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報之以瓊瑤
「都說長兄如父,由朕同各位叔伯替你把關,皇妹還是先去歇息歇息吧……來人,扶長公主回宮。」
雲昊不容辯駁地下了諭令。
當著那麼多皇族的面,雲錦不好忤逆他,只好乖乖地起身離席。
經過楚離淵身邊時,他的唇邊勾出一絲淺笑,不著痕迹的用唇語說了兩個字:「等我。」
雲錦的臉驀地就燙紅了。
惴惴不安地出了朝陽宮,恰好瞧見了同樣一臉風霜的暗羽,正被重重守衛攔在宮門口。
「暗羽,你、你們回來了……」
她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年,還能等到那人回到北越。
不管怎麼說,能見到他,她心裡是高興的。只是如此奔波,卻不知那人的身體可吃得消?唉,希望皇兄他們不要太為難他才好……
「夫人,近來身體可好?」暗羽對她彎腰行禮,忽然又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我說錯了,應該是公主殿下……」
「暗羽?」
他什麼時候也對她生分了?難道因為黑羽族那兩姐妹……才是新的鎮北侯夫人?
「嘿嘿,我看公主氣色還可以,小主子在您腹中,想來倒是沒怎麼欺負您……」
暗羽笑得奇怪,一下又自覺失言,趕緊低頭不語——
他的言下之意,是小的沒欺負她,大的那個卻把她欺負得很慘……雲錦苦笑了一聲,「你們回幽州城,事情都處理完了么?」
他畢竟是一城之主,還是整個北境民心所向,他不留在城中過年,恐怕惹人猜疑……
「嗯,其他瑣事都可以放,對主子來說,當務之急,還是……嘿嘿,主子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夫人,您往後,真的是苦盡甘來了!」暗羽真誠地望著她,滿臉「我家主子終於開竅了」的欣慰之色。
***
轉眼工夫,楚離淵已在宮人遞來的畫紙上揮毫潑墨,一副畫卷眼見將成。
雲昊原先只想著多刁難他一番,卻不想這人倒真有幾分真才實學的樣子,那用墨的手法大膽又不失細緻,景物繪得生動,人物更是極具神韻,轉瞬間躍然紙上。
「你畫的這是……?」
看那畫卷里,月光之下,一身銀衣淺發的男子立於水邊,微微望月;繁花深處,一個面容清麗姣好的紅衣女子,正望著他的方向……
恰好男子循著月色回眸,目光與女孩交匯,露出了柔和一笑。
這是一男一女定情的畫面么?
看著人物倒是眼熟的很……
唉,這男人這麼會勾引人,光是一副畫,任憑哪個女子見了,都會希望自己是畫中那個少女……
看來皇妹這輩子是栽在楚離淵手裡沒錯了……
雲昊暗暗搖頭興嘆。
恰巧這時,他新納的溫妃娘娘來了,當著眾人的面,他親自去將人迎了進來,半拉半拽地迫她與自己同坐一椅。
溫青若暗暗掙了半天,奈何不了他,只好裝出一副媚笑在他旁邊伺候著,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幾根纖指卻是暗暗伸進皇帝的衣襟底下,死死地掐他的肉……
皇帝也不惱,任她發火,心下想的卻是待會兒反正一定會報復回來。
這下更加興緻勃勃地繼續刁難自己的前任妹夫兼「情敵」。
「鎮北侯既然毀了其他駙馬人選的畫像和作品,便是自己要爭一爭的意思咯?」
被掐得狠了,雲昊將一隻手伸進龍袍衣擺里,抓住那一隻使壞的小手,「朕的皇妹,知書達理,溫婉賢淑,被人休了一次已是天下奇聞,如若還有第二次……」
說到這裡,溫青若明顯感覺那人的鐵掌將她抓得死緊,痛得她立時想將手抽回,卻未成功。
「兩年前的婚嫁之禮倉促……休書一事本是誤會,但是藉此機會能給錦兒補一個儀式,我很高興。」
楚離淵不遮不掩,不卑不亢,將這事說得理所應當、毫無彆扭之處,聽得在座眾人不自覺就跟著點頭稱是……
「哼,這也不是你想補就能補的!」
這回,任憑在場的眾人議論紛紛,只有雲昊保持了絕對的冷靜,「我妹妹雖然看上去軟豆腐一樣,卻是個有主心骨的,你若要她與別的女子爭風吃醋,是會把她逼急的……」
「黑羽族的親事已經澄清了,那對姐妹也各自有各自的去處,與楚某斷無瓜葛。」
楚離淵面色坦然,提筆在畫上加了幾個字,風骨秀麗,行雲流水。
「女人可以接二連三,來一個就讓我妹妹傷一次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是朕唯一的妹子,要朕如何信你?」
「我以幽州城的名義起誓……」放下了筆,楚離淵站直了身,直視著皇帝。
微一沉吟后,男人方朗聲道,「今生只有雲錦一個妻子,再不會接近任何女子,更不會,再做令她傷心的事……」
「如果有違此誓,連人帶城,粉骨碎身。」
拿幽州城來立誓,對鎮北侯來說絕對是頭一遭。
然而大「舅爺」卻是不為所動,挑著眉嗤笑道:「行了,你那破城毀了,我妹妹到時候上哪裡去?」
「聖上?」
「就算你有誠意好了,嗯,光是口頭上的誠意,遠遠不夠。」
「所有聘禮已整理在禮單上,隨後就運到。」
這時,暗羽頗有些趾高氣揚地邁進殿來,呈上厚厚一沓文書,以及禮單。
這一回嫁娶的三書六禮,全都由楚離淵親自準備,事事考慮的周全。
而最重要的聘禮,饒是北越皇族們奢靡慣了,也不禁為那禮金的豐厚程度吃上一驚。
看來這個神秘的幽州城,「掌握著北境暗藏的底下金脈「的傳聞,應該是千真萬確了。
加上昌平國國君對他的仰仗和重視,以及眾所周知的幾條重要商道——小小城池,真真富可敵國!
