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話 夜裡一個人

第四十八話夜裡一個人

「不要不要！我要跟阿秀一起睡！！我不回家！！！」

醫院的兒童病房裡，棕發小男孩哭得滿臉眼淚，死死抓著床頭的欄杆。

站在他身後的一身修路工人打扮的爸爸無奈地將兒子往下拽，房間里其他床位的小孩子和家長默不作聲地看著。

一時間屋裡回蕩著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秀生病了，需要住院，阿綱你別打擾弟弟休息啊！」

「不要！我不回家！！嗚嗚嗚……我不回家嘛！！！為什麼阿秀能睡在這裡？我也要呆在這裡！！！」

小綱吉哭得滿臉通紅，全然不顧形象地大哭著。

爸爸沒辦法了，求助地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媽媽。媽媽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此時語氣輕鬆地對小綱吉說：「阿綱，如果你想睡在這裡，要經過弟弟同意哦！」

小綱吉抿著嘴點點頭，一雙水汪汪的紅眼睛可憐兮兮地轉向坐在床上的，與他相貌相似的棕發小孩。

原本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小秀吉此時只能無奈地看向自家哥哥。

「……阿秀！我要跟你一起睡！！！」

「不行。」小秀吉皺著眉說。

綱吉又扁起嘴：「……阿秀……」

眼看著自家哥哥又要大哭，小秀吉礙於面子，只能別過臉去不看對方。

一雙小手臂突然抱住他，毛茸茸的腦袋貼在他胸口，小綱吉像八爪魚似的抓住小秀吉，小秀吉一時詫異，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卻只看到棕色頭髮里露出的微微發紅的耳朵。

他感覺到自己的衣服濕了。

眾人繼續默……

爸爸、媽媽：「……」

——喂喂，不要當著這麼多人面死皮賴臉抓著我不鬆手……

秀吉心裡默默吐槽。

最後是秀吉悶聲說「你留下也可以，但只能今晚」，綱吉才抽抽嗒嗒地鬆開秀吉。

當天夜裡，雙胞胎擠在一張小床上，蓋著一床被子，頭抵著頭。

綱吉像贏到寶貝似的笑嘻嘻的抓著秀吉不放。病房裡熄了燈，綱吉的一雙大眼睛映著窗外的光亮，閃著興奮的光芒。

秀吉原本閉著眼準備睡覺，此時卻不由得皺緊眉頭小聲說：「你要幹什麼？！」

綱吉說：「我也住院！明天不用上學了！！」

秀吉：「……」

「明天我還要跟阿秀一起睡！」綱吉笑著撲進弟弟懷裡，緊緊抱住。

秀吉：「=皿=沒門！」

從淺眠中醒來，一時間意識處於混沌狀態。秀吉揉了揉眼睛，夢中的十歲綱吉的笑臉突然跳進腦中。他愣了幾秒，自嘲地笑著搖頭將那個面孔甩出大腦，抬頭望向原本安靜此時卻亂作一團的病房。

藍波和一平嬉笑著滿屋子亂竄，綱吉則滿頭大汗地追著，時不時抱怨「藍波不許碰那個」「一平別爬柜子」「蘋果放下」……

秀吉默默地望著綱吉，棕發少年好像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夢中所見的那個雖然臉上掛著傻笑，眼中卻閃著狡黠光亮的小孩子彷彿早就消失不見。——甚至讓他有種，根本不曾出現過的錯覺。

秀吉在心裡自嘲地搖搖頭：難道是自己變小了，所以才會懷念起小時候的日子嗎……？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麼整個世界都像拋棄了自己似的，飛速前行呢？

回過神來，綱吉放大的面孔出現在視線中。

秀吉頭伸手去推，自己小小的手碰觸到綱吉的臉頰，對方面露窘色地半睜著眸子，卻沒有躲避，而是擔憂地望著他。

「阿秀你在想什麼？」

秀吉皺著小臉：「吵死了！」

——「……麻醉劑量不夠，那人在手術台上疼得醒過來，大叫一聲『好疼啊！』，醫生手一抖，手術刀從心臟刺穿——從此以後，每到深夜，手術室外的走廊里總會回蕩著一個人的聲音，『好疼啊……好疼啊……』」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小片慘白的光亮，映著一張僵硬的面孔。

「呀——」四周一片尖叫聲。

房間的燈光亮起，圍坐在屋子裡的中學生們由於驚嚇而神態迥異。

舉著手電筒的學生哈哈大笑：「這就是廢棄醫院的傳說。」

「討厭啊！我記得小時候還去過那裡看病呢，太嚇人了！」

「據說並盛中心醫院之所以搬遷，就是因為那裡積聚的怨氣太多……」

「我昨天路過那裡，好像看見用警戒線圍住了……難道裡面真的有什麼危險嗎？」

「對對，前兩天聽別人說，在晚上廢棄醫院有幾扇窗戶亮著燈！」

「騙人！那裡很早就沒人了！以前電視上也播過！」

「是真的！他們說是親眼看見的！」

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氣息，幾個中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沒有人再說話。

