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黯離訣別(上)
濃靄香中,水雲影里,皇宮金苑,寶錄宮殿。萬花開處御苑滿,盡笑語俱樂春風。
御花園內,我匍匐在地,胤祥立在一旁,指節發白,憂心地看著我。
雍正坐在亭中悠閑地喝著茶,眼光不時在我和胤祥之間游移。
「求皇上成全!」
我朗聲說道,自那次兵圍事件之後皇宮內雖沒有什麼動靜,但在我看來已然是劫難,現在的我什麼也不願多想只想快快離開這紛亂的朝堂。
「十三弟,你怎麼看,如今朕登位不久,國家也正是用人之時,年將軍這一走,讓朕如何向各位臣公交待!」
胤祥為難地看著我,半晌才悠悠說道:「皇上,年將軍有自己的思量,她既不願意留,皇上不如賞他個恩典吧!」
雍正聽完挑眉冷撇了他一眼,又轉回目光細細打量我,略顯不悅地說道:「年將軍這一走,民間那些尖刻文人怕不是要說朕心胸狹窄,容不得功臣了!」
「皇上,奴才不是這意思,奴才為官多年如今是倦怠了,只想雲遊四方,看遍美景罷了!」
「哦,這樣啊!那不如朕讓你做回你的杭州將軍,去南方任閑職想清福可好?」
「皇上……」
「就這麼定了,來人啊!擬旨!」
「皇上……」
「這幾日貴妃身子不好,你進宮陪她住上幾日後再回杭州上任吧!」
我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得不甘地領了旨,雍正伸了個懶腰,被眾人簇擁著回了養心殿,獨留下胤祥和我沉默以對。
「既然做了,為何又要臨陣反悔,你可知你現在際遇的兇險?」胤祥滿臉倦色,又比上次見時清癯了些。
「不是我反悔,而是一切都在我預料之外!」胤祥猛地瞪向我,面色大變,驚聲問道:「怎麼?難道你不知道?他瞞天過海私扣了十萬兵俘你都不知道?你這個將軍是怎麼當的?」
我腦中嗡嗡作響,被他吼得無地自容,是啊,我這幾年都在幹什麼,全心全意地信賴這麼一個人,最後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不能留!」胤祥一甩袍袖背對著我,冷酷而嚴肅地說道。
「胤祥!」我驚慌地看著他,祈求地說道:「別殺他,我虎符都交了,他的那些兵俘也交給岳鍾麒了,這次辭官不成,我還會再辭,總之我們已構不成威脅,你就放過他吧!」
「放不放哪是我說得算的!他犯得什麼罪?是抄家滅門的罪!連累了你不說,你還想替他求情不成?」胤祥氣得沖我一陣亂吼,臉色變得鐵青。
「抄家滅門也得算上我的份,我不救他,這世上還有誰會救他?」
胤祥霍然轉過身,臉龐掠過一絲痛苦,不甘地問道:「即使為他死也可以嗎?」
「他可以為我去死,為何我不可以?」我激動地說著,身子不住的顫抖,一滴滴淚水連成為珠竄落下,這是我第一次在胤祥面前承認對博碩的感情,卻是在這個極不應該說,卻不得不說的時刻。
胤祥臉色瞬間就變了,搭在樹榦上的手掌迅速緊握成拳,另一隻揚起指著我微顫:「你……」
我閉上雙眸,心弦震動,嘴唇喃喃道:「胤祥,求你救他,他要是死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那我算什麼?茵塵算什麼?四哥算什麼?你為了他去死,叫其他愛著你的人如何活下去?」
「那我能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他送命嗎……」
「他難道不該死嗎?」他搶過我的話,步步逼近,咬牙切齒地說道:「奪我愛新覺羅家江山的人難道不該死嗎?他騙了你,利用了你,難道不該死嗎?干下這等大逆不道的蠢事,陷你於險境,難道不該死嗎?」
我一步一步地後退著,絕望地看著他,悲憤地說道:「你就這麼想除掉他?你以前的寬容呢?愛新覺羅允祥,我年羹堯不求你,再也不求你,我要是救不了他,我和他一起死!」心房撕心裂肺開來,心聲喃喃:怎麼會變成這樣,我為什麼要對他說這樣的話?
