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番外之楚離淵的自述
他冷落她不假,卻未想過要令她把半條命交代在幽州城……
是他太疏忽了。
或者說,他太高看了她,以為她真的無論身陷如何逆境,都能自得其樂將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畢竟,夫婿從洞房夜失蹤,她也從來沒有一次主動上門來找他,不是么?
她表面柔柔弱弱,卻是個逞強好勝的女子,他對她擺譜,她又何嘗不是無聲地與他對抗?
……
是的,捏碎了手裡醫士開的診斷方子,楚離淵一面懊惱自責,一面卻忿忿地想到——
倘若這個丫頭不那麼倔強,主動來找他,要他履行身為夫君的責任,哪怕是罵他、同他大吵一架也行,總好過兩人這樣漫無目的地長久僵持著……
二十六歲的楚離淵,時常覺得時光流轉,歲月漫長,自己不過這個年紀,便已有了看透世事的蒼涼感。
然而面對一個不到十九歲的姑娘,他卻耍賴一般將過錯都推到了對方身上,彷彿沒能過上如同尋常人家那般的夫妻生活,皆是自己娶的這個小姑娘太不識時務的錯。
在她這次又生了大病的期間,他帶著暗羽恰好去了一趟南方。
在那裡,他見到了纖纖。
那個他用了一半精魄救活的女孩,確實如兒時一般,容顏絕世,美麗不可方物。然而他的心底,除了虧欠感,也沒有更多別的情緒了。
再美麗的女子,在他楚離淵眼裡,真真切切毫無存在感……這真的,是個令人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的現象……
纖纖同摘星樓樓主周君漠已然是一對情侶,兩廂繾綣,令人生羨。
他楚離淵躲在暗處看著看著,不知哪根筋就搭上了,匆匆帶著手下侍衛回了北境——
他甚至還帶了南方特有的幾匹名貴絲綢回去,原本也沒想好要如何送出去,然而棲梧齋里那女人又病了的消息,便傳入了耳中。
這回他親自過問,請了最好的醫者給她診治。
這一切,卻做得拐彎抹角,全都讓暗羽跑前跑后——那獃子早就沉浸在幫助可憐「主母」的英雄情結中,天長日久無法自拔了……許多事他只稍稍動動嘴皮,侍衛便以為自己突然開竅了,趕緊依樣畫葫蘆跑到棲梧齋去做了。
還有一些事,明裡暗裡他也想過要做,卻壓抑著自己,生怕自己表露出待她多一分的熱絡,便被她站到了高處去——
她可以兩年沒有他,不見他,不同他說半個字句……
倘若被她發現了自己整整兩年心裡揣著她輾轉反側、慾壑難填的事實,還不反過來狠狠將他踩在地下,肆無忌憚地磋磨?
一定,一定要像個辦法……
從年少時便擅長玩弄人心的年輕侯爺,開始絞盡腦汁想要讓那個被自己冷落了兩年的女子,主動到自己身邊來……
對,說是他冷落她,其實明明是她對他不以為意吧!
這樣想著,他便更加有了想要將一切打碎重整,重頭開始認識小妻子的勇氣。
湖心亭里見她賞景,已不是第一次。
然而當日夏雨疏斜,他邁開腳步朝她所在的方寸之地行了過去,還真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天知道他究竟思忖了多久才邁開的這一步……
然而,想象中的,借避雨之名「不期而遇」,順便不以為意地出口品評一下她的畫作,最好能順利吸引那丫頭崇拜的目光,然後他揮揮手轉身離去,留她獨自在亭子里追尋著他的背影——這心中預想與事實的發展,實在相去甚遠。
根本不等到他走近,那邊廂兩個北越來的小姑娘,已然撐著傘快速地離去了!
第一次鼓起勇氣主動靠近,卻以失敗告終。
碰了一鼻子灰的楚離淵心下正有些懊惱,低頭瞧見石桌上仍壓著的畫。
畫得清雅秀麗,如她的人一般……
上頭兩行娟秀小楷,卻暗暗令他吃了一驚——也是,當年那個看起來天真爛漫、少不更事的小丫頭,經過這幽州城裡兩年的磨礪,如今已然長成為了氣質嫻雅的大姑娘,不但擁有了更成熟的思想,更出色的才情,還有遠超常人的見識和氣魄。
卻道孤城花事休,芙蓉宛轉在北越……
她,這是想念極了故土?
