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古紅顏多薄命
蒼青的天,漸漸昏沉了下來,終日南風輕拂的育遺谷,因這瀰漫在天地間,經久不散的血腥味,也似乎一夕入冬。
輕盈的雪從雲端緩緩飄落而下的時候,雲渺渺抬起了胳膊,血順著指尖滑下來,順著消瘦的五指淌過手腕。
她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是這麼靜靜地躺在那,怔忡地望著天,似乎想抓住什麼。
然而那些雪卻在碰到她手指的瞬間,如同幻影一般,穿透了她的身體,落在她身下的血泊中,化盡了。
耳邊傳來了腳步聲,很輕,草葉微動之後,便有一片石青色素麵的衣擺飄到了她眼前,餘光一瞥間,是綉著夢蘭花的衣袖和一截玉白修長的手。
那手中握著一柄摺扇,玄鐵為骨,流銀作面,綴了一條鈷藍的絲絛,這漫天的雪,都沾不得分毫。
他似乎一直在等她回過神來,等了許久,才開口。
「雲渺渺,你可讓我好找。」他的聲音里似乎帶了一絲興味。
這會兒雲渺渺其實不想搭理他的,但她已經在這等了許久,方圓十里的育遺谷中,還能同她說句話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濃郁的血腥味兒熏得她有些難受,恍惚地坐了起來,望見的,是血海中七零八落的屍體。
若不是還記得這兒曾經的風景,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躺在了亂葬崗上。
眼前的青衣男子眸中閃過一抹笑意,眼角似有若無的一抹緋色令這雙本就勾魂的桃花目更添了幾分風流多情,偏偏眉宇細長凌厲,生生壓下了幾分陰柔之氣,多了幾分從容雅正。
「知道你自己怎麼了嗎?」
這一問,似是將雲渺渺猛然從渾渾噩噩的夢境中拉了出來,她意識到了什麼,回過頭,望見的——是躺在亂石旁的,她的屍體。
胸口被開了個血窟窿,連死,都沒能瞑目。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雪穿透的雙手,復又看向他。
此人她從未見過,但他此刻拿在手裡的那本生死簿,她還是認得的。
她仰起頭,有些笑不出來:「……我還以為黑白無常是兩個人。」
聞言,他似乎笑了一聲。
「我不是黑白無常,我是……」他看著她的眼睛,頓了頓,報上了自己的名諱,「罷了,你喚我司幽吧。」
「司幽……?」她一面默念著他的名字,一面環顧四周,「你是來勾魂的,還是來對付魔族的?若是後者,你恐怕來遲了。」
她指著遍地的屍體,神色淡淡。
「看,都死了。」
包括她。
魔族的瘴氣還殘留在育遺谷中,彷彿紫色的迷霧,在天地間升騰,她回過神時才發現,已經沒有活口了。
誰能想到呢,三界鍾靈之地,堂堂天虞山腳下,不過百里之遙,竟會遇上魔族。這樣頂頂稀罕的事,她幾乎要認為是她命中該有這一劫了。
看著她黯淡無光的雙眼,司幽並未說出任何寬慰的話,只是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亂糟糟的腦袋。
「疼嗎?」
她僵了一下,點了點頭。
她胸口的血窟窿還在淌血,被那柄青光長戟刺穿的那一瞬間她便曉得,下手之人壓根沒打算給她求饒的機會。
錐心刺骨的痛,哪怕魂魄已經離開了身體,也忘不了。
看著她漸漸攥緊了手中翠綠的玉石,司幽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瑤碧石?」
她垂眸看了眼,若有所思道:「有人暫時放在我這的,說是還能趨吉避凶,看來是胡說八道。」
儘管臉色依舊平靜,司幽還是從她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了一絲惱意。
他手中摺扇一揮,便瞧見了她臨死前的那段走馬燈。
當望見渾身是血的女子奮力地抓住了眼前那片綉著暗金龍紋的玄色衣擺,想要把脖子上的瑤碧石拿出來的那一幕時,他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走馬燈中那雙漆夜般的眼,似乎比他印象中,更為冷淡。
算起來,竟也有三千年沒打過照面了。
「敢拉著魔尊重黎的衣擺求救的,放眼六界,你是頭一個。」就這一點來說,他倒是挺佩服這姑娘的,「怎麼,你覺得憑一塊石頭,就能讓他出手?」
「不知道。」雲渺渺神色淡漠,「……當我自取其辱吧。」
她的確不知道,因為在她試圖用這塊瑤碧石博取一線生機的時候,當初給她這塊石頭的人,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興許早就忘了當年自己欠下的人情債。
不僅忘了她,自己的石頭都忘了……
想到這,她不禁有些挫敗。
什麼一諾千金,騙子,明明連她的名字都沒記住。
「你若是對這塊石頭感興趣,便送你吧,我不要了。」她有些賭氣的意味,伸手便將手裡的石頭遞到了他面前。
這口氣,彷彿要連著那魔尊一起,全送給他。
司幽手中摺扇一轉,輕巧地將她的手推開,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得有些尷尬:「別,我可要不起,不過崑崙丘的瑤碧石,的確有著趨吉避凶之力,能隨著你的魂魄脫離肉身,也算是與你合緣,還是留下吧。」
果然是塊沒人要的破石頭,雲渺渺腹誹。
復又抬起頭,打量了他一番,目露疑惑:「你你們鬼差出門拘魂連法器都不帶的嗎,如何帶我和這些人的三魂七魄回地府?」
司幽噎了噎,乾咳一聲:「這些人的魂魄稍後自會有別的鬼差來勾,我是來接你的。」
「接我?」
他翻開生死簿,找到她的名字,一手執硃筆,在那名字上一劃。
「無常勾魂,頭一件事便是要在生死簿上抹去死者名諱,斬斷陽氣,方可入鬼門關。」他說罷,將生死簿遞了過來,卻見他方才劃下的那殷紅的一筆,竟然在轉瞬間消失在簿子上,而她的名字依舊端正地留在那。
雲渺渺不由得怔了怔。
「……這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生死簿消不去你此世種種,你進不了鬼門關,輪迴轉世,也不可能。」司幽指了指她的屍體,「誠然還不知是何緣由,但多半與你觸碰了魔尊重黎有關。魔尊乃至陰至邪之體,你一介凡人,可受不住。」
雲渺渺總覺得他話還未完:「不能去地府輪迴,我會如何?」
他默了默,似是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說了句實話。
「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