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公主齊姜
「林元君……啊……是你嗎?」
「不,在下乃公子重耳。」
齊姜呆了一呆,美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射出數道複雜的的神色,欲語還休。重耳知道她想起了那個假重耳,亦是她的歌舞知己林元。
「太像了……哦……眼神稍有不對,你的眼神更大膽。」
齊姜說這話時,眼神飄忽不定。忽而低頭向齊恆公逐漸僵硬的身軀看去,忽而直愣愣的盯向重耳。
重耳則靜靜地望著齊姜,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絲毫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其實當他看見齊姜欲言又止,神情遲疑。心中疑心頓起。她和那個假重耳什麼關係?會不會涉及到男女之私,不過看她眉頭未散,胸珠顫而不沉之態,應屬處子之列。本來與他毫無關係的一個女子,經恆公臨終遺托,令他不得不去了解她。否則,即使答應過恆公,也只能做到表面文章,不得於私。
但重耳終究什麼也沒有提起,只是說:「公主以後有什麼打算?」
「打算?」齊姜明眸一黯,好似想起來了什麼,語氣哀婉道:「自生自滅罷了……」
重耳忽然壓聲音,一字一句道:「如果公主願意,重耳可助你一臂之力。」
齊姜迎上他的目光,深深看將他眸子深處,唇角逸出一絲莫名的澀意,」他已經死去,你答應他的話,亦可不算,沒人會責怪公子。」
重耳露出深思的神情,有些迷惑的望向她。
「公主天人之姿,在下一介難民,自是不敢妄想。但重耳向來一言九鼎,答應恆公的話,當不會反悔,尚且恆公屍骨未寒……如果公主看清楚齊國形勢,恐齊國難逃幾年災難,不若我幫你和你母親離開齊國,你們離去自由,在下絕不會做趁人之危之事。」
齊姜注視著他一對深邃澄明的眼神,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好(電腦閱讀www..cn)一會才艱難的說:「公子是第一個無視我外貌的人,難道我一夜間老了許多嗎?」
重耳苦笑道:「只看豎刁之流對公主的思慕之舉,便知公主對男人有多麼大的影響力,只是……」
「只是什麼?」齊姜的眸子射出奇光。
「在下妻妾甚多,如今四散而居,寄人籬下,重耳何敢再生妄心,徒惹傷悲呢。」重耳說著不由得看了齊恆公一眼,要是說得凄慘,恐怕沒人能與恆公相比。」
齊姜忽然道:「公子覺得我應該聽他之言嗎?」
重耳聞言一怔,不由苦笑。
以齊姜恨恆公之心,的確沒有理由聽恆公遺命。如此,也好,沒有齊薑母女之事,順利離開臨淄把握也大了許多。
雖然這個女人容貌不下弄玉、琉璃,但不知為什麼,他似乎很難對她生出愛意。也許是她對自己父親的殘酷之舉,也許……是自己長期逃亡,強烈的求生之欲逐漸壓制住男人之欲。
「公子猜錯了。」齊姜秀眉輕蹙,露出一副「沒有知己」的苦澀表情,這種神情配上兩道明如罕玉的美眸,故而顯得格外動人。
當然,更讓重耳吃驚的是她隨後的話語。
「為人子女,不聽父命,是為不孝。他欠我母親的,已經償還。現在輪到我來償還。」齊姜俏眼一抬,嘆道:「妾身與家母就拜託公子了!」
說完,盈盈下拜。
直到此時,重耳才明白,他面前的女子絕不似他看見的那麼簡單。簡短几句話中,透漏出季槐的堅毅,雪丹清的聰慧,琉璃的變幻,弄玉的沉穩,甚至還多了一種她們都不具備的城府,很難讓人一眼望穿,你永遠也判斷不出她的心裡在想什麼。
他經歷的女人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有一種從不知足到知足,所未曾體驗過的滯澀之感。
重耳心中忽然生起強烈的衝動,很想問她與拓王的關係,還有林元、奉揚之……可是他清楚的感覺到,若她不想說,世上沒人能讓她開口。因此,話到嘴邊匆忙咽下,道:「公主是去還是留。」
齊姜瞟了重耳一眼,漫不經心地反問道:「公子可曾忘記回晉之路。」
回晉之路?重耳聽得一怔。
齊姜淡淡道:「出嫁從夫,妾身的歸宿地是晉國。」
重耳內心狂震,齊姜雖然語氣淡漠,但那平靜如水的眼神下,分明,分明蘊藏著一團火焰。這樣的火焰,曾在齊恆公眼眸里出現過,亦曾在宋襄公和拓王眼裡閃爍過。
