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白馬寺
第二日天還沒亮,高氏穿了身墨綠色的長襟,頭上的碧璽流蘇發簪叮噹作響,召集眾人,一同送別沈幽幽。
白馬寺位於昌都的南邊,來回不過半日光景,只是這天道不好,雨勢磅礴,所以天還沒亮,眾人院里就有丫鬟婆子前來喊門。
「幽幽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極乖巧的一個孩子,既然是老爺發話了,咱們還是要風分光光的將她送到白馬寺,就說是為了老爺祈福而去。」高氏輕佻著眼角,對著眼前還睡眼惺忪的幾位小姐說。
雖然這一切都是她精心算計,步步為營,但到了這最後一步,她笑的像個平凡的慈祥母親,好似一切都在為了自己的孩子打算,而暗地裡,早就派了人將這流言散了出去。
精心描畫的眉毛狹長而精緻,眉尾還塗了淡淡的藍色,嘴唇染得艷紅,彷彿真的只是特意為了送沈幽幽而打扮的,淼淼眯眼瞧著,從這場精心策劃的送別里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即便是自己最喜歡的女兒,在知道她一貫的乖巧恭順只不過是偽裝而已,沈知秋便關在書房再沒出門,隔著門能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漸漸被濃烈的雨聲所覆蓋,以往那個最殷勤不過的女兒,此刻也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低著頭被人送上了馬車。
雨水沾濕了她粉色的裙擺,她卻渾然不知,或許知道了,只是不想管了。
院里整整齊齊站了他的妻子女兒,有人臉上帶著得色,有人一貫的失落,那似有若無的咳嗽聲,終究抵不過眼前的熱鬧,漸漸敗下陣來,消散於無形。
「幽幽啊,幽幽,我的女兒...」白氏從雨里追了出來,後頭撐著桐油傘的丫鬟卻不急不緩的走在後面,渾然不覺她的主子已經被雨水淋的透濕,在場的人里,好像誰也看不到。
只是沈幽幽早就坐上了馬車,任憑白氏如何哭訴叫喚,也默然無聲,見這樣沒有用處,她噗通一聲給高氏跪了下來,砰砰砰的在泥水裡磕起頭來,高氏嫌惡的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確定那飛濺的泥水不會濺在自己身上,才從腰間拿了條帕子捂在鼻口間。
緩了緩,輕聲說:「妹妹這是做什麼,這都是老爺的決定,我也有心想幫幽幽,她何嘗不是我的孩子,奈何老爺不發話,我也沒有辦法啊!」
語氣里滿滿的無奈,卻讓人聽不出絲毫的信服。
「夫人,你若是要怪,就怪妾吧,是妾不懂事...妾...」
終究是不忍心自己的親生母親這樣遭人羞辱,沈幽幽無奈的掀起門帘,掃了一眼幾人,而後將目光落在淼淼身上,懇切的說:「三妹,姐姐懇求你一件事。」
淼淼看了眼地上的白氏,點點頭,又看向陌塵,在高氏發話之前讓她扶著白氏回了翠雲軒。
有些事情,分明就是有心人的布局,既然千方百計都想將你拉入泥潭,苦苦哀求,又怎麼可能打破她偽善的笑容。
沈幽幽默默地紅了眼眶,在心裡默默記下了淼淼的這份情。
高氏的臉色卻在淼淼的這話里突然變了好幾遍,而後冷哼一聲,小姑娘站在雨里,撐了把素色的桐油傘,眉骨上的紅痣艷紅入骨,平添了一股媚色。
一行人開始啟程,沈寧寧還像昨日一樣,身邊跟了榮嬤嬤,路過淼淼的時候朝她點了點頭。
以往那個嬌縱女子,變成了如今這般克板守禮的模樣,不免讓人有些嘆息。
四輛馬車緩緩動了起來,在這樣的雨天里,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馬車檐上,伴隨著車輪子咕嚕咕嚕的聲響,一路往白馬寺而去。
幾日沐休過後,魏瓊樓照例去早朝,只是朝中諸事不再過多過問,都交給了齊朝,他則招了個雲遊天下的謀士,在家裡安心調養身體。
前半生顛沛操勞,如今才不過二十五,便生了白髮,他的小姑娘卻還未長大,這讓魏瓊樓心中的危機感頓生,如今有了那小姑娘的消息,晚間的噩夢也少了,卻也可以安眠大半宿。
大雨淅淅瀝瀝的下了好幾日,窗前的血色合歡落了一地,齊朝的書房位於秋水院一處不算偏僻的地方,借著要接手昌都事宜的機會,他將辦公之處堂而皇之的搬到了魏瓊樓的書房,只是這個冷心冷肺的男人每日埋頭在書房畫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時命索爾去做些稀奇玩意兒回來。
滿心滿眼,都是那個稚氣未脫,卻依然驚為天人的沈三小姐。
「大人,收到消息...沈家小姐今日會前往白馬寺...」
索爾躬身稟報,坐在上首的人微微一頓,隨即齊朝的臉色就變了,見那男人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正好,許久未去白馬寺了,咱們去逛逛吧!」
手裡還拿著下面的人呈上來的關於城內近期興起的魏瓊樓的謠言,儘管那時他已經提前做了準備,沒想到這謠言還是慢慢在城中散開了。
只是做著這一切,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被陌塵送回去的白氏,前腳陌塵剛走,後腳白氏連衣服都沒換,徑直奔向沈知秋的書房,跪在了門口,裡面不時傳來咳嗽聲,白氏就在門口哭訴:「老爺,你好狠的心腸,幽幽那麼乖的孩子...你怎麼忍心...?」
沈知秋一頓,心中煩躁異常,只是白氏一直在門口哭訴個不停,他頓時起身在白氏的哭喊聲中打開了房門。
「老爺,你終於肯見我了,老爺…」
沈知秋煩躁的躲開了白氏,捏了捏被吵得發疼的太陽穴:「吵什麼吵,再吵你也去陪她一起。」
白氏頓時不敢哭了,獃獃地看著沈知秋,不知他為何這般絕情。
「哭夠了就自己回去歇著,看看你身上的泥水,趕緊去換身乾淨的衣裳吧!」
說罷,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留白氏一人看著陳舊的木門發獃,心裡卻發酸,她與這個男人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每次遇到什麼事情,哭一哭就好了,偏偏這次不管用了,白氏心裡對於這個男人最後的一點情分也就這樣悄然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