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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直了,挺起胸來。」我低聲對他說:「你現在是法老,不是奴隸。」
他的外表可以說無可挑剔,但是精氣神差遠了。
我和他一起上了步輦,我叫他不要躲避我,他卻渾身僵硬的抱著膝,縮在步輦的一邊,恨不得就從車輦的那一邊掉下去。
我到了這時候反而心裡安定下來了。再糟也就這樣了,還能再怎麼糟糕?
這一天的慶典並不複雜,到王宮城樓上去見一見底下的民眾,那些人應該已經被西奴耶的人篩了又篩,一眼看下去,城下烏壓壓的全是人頭,我低聲說:「抬手,朝他們揮手。」
身邊那個膽怯人把手舉了起來,底下驟然暴出一陣歡呼,身旁那個人沒有防備,險些被嚇的腿軟膽寒一跤跌倒,我卻已經有了準備,烏納斯站在他那一邊,伸出手象是個護衛的姿勢,其實是不著痕迹的從後面扶住他。
我抬起手,朝下方揮了揮。
一旁的宮侍抬上來兩隻大筐,裡面是滿滿的銅子,還混有少少的一些打鑄成金瓜子樣的小金粒。我伸手抓了一把朝城下撒去,底下更加沸騰,人們紛紛去撿這錢。倒不是那些人都貪財,而為了沾這份喜氣和貴氣。這種儀式平常是不搞的,曼菲士登基的時候搞過一次,因為容易踩踢致傷引起亂子,這一次卻沒有不進行的理由。我看了那個小西一眼,他一手扶著石欄,一手伸到錢筐里去,手顫著卻抓不起來。
我若無其事的又撒出一把錢,烏納斯反應極快,揚聲喊:「法老與王妃陛下賜福於眾人!」一面招手讓旁邊侍立的神官們過來一起將錢撒出去。他們沿著城樓牆向兩旁走,宮侍們抬著筐跟隨著,一路將錢散發下去。
太陽升了起來,站在城樓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尼羅河水還在上漲,河水映著太陽,看起來象一條金色的帶子。我覺得腳下那些人的歡呼聲混亂而刺耳,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起來。神官們撒了喜錢,又開始唱起太陽神祭祀的長詩歌來,底下的人紛紛跪倒,俯下身虔誠的聆聽。我的目光越過這些人,望向遠處。那些各國使者們站在矮一級的石台上觀禮,我想,其中一定有人非常奇怪,為什麼今天還能看到曼菲士站在這裡。也許他們會猜到真相,也許不會。
接下去就沒有什麼一定得曼菲士來親自進行的儀式了,這個替身他當的辛苦,我也一直擔心。從城樓上面下來的時候,他路都快走不了,幸好有侍衛簇擁著,不致於被看出破綻,然後步輦就等在城樓梯旁邊,直接讓他上了步輦。我看到他背後的衣裳都濕了,汗濕的。
我又何嘗不是,剛才緊張所以沒有感覺,現在覺得背上潮漉漉的,也出了一層冷汗。坐到步輦上之後發現自己的手腳也軟的沒了力氣。剛才吃了一點粥……根本增加不了多力氣力。身體這麼疲乏,精神卻極度的緊繃亢奮著。
曼菲士他現在怎麼樣了呢?
我不敢奢望他已經有所好轉,我只希望……回去之後面對的不是更加惡化的局面。
為了不走漏消息,曼菲士是被安置在我原來的那所寢殿,亞莉死後我搬了出來,雖然這裡經了火,重新修整過,但我一直沒有再搬回那間宮殿去住,因為昨天晚上意外發生的時候離這裡最近,所以就直接將曼菲士先抬到了這裡來,一直沒有再移動他。醫官們與僧侶們聚在這裡,可以聽得到清晰的,尼羅河在漲水的嘩嘩的波浪聲。
伊莫頓從殿里迎出來,我深吸了口氣,想詢問曼菲士的情形,又怕聽著壞消息。
伊莫頓沒等我開口,微微點了下頭說:「還是沒有醒來……」
我看他的臉色,心就慢慢沉了下去。
「他還能……支持多久?」
伊莫頓沉吟不語,我嘆了口氣:「你不用顧忌,直接說吧。」
「他恐怕……挨不到明天天亮。」
有一陣熱風吹了過來,我覺得有些暈眩,身體晃了兩晃,伊莫頓伸過手來扶住了我。
「愛西絲,你要冷靜。現在你萬萬不能亂了分寸。」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去看看他。」
伊莫頓攙扶著我向裡面走:「關於那個小姑娘,你想怎麼發落她?」
「凱羅爾?」
「是的。」伊莫頓說:「你上午出去之後,我仔細查看過她的情形。她被人用一種控魂的辦法施了手段,只要聽到特別的聲音,就會分不清敵我,只想將身旁最近的人殺死。昨天搜出來的那個死去的刺客,他那隻短哨子,我試著在她跟前吹了,她果然又陷入了那種自己控制不了的狀態,兩眼空洞,抓起手邊有的東西就想殺人……但是問她是誰指使控制她,她又說不上來,全然不知道。」
我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其實我已經想的很明白,凱羅爾被人控制,用的手法也就是現代人說的催眠。應該說她不是有意要謀害曼菲士的,不應該治她的罪。但是……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一看到曼菲士躺在那裡,胸口就忍不住疼痛發緊。一想起凱羅爾做的事情,我就只想殺了她,用最乾脆的方法將她結果掉!
「讓人……帶她到這裡來吧。」
我低聲說,隔著紗簾看著躺在榻上的曼菲士。他身上的衣飾為了治傷都已經除去了,身上蓋著一張薄棉毯,黑色的絲緞似的頭髮披散著,呼吸似有若無,胸口的起伏那樣細微,不仔細看根本就會將他當成一具沒有生命的……我黯然神傷的轉過頭,從來沒有哪個時候象現在一樣,覺得這樣無助和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