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黯離訣別(下)
「你們都退下吧!」他輕擺了擺衣袖,院中的一干人都紛紛施禮退下,蘭雅走時擔憂地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指悄悄擺了擺才退出景仁宮。
「吱呀」……我驚慌地看著那慢慢合攏的宮門,門外茵塵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意外地蒙上了一層憂色。
「你想知道什麼?朕告訴你!」他深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
「我想知道自己的結局!」身軀一顫,我緩緩抬頭一字一字道。
「年羹堯賜死,其子年富立斬,朕諒其追隨朕多年,特赦免其父兄緣坐。如何?滿意了吧?」他目光淡然,立在四周點點火把的凄光中,彷彿融入黑焦,成為黑暗世界里的一個不變的凝固。
過了許久,我僵嚙的目光,終於震動了一下,慢慢轉頭朝宮門怔怔望去。
「別白費心思了,你救不了他,甚至救不了你自己!」
我緩緩抬起腳向著宮門一步步挪去,腿上彷彿有千斤的巨石,那莫大的哀痛使我如何也難邁出一步。
「怡親王三日前就已奉旨南下,朕賜了他毒酒留下全屍已然是恩典了!」心裡的痛楚如被千刀嚙心。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響起:「不會的,他不會殺他的,不會的!」
「不會?朕扣了你和他的家人留在宮中,你說他會不會?不過是個罪孽深重的奴才,十三弟何等聰明怎會抗旨行事?」
我聽罷閃電般地回首,眼睛環掃四周,抄起身旁的青瓷花盆向他狠狠砸去。
「我該殺了你的!我那時真該殺了你!」見他閃身躲過,我指責他大聲咆哮,如癲如狂,他卻不怒反笑,詭異地揚起嘴角:「朕知道你有不臣之心,那日雪夜,朕冒死賭上一賭,你果然沒讓朕失望!」
「你算計我?一邊故意製造機會讓我反,一邊又掏心掏肺地籠絡我的心,雍正,你狠!」
他聽罷仰頭大笑,看著他,我感覺到心內翻江倒海一般地噁心。
「沒錯,朕就是要逼你反,看你的真心!朕的江山不需要一個虎視眈眈地年羹堯,朕要你消失,安安心心做朕的年妃!」他突然露出嗜血般地神色,步步逼近,夜風狂吹,感覺有令人作嘔的**四處遊離。
「你、做、夢!」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道,拾起地上的瓷片向他揮了過去,「只要我活著一天,勢必要殺了你!」
他身形一晃擒住我的手腕譏誚地說道:「你以為朕是你文雅的四爺嗎?」說完猛地將我推向地面,地上的瓷片被我輾在身下,腰側登時殷紅一片。
他的腳踏在我的身上,俯身揪起我凌亂的長發笑道:「那可由不得你,朕可以廢了你的手足關你一輩子,還有,不要忘了這扇宮門外還有一些你心心念念記著的人!」他猛一鬆手,隨後又將我的腦袋按壓向地面,我的手掌竭力地撐著,死死咬住下唇,雙目里不可抑制出仇恨的眼神,積聚體內所有的恨意,我在他得意之時猛地就地翻滾兩圈,趁他怔仲之際,鋒利的瓷片迅速滑過他的手臂。
他捂著傷口對著我冷笑,我站在他五步之遙,舉著瓷片警惕地看著他。
身上的傷口汩汩地向外涌著血,額頭上也有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我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湧進口鼻。
「我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更不會為了別人而甘受誰的的凌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臉上恨色一閃,飛身向我撲了過來,我彎身一躲迅速移向他的身側,飛起一腳攻他的下盤,不料卻被他叉手擋過,我抬頭驚訝地看他,他卻詭譎一笑,用腳尖踮起地上的碎瓷向我踢來,我猝然向一旁滾去,剛避過,緊接著又是一片,庭院內我和他你來我往幾十個回合,漸漸體力不支,我狼狽地跪坐在地上粗喘著,他微喘著看我,兩眼閃著亟欲征服的**,臂上血流不斷,臉色雖蒼白但是眸中卻精光頓閃。
他慢慢走近我,我跌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手指突然觸到腰間的玉牌,我恍然一怔,嘴角綻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他眯著眼睛悠悠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撥弄我額前的散發。