晚上八點。

綱吉坐在原醫生值班室里撥通家裡的電話。

「嗯嗯，藍波和一平都在我身邊。」綱吉有些緊張地抓著話筒。

「阿綱，別在外面玩太久了，早點回家！對了，阿秀今天說他不回來了。」

值班室里的原有擺設未變，整個房間以白色為主色調，窗戶用淺綠色的窗帘擋住，此時綱吉坐在陳舊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只是安靜地聽著電話里媽媽的聲音，四周卻像死寂般壓抑，讓他不由得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他下意識地回頭朝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確認那裡沒人之後，才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說：「媽媽……」

「嗯，怎麼了？！」

壓抑感再次襲來，綱吉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沒……沒什麼！」

「沒什麼事我先掛了，阿綱，待會兒就回家啊，不要帶著藍波和一平在外面玩太晚！」

「明白了。」

直到電話另一邊響起「嘟嘟嘟」的聲音，綱吉才迅速放下電話，朝四周看了看之後，快步走出值班室。

門口站著熟悉的金髮男子，在看見綱吉的時候露出開朗的笑容。

「阿綱，跟媽媽說好了嗎？」

綱吉這才鬆了一口氣，十分感激地看著迪諾。

「嗯，說好了。再待一會兒就回家。」

迪諾有些疑惑地打量著棕發少年：「阿綱，你怎麼了？好像出了很多汗啊？」

綱吉慌張地抬手擦了擦額角：「沒、沒什麼……」

——儘管對方是自己的師兄，但「一個人呆在一個屋子裡感覺很可怕」這種話對迪諾先生完全說不出口啊！

綱吉和迪諾一起走進病房的時候，看見的是藍波和一平並排躺在床上睡得正熟，而秀吉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吃力地擤鼻涕的場景。

綱吉無奈地走過去抱起自家弟弟，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秀吉太輕太小，所以只有抱在懷裡太覺得安心。

秀吉並沒有反抗，而是默不作聲地任由綱吉抱在懷裡，像保姆似的幫自己擦鼻涕。秀吉摸了摸自己發紅的鼻尖，抬頭看向從一進門起就微笑著注視著自己的金髮男子。

迪諾朝秀吉眨眨眼：「哎呀，有兄弟真好。」

秀吉冷冷哼了一聲，趴在綱吉手臂上不說話。

綱吉則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撓撓頭髮，臉頰染著一層淺淺的紅暈。

晚上八點半。

迪諾離開了。

棕發小孩被放在床上，輕輕蓋好被子。

綱吉輕手輕腳地背起藍波，又抱起一平。趴在後背的藍波睡夢裡喃喃念著什麼，懷裡的辮子頭小孩則安靜地像個小動物。

頭一次照顧這麼多小孩，綱吉感覺壓力很大。他嘆著氣，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自家弟弟。棕發小孩睜著大大的棕色眸子，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有些奇怪，於是問道：「怎麼了？」

那個瞬間秀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後他翻身背對綱吉，悶聲說：「沒什麼。」

「那……阿秀，我今天先回家了，明天再來看你。」

「哼。」

走到門口的時候，綱吉有些不放心地再次轉身，卻看見棕發小孩坐在床上，怔怔地望著他。

綱吉愣住，對方卻回過神來飛快躲進被子。

「阿秀……？」

「沒什麼！你快點走！！！」小孩子的聲音隔著被子傳過來，悶悶的。

「那個……」

——「阿綱你就留在這裡陪他。」

突然出現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顯得尤為突兀。

黑色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被拉得老長，輪廓怪異。綱吉捂著嘴才不至於使自己尖叫出聲。

他滿頭大汗地看向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桌子上，一身黑色袖珍小斗篷，用兜帽遮住臉的里包恩。

「里包恩……都說了不要突然出現！嚇死我了……」綱吉壓低聲音說道。心驚膽戰地看著懷裡的一平，在發現兩個孩子並沒有被吵醒，於是鬆了一口氣。

秀吉掀開被子，有些生氣地看著里包恩：「我才不需要別人陪！里包恩你也該睡覺了，趕緊跟阿綱回家！！！」

「是么。」里包恩揚起嘴角，望著秀吉的眼神帶著些許詭異。

「沒錯！」秀吉鼻孔朝天。

「據說這棟里鬧鬼啊，你不怕嗎？」

棕發小孩身體一頓，之後有些僵硬地別過眼：「不怕！」

「整個一層只有你一個人住哦。」

「我、我從來不怕那種東西！都是假的！！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秀吉用被子蒙住頭。

里包恩嘴角的笑意更深：「那就好，阿綱，我們走。」

綱吉訥訥地點頭：「哦，好的……」

他趴在黑漆漆的被窩裡，將身體蜷縮成一小團。

關門聲響起，秀吉在黑暗中緩緩睜眼，狹小空間里的空氣變得渾濁起來，他猶豫了幾秒，終於還是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探出頭去，大口大口的喘氣。

早在幾小時之前還吵吵鬧鬧的房間，此時卻冷冷清清的，從秀吉的角度望去，屋子大得有些可怕。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歪歪扭扭地擺在不遠處，淺綠色的窗欄拉得嚴嚴實實，日光燈安靜的亮著。

——一個人也沒有。

秀吉心裡一緊。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地環視整個房間，直到讓自己相信「真的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之後，才忐忑地躺回去，再次用被子蒙住頭。

下個時刻，安靜到只能聽見自己呼吸聲的房間里，響起一個輕微的，物品落地的聲音。

砰——砰——砰——

「啊啊啊——！！！」緊繃的神經驟然斷開，秀吉失聲慘叫著躲進被子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更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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