那是權利之火,對權利的渴望。
至此,他終於明白她與其它女人的不同之處。如果在同樣的環境里,換任何一個女人,關心的只是未來的平安與甜蜜,絕不會想到晉國,季槐就不止一次的暗示過,聖島是可居之地,為什麼還要回到紛爭的大地。
而齊姜,竟直言不諱回到他的國家--晉國。
雖然那是他的夢,但他絕不能讓她看穿自己。正如她一直在掩飾般。
身邊有這樣一個權利慾極強的女人,是好,是壞,暫且不知。
但他卻暗暗生出一些莫名的擔憂。
就像平靜的湖水,終被投入的石塊擊破。
重耳呆了半晌,反問她:「你以為我還有回晉的可能嗎?」
齊姜卻搖搖頭道:「那是公子的事,該由公子自己決定。」
說著美眸投向珠紅的殿門,黯然道:「很快便到上朝之時,大亂之始……不知道明天會是何種情形。
雖然時間與地點皆不對,但重耳不得不承認,她絕對是個美人,但不是弄玉、季槐那種精緻的美,臉上五官皆顯瑕疵,可是整體搭配之下,卻閃爍出一種無與倫比的美麗。尤其是張顯得稍大的檀口,唇角習慣性的微往上彎,使得旁人生出一種極難馴服之心。
重耳不禁一凜,脫口道:「你明知如此,怎麼還與他們……」
「同流合污嗎?」齊姜嬌軀挺了挺,鳳目圓睜,毫不畏縮道:「大王縱然一世英雄,卻在年暮犯下大錯,當他寵信高、國兩家、立太子昭之時,本應徹底將豎、易二人打壓下去,或者是殺了他們,或許這樣還能使齊國有延續輝煌的可能。但,大王竟天真的想使朝臣之間互相制衡,使之豎刁、易牙權利大增,以為這樣便能讓太子昭從中漁利。豈不知豎、易二人亦不是傻瓜,他們自是不能坐視太子昭繼位,若太子昭繼位,便預示著高、國兩家的強勢,反之,將來的齊國,絕然沒有他們的一席之地,甚至性命難保。」
「所有的人都低估了你,若你身為男兒,齊國也許不至如此。」重耳難以置信的嘆道:「可你與他倆合作,能得到什麼呢?只是單純的為母出氣?」
齊姜一瞬不瞬地瞧著他,似解釋又似在疑問,「即使沒有齊姜,難道就能保主大王的性命,就能使之齊國安穩?」
重耳忽然長出了口氣,輕鬆道:「是了,你所加之恆公身上的,不過是些傷人心的言語,如此,才能避免他們下手毒害;如此,才能使你的父親少受侮辱;如此,能讓你父親明白他的愛……」
齊姜的眼眸一陣迷離,似激動,似難過,更像是有淚在眼眶蔓延。
「沒有人比……我和母親更愛他了,他是個真正的男人,當世霸王,威風一世,死去凄涼,也是天道輪迴……他並沒有敗給任何人,只是敗給時間……」
直到此刻,她才猛的跪到齊恆公榻前,撫摸著那對依然圓掙的眼睛,眼淚如雨下淌。
「大王!我的父……」
望著她抽*動的雙肩,重耳心底一顫,不由自主地上前摟住她的頭。
齊姜抬起淚眼,看見重耳眼中射出憐惜和同情,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重耳雙手一緊,把她摟得更實,俯身柔聲道:「好了,都過去了……」
「今後妾身就全靠公子了!」齊姜忽一小聲道:「不知外面現在……」
「天明自知。」重耳忍不住道:「你可會聽他們的吩咐去說?」
「妾身聽公子的哩。」
齊姜抬起頭,眸子里除了悲傷,更多的是堅毅和期待。
「形勢不至於一邊倒,豎、易二人也許能佔得先機,但也並非沒有漏洞。」重耳說這話時,心裡亦在打鼓,只希望公孫無景能明白他的意圖,否則,任由一方坐大,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噩夢。
「救我母親……」齊姜用難以掩飾的恨意道:「妾身與他們周旋,都是為了我可憐的母親,豎刁一直……一直都在打壞主意,而昨天,我竟晚到了一步,母親她……被那賊子給掠走。我好恨自己……」
重耳陡的提高聲音,「公主節哀!」
說完小聲道:「隔牆有耳,他們必然派遣人在殿內偷聽。」
齊姜初始一怔,隨後微點螓首,湊到重耳耳邊道:「妾身希望公子能答應一件事。」
重耳示意她但說無妨。
「請不要阻止豎刁……只有和他一起,才能找到他藏人之地。」
甜美嬌柔的聲音和無形的少女體香,使得重耳不由呆愣。
齊姜會錯意思,立刻驚惶道:「公子放心,妾身絕不會讓那賊子碰一根毛髮,最多……也就一死。」
重耳一怔,旋即醒悟,伸手握住齊姜的小手,柔聲道:「你的母親,當然也是我重耳之母,不救出她,我們何能安心。嘿嘿!有我在,豎刁何能動你,你就放心跟他去吧,我會緊隨其後。」