*****
苦盡甘來……
暗羽的這般話,讓雲錦心裡帶著三分甜蜜,七分疑惑。
在寢宮裡端坐著,隱約聽到朝陽宮裡熱熱鬧鬧的絲竹聲、勸酒聲一陣高過一陣,等到夜深,方宮門大開,各回各家。
等了好一會兒,正準備吩咐輦轎去接人,幾個宮人已扶了個身材頎長的美男子入到殿中。
原本一絲不苟豎起的長發有些亂了,隨著低頭而流瀉下大半遮住了臉,可是隱約還是能看到燈火下,楚離淵那張白皙而精緻的臉,此刻正泛著異樣的潮紅……
「他這是……?」
雲錦匆忙過去想去扶他,卻發現這人是真的不清醒,腳步虛浮錯亂,全靠幾個宮人一齊用勁兒,才搬得動他。
「公主,楚大人這是喝多了。」
一名太監低聲稟報道,「那麼多王爺貝勒一個個敬過去,再好的酒量也撐不住,更別說這位,似乎本就不怎麼……」
他不怎麼會飲酒,這點,雲錦早就清楚得很。天吶,在場這麼多叔伯兄弟,他都敬了一回?得灌了多少酒下肚?
「聖上又是酒中英傑,他陪聖上那般豪飲,不倒下就奇怪了……」
那宮人語氣透著分好笑,「不過,難得見聖上這般痛飲,應是高興得很。公主,人給您放這兒?」
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將俊美的醉郎君搬到了一張小榻上,之後起身告辭,臨走時,又解下隨身帶著的一幅畫來,「這是楚大人方才在聖上面前畫的……聖上說,連人帶畫,隨便公主處置!」
「本宮知曉了,退下吧。」
拿了銀子打賞,宮人魚貫而出。
雲錦一面拿毯子將醉醺醺的人兒給裹了起來,一面吩咐小秋去準備解酒的湯藥。
「喝成這樣,又得頭疼了。」
輕撫著男人的額角,雲錦臉上禁不住掛了幾分心疼。
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似有所覺,眼皮未動,卻用那修長寬厚的手掌,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而後緊緊地捏著就不放了。
雲錦就耐心地趴在他身邊,直到感覺身上有些涼,才試著輕輕地掰開了他的手指,下了榻去,吩咐宮女將此處的炭火生得更旺些,這才想起被擱在茶几上的畫,心念一動,取來展開……
「啊……」
輕輕驚嘆一聲,雲錦拿著畫呆立在原地,胸口起伏,久久難以平靜。
這、這畫與她曾經心血來潮所作的一副畫,竟然如出一轍!
只不過,畫中人物的神態,微微發生了變化……
雖然只是些微的不同,男子的狀態卻從漠然變成了柔和,女子則從凄婉哀愁,變作了柔情與嬌羞。
他,他難道見過她的畫?可她明明藏在,棲梧齋……
自從發生了竹林一事,她便再也未回去過……
莫非他後來去了她的住處,還整理了她的東西?
自己的心事,豈不是都被他瞧了個仔細?
羞窘之意上涌,雲錦滿面通紅,卻捨不得放下這副由他親繪的畫卷。
小女人來回地審閱著,對著畫中那神姿清發、面透暖意的男子,深深地出神……
老半天才將目光從那畫中人身上移開,繼續將畫卷展開,方看清上頭還作了兩行小字: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此情此景,詩句與畫中情意繾綣的二人,兩相應和,渾然天成!
她多年的守候,終於有了回應……
不免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