他的幽州城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座孤城而已……
那一刻,叱吒風雲的楚離淵生平第一次,為他親手創建的這一座恢弘的城池,感到了遺憾——
再怎麼神話般的城池,在這個北越公主的眼裡,終究不過是困住她的小小一隅……
所以,她根本不在乎他這個夫婿是否與她見面,是否對她關切,是否履行夫妻間的職責……甚至,她不過在默默靜待著,等過了某個期限,便可以回到故土去,徹底脫離了與他之間,那點名義上的羈絆?
這些念頭一旦冒出來,他便再也無法壓抑住內心的躁動了。
倘若不做點什麼,打碎這個女人的美夢,他今後只會愈加患得患失,無法安枕了!
當著暗羽的面,北越公主的畫被他隨手抓在了掌中。
亭外大雨未停,他稍一踟躕,便將那張不大的畫紙輕輕收折起來,緊貼著衣襟收在了胸前——
在身後侍衛古怪的眼神中,他若無其事地將畫作帶回了靖宇堂,還親自動手裝裱了起來……
「主子……」黑臉的暗羽無數次欲言又止。
「……」
他只小心翼翼地看顧那副墨蓮雨荷圖,根本對下屬的疑慮不屑一顧。
「主子……這是……夫、夫人的畫啊?」侍衛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侯爺親眼看到了夫人自亭中離去,怎麼還收藏起夫人的畫來?他家主子難道不是最避諱同夫人有關的一切嗎?就連逢年過節城中偶爾聚會,主子雖然也會認真打扮一番出席,可是每每還未待夫人出現,他便早早離席了——
也不知道獨自躲到哪裡喝悶酒去了吧……
暗羽自認對自家主子的落寞心事頗為瞭然,只當他一見到夫人,便忍不住想起無緣的心上人纖纖姑娘,是以對來自北越的夫人愈加心生忌憚。
「你那麼閑,今夜去西城喝個花酒——銀子從我賬上取,支多少都可以。」裱好了畫,楚離淵眉毛一挑,語氣平淡地將最得力的下屬遣了出去,「我與黑少主有要事相商,你不便跟著。」
「……」
這、這……平白撿了個大便宜的暗羽也不敢將他家主子的話當真——
說不定主子就是嫌他煩了,故意取笑他連女人的手也沒摸過的……唔,就當放了個假,去找小秋那丫頭好了。
不說意外得了半天假的的暗羽,是如何做了準備去探望小秋,且說靖宇堂里留下的男人,對著密室的機關出神了半日,終於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將那副裱好的畫,掛到了某個特殊的位置之上……
其他無關人等都被驅散,只余了一兩個侍女在樓下只作打掃的模樣——
畢竟如果太過寂靜,反而會引起對方的戒心吧……
密室里,一幅幅畫像都已然準備就緒,積攢了兩年,要掛滿這小小房間數量早綽綽有餘了。
纖纖……
那許許多多的畫像,看似出自於自己對纖纖所懷的隱秘心事,然而裡頭因果,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更明白,這些畫一旦暴露在那個小女人的面前,今後恐怕都說不清道不明了……可是這是他所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
寧願被她以為他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就如暗羽他們所以為的那樣,也總好過讓她發現,他這兩年所隱藏的那些詭秘的心思,皆是與她有關……
就連到時候面對她該說什麼,到了哪一步又該做什麼,他在心裡悉數籌謀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嗯,萬事俱備,就連身體也早清洗得乾乾淨淨,還餘下最後一步——
千杯不醉的鎮北侯給自己灌了好幾壇的百年純釀,終於有了七八分的醉模樣……醉眼朦朧間,頭疼的感覺陣陣襲來,卻已不知是因酒,或因舊疾,還是因滿腦膨脹叫囂的興奮?!
夜幕降臨,吃人一般的沉沉夜色,籠罩了白日里清氣朗朗的幽州城。
這時一個嬌小纖細的身影,裊裊娜娜,微帶猶疑地緩緩步入了宏偉屹立的靖宇堂……
楚離淵想過一萬種可能——
例如放了大假的暗羽沒有向棲梧齋的女人,道出他這個壞夫婿偷拿了小夫人畫作,還堂而皇之動手裝裱的事實。
或者那頭的小女人只吩咐侍女過來取畫,甚至,她乾脆不以為意到只當未作過這樣一幅畫,而保持對他的避而遠之……
如此種種,棲梧齋里那個小妻子,可能無法如了他的願。
然而,當他醉眼朦朧之間發現那道牽絆自己日久經年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現在了靖宇堂前,全身叫囂的興奮愈加劇烈,頭疼欲裂之後,渾身居然多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快感。
心跳得簡直快要令血脈逆流!
雖然準備是做了許多,只待她乖乖落網而已,然而一切真的如他所願——兩年來懷揣著那許多無法對人言說的齷蹉心思的鎮北侯,開始真正為這一刻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