不過,他怕是早就動了你母親,竟讓他做了次我的便宜岳父,該死的傢伙。
「謝謝……」齊姜忽地閉上雙目,好一會才睜開,閃著奇怪的光芒,「我要親手殺死他。」
「怕是有些難……」重耳伸出右手,繞到齊姜頭后,輕柔地撫摸著。齊姜欺霜賽雪的雙頰微現紅霞,語調卻是出奇平靜,緩緩道:「妾身會做到,公子相信嗎?」
「相信。」重耳可以不相信話語,但無法不相信這對眸子。
齊姜剛想說話,忽然眉頭一皺,輕聲道:「來人了。」
重耳早一瞬就感覺到殿外來人,但齊姜的反應還是讓他吃驚不小。
看來她還有一聲不弱的功力,怕是和聖島蛻變前的他只強不弱。
「是易牙,只有他的腳步聲才如此沉穩,而且下腳極輕,這恐怕和他小心謹慎的性格有關吧。」重耳驀地精芒四射,道:「該結束了。」
「公子可好,一夜未眠吧。」
很快,易牙的人隨著聲音一起出現。
「都是在下之過,以後必作補償。」
重耳由於作答,「嘿嘿」乾笑幾聲。
易牙的目光隨之轉向齊姜,臉上顯出哀色,悲傷道:「大王屍骨未寒,宮前已是亂成一團,作為臣子,怎忍硬生生的看著骨肉相殘。」
「難道……」重耳心喜若狂,他明白,公孫無景已經發動攻勢。
「公主……啊!老臣對不起先王。」易牙說這話時正從眼角偷偷地斜睨重耳。
這使得重耳記起剛到臨淄時,易牙故作深沉的臉上也隱隱流露出這種不屑和疑心,不由暗生警惕。
齊姜一言不發,冷冷地望著易牙。
易牙輕輕嘆了口氣,用一種非常婉轉的口氣對齊姜說:「齊國將亂,非百姓之福。」說著他忽然向齊姜跪拜倒地,「齊國的安寧與強盛,就靠公主你一句話。」
齊姜一副不問世事的表情,愕然道:「易牙大夫你開玩笑吧,我的一句話能決定齊國的命運?」
「是的。」易牙連連點頭,語氣卑謙道:「太子不知為何,突然失蹤,而公子元和公子潘則聚眾宮門……大難是一觸即發啊。」
重耳忽然接過話道:「易大夫你還是直接切入正題吧,和公主繞彎子,她也聽不懂。」
易牙好一陣猶豫,遂咬牙道:「請公主體諒天下百姓,為避免繼位之爭,還請公主告訴眾朝臣,立無虧公子是大王遺命。」
齊姜失聲道:「什麼?大王可沒有說這樣的話,誰都知道大王屬意公子昭,易大夫讓我空口說白話?」
易牙的臉是紅一陣白一陣,獃獃地望著這個不黯世事、心中只有母親和樂律的女子,好半晌才長吁一口氣:「為齊國不生內亂,為齊國百姓著想,公主就勉為其難,說一次……白話吧。」
齊姜默然不語。
易牙迴轉身來,意味深長地看著重耳,「此事還須公子配合。」
重耳淡然一笑,「只要大夫是個守約之人,那麼重耳定不負大夫。」
齊姜忽然開口,「如果大夫肯告訴我母的藏身之地,什麼我都依從。」
也顧不得豎刁了,暫時把眼前應付過去,再說,即使告訴她地點,她也沒機會去取。易牙把心一橫,坦然道:「在豎刁的一處秘宅內,地址是……」
其實易牙剛說在豎刁的秘宅時,重耳與齊姜都明白是哪個地方,雖然齊姜不知道重耳也曾去過。
「希望大夫不曾騙我。」齊姜眼睛一轉,道:「大夫若不介意我派人前去接出母親,我們的交易便可成交。」
易牙先是一呆,然後笑著道:「當然沒問題,現在公主便可遣人去接,我這就讓公主等候在外的家人進來。」
易牙說著便立刻行動,將珠紅的殿門拉開,大聲對外喊道:「來人。」
就在大門拉開的瞬間,風立刻卷了進來。一股冷氣在溫暖的金殿中飛舞,迅速融化成水氣。重耳與齊姜對視一眼,那眼光似乎透過薄薄的晨霧,遙望著若隱若現的未來。
我們的話真能決定齊國的命運嗎?重耳搖了搖頭,收回目光,不管如何,齊國將步晉國的後塵,一個強大的齊國隨著齊恆公的去世而隕落。
公子重耳與齊姜步入大殿時,一片嘈雜聲嘎然而止。
無數雙眼睛「唰」的緊盯著他們。猜忌有之,疑惑有之,憂慮有之,更多的是……期待。他們期待著這兩張嘴巴里能說出與他們的猜測絕然相反的話,雖然,這可能性極小,但無論是公子元,還是公子潘,都在第一時間強打笑臉。
重耳神色不變的打量著殿上的群臣們。
公孫無景的視線與他凌空相撞,瞬間,她渾身一陣,神色有些無奈和哀怨。只是一個眼神,她便明白了重耳做出了什麼選擇。因為那道平時看似天真透明的眸子,此刻卻全是冷漠與殘酷。
除了公孫無景,重耳的目光更多的停留在大殿正中的兩個人身上。
高虎、國廮仲,齊國上卿,更是齊王指定的新君輔臣,兩大家族曾輔佐過數代齊王,可謂世胄豪族,任何人都不能小覷。
說到外表,沒有人比他們更像正人君子。兩人俱蓄長須,頭戴高冠,朝服穿得整整齊齊,相比其它的一些因宿醉而一臉疲乏的大臣