看著胤祥蒼白扭曲的臉孔,我心中萬般地後悔,終於明白口是心非到極致的感覺,明明不是那樣想的,卻偏偏要用言語傷害最深愛的人。痛楚逐漸從身體內溢出,一顆心像是裂成了無數碎片,而流離的碎片,在心房內針一樣越加的刺入,身軀都開始微顫。
「好,很好!」他踉蹌地後退,身子搖搖欲墜,看他這樣我心中倏然一動,正欲說什麼,他卻驀地轉身,拂袖而去。
血紅的雲翻滾在灰黑的背景上,塋塋的星閃著隱約的光,微弱,但詭異。我看到自己獃子似地立著,景仁宮黃琉璃瓦檐角上的朝風獸似在嘲笑著我。
「姐姐!」蘭雅緩步走到我的身邊雙手輕輕搭上我的瘦削的肩膀。
「他何時放我走?」自初夏請辭以來我一直被雍正軟禁在年妃所住的景仁宮,眨眼已整整近五個月。
「姐姐,皇上是為著你好,姐姐既不想為官何不在這內宮住下?」我猛地轉頭看她,眯著眼睛忿忿地問道:「怎麼,你何時賢惠到這個地步了?」
「姐姐!」她驚呼起來,我一把甩開她的手,急急地向殿外走去。
「鏗!」殿外的侍衛舉刀攔住了我的去路,「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出景仁宮一步!」
「讓開!」我握緊了拳頭揪住一名侍衛的衣領就欲揮拳。
「姐姐,不要啊!快住手!」蘭雅快步跑向我,指揮著身邊兩名宮女左右架住我。
「放開我,我要出宮,你們這些個不長眼的侍衛可認得我是誰,滾回去讓皇帝放了我,我是朝廷命官,不是他養在深宮的粉黛宮眷,他有什麼權力關著我!」我憤怒地掙扎著,一旁的蘭雅含淚「噗通」就跪下了,我驚得停止了動作不解地看著她:「你……」
「姐姐,求求你不要鬧了,聽蘭雅一句勸吧,姐姐如今哪還是什麼將軍,什麼官,出得這個宮殿姐姐就什麼也不是了,姐姐以前得罪了那麼多人,這一出宮會有多少人想害你,你知道嗎?」
蘭雅說道最後聲嘶力竭地拉著我的衣擺搖晃著,哭啞了嗓子,肝腸寸斷地垂著淚。
「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姐姐……」我一把拉起她紅著眼急切地問道:「你瞞了我什麼?瞞了我什麼?說啊!」
「姐姐被降為杭州將軍后,六部每日彈奏姐姐的摺子小山似地往養心殿送,皇上也是沒辦法,上個月姐姐身邊的莽侍衛又衝進皇宮向皇上要人,皇上一氣之下就……」
「怎樣?」我的手重重地箍緊她的雙肩。
「就又將姐姐連降十八級聽用。姐姐是走到絕境了,牆倒眾人推,舉朝上下如今一片討伐之聲,姐姐可千萬出不得皇宮啊!」她淚盈盈地拉住我的手,我怔在當場,半晌才幽幽地問道:「那……侍衛,皇上有沒有對他怎樣?」
「蘭雅不知道,蘭雅只知道姐姐,姐姐,聽我一句勸吧!」她搖著頭殷切地看著我。
「你撒謊!你知道的,為何不說?」我怒瞪著她,起身捋起衣袖冷然地俯視著她,說道:「你不說也可以,我親自找皇上去問!」
「姐姐!」她驚駭地起身,雙手平舉著擋在門口,大聲叫道:「不可以!」
「讓開!」
「姐姐……」她抖著雙唇臉色慘白,哽咽著說道:「皇上……已賜了年羹堯自盡,如今這世上再也沒有年羹堯這個人了,姐姐若出宮,當何去何從?」
過了好久我才從她的話語中驚醒過來,緩緩閉上雙目,腦海里百感交集,突然怒極攻心,口中一甜,「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引來她的驚呼。
「我……要見……皇上,要見皇上!」我突然瘋了一般地向殿外衝去,門口的侍衛紛紛揚起軍刀,身後的蘭雅掩面哭叫著。
「誰要見朕?」就在這時一聲清涼的嗓音想起,門口明黃的衣袍一閃,雍正負手而立直直地盯著我,他身後竟還跟著一名粉雕玉琢的宮裝格格,正神色複雜地看著我,那眉、那眼使我差點驚呼出口:茵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