骨兵，根本不敢挑熊梟當對手，但仗著他們比人類還是要厲害不少，便紛紛提著大刀與起義軍廝殺起來。

只有斗角屍，一直待在煉丹房的房頂上默默地看著，一副高掛免戰牌的架勢。

一陣子功夫下來，起義軍這邊自是難以避免傷亡，但斗角屍的損失更為明顯——他帶回的一百餘只犼傷亡已過大半，而若是任由熊梟和蜂蜜軍團繼續鬧下去，全軍覆沒的結局將很快到來。

然而，就在起義軍們士氣大振之際，一個村民的驚呼聲陡然給所有人潑了一盆冷水。

「我的天啊，蜂蜜被他們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