「朕不是他,他不敢要的,朕敢要!」
「啪」掌中傳來碎玉的聲響,我倏地抓起一把泥土灑向他的面頰,他反手一擋,我趁勢猛地將碎玉尖端插向他的心口,奈何玉片太小,只勉強割裂了他的龍袍。
他高叫一聲伸手掐住我的咽喉,我將他撲到在地猛捶他的胸口,龍袍被撕開一角,露出他光潔的胸膛以及左胸上殷紅的硃砂血痔,他的虎口越收越緊,我腦中缺氧,但因碎玉而鮮血淋漓的手仍就一拳拳捶擊在他的胸口,瘋了一般不知疼痛。漸漸地他的手垂了下來,我跨坐在他身上捂著咽喉大口地乾嘔著,他雙目微閉,身子不住的輕顫,我防備地鎖住他的咽喉,他的身子抽動了一陣,胸前紅光頓現,那血痔紅的快要滴出血來,我驚訝於這片異景,呆立當場,猛地想起曾經有人對我說過:「這血咒還要靠血來解!」
我茫然地看向自己沾血的手掌,身下的他悶哼一聲,幽幽轉醒,雙目睜開時,那色澤黑得深邃,我突然掩住嘴,再也抑不住地「嗚嗚」痛哭起來,而他緩緩直起身子,柔柔地抱著我,任我發泄著。
許久之後,我推開他,身體一動不動,死盯著他的雙眸,黯然道:「你是胤禛還是李真?」
他凝神望著我,緩慢地舉起雙手,左手握成拳,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後再用右手手掌撫過左手的大拇指,接著又用右手食指指向我……
一滴淚從他眼中滾落出來,從那他的眼淚里,我看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世間酸楚。
「葉兒,我只是我……」
輕搖了搖頭,我默默起身,帶著滿身的傷蹣跚地走向宮門,門,開了又閉,將我和他隔離開來,門外的侍衛驚訝地望著我,然後舉刀攔住我的去路,餘下的飛速闖進宮內,那門內有人說了什麼,我聽不見,只知道侍衛放開了我,只知道一味地往前走……
江南的冬季,就像落葉的晚秋,西北風輕輕吹來,紅葉徐徐飄落滿地,偶有幾片紅葉傲立枝頭。我手捧著一大束臘梅,走向博碩的墓地,夕陽染紅了整片天空,我坐在碑前慢慢地品著酒,那酒香妖嬈醉人。
「博碩,這是你喜歡的酒,也是我喜歡的,不知是不是你遷就我,每次與你飲酒你都會選這種!」我淡笑著舉起酒罈將沁脾芬芳的瓊液傾倒在墓碑上,然後側身打開隨身的包袱,取出匹上好的錦緞,輕輕地撫摸著黑紫色的緞面,將緞子放在墓前,淺淺地笑道:「你知道我的,做不出新衣來,只得帶了這料子,你不要笑我,我本想著要學的,就是再丑想來你也會穿,對不對……」
遠處有一高大的身影緩緩走近,我揚起淚濕的雙眸看向他,悠然說道:「胤祥,我們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棋子,黑子,白子,殺成一片,卻在命運的迷霧裡分不出彼此,忘卻了敵我,化作一片混沌。」
他彎下身看我,我撇過臉苦笑道:「但為何最後送他上路的人是你?」
「夜……對不起……」他指尖劃過我眼角的淚,原來這長長短短的愛情,不過是輪迴當中悲歡離合的遊戲。那些隱忍的消磨,如生命中霎那綻放的火花,都已告別在了那匆匆的時光里。再回首時,那些淚水與青春終究一去不返,所有愛慕和憂傷,其實在一念之間,就都有了結局。
「胤祥……不應該是你……你這樣做讓我如何面對你,如何面對我自己……」
「夜……不要……」
我起身,看向他懸在半空的手,輕嘆道:「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與愛,何憂何怖……愛欲本就虛幻,何必貪戀,何必執念。」
他驚惶地起身,握住我的雙肩痛苦地搖著頭,我注視著遠方沉默不語,那寺廟裊裊的香火,如生命中漸漸蕩滌開來的漣漪,而記憶中所有的歡笑和憧憬,都在博碩的墓前湮滅了。猛然回首,才發現,那長久等待的寂寥,我已經太過熟稔……
我起步向前方走去,身後的胤祥撕心地問道:「夜,你還會回來嗎?」
我怔了怔,回身看見他站在僅一步之遙的夕陽下,我微扯唇角凄然一笑,僅僅一步之間,卻似隔了萬水千山。我轉身繼續前行,如同前生離世時那樣,渴求一碗孟婆湯,忘了過去,忘了出路,忘了未來,忘了怎樣的相遇,忘了怎樣的離開,忘了為什麼流淚,忘了自己是誰……
尾聲
――雍正八年,怡親王允祥因勞成疾,至五月,疾篤,上諭遍尋名醫,然醫者眾,能者無,將辭之際,有異人駕駝過府,駝鈴泠泠遠去,而王逝,上悲慟,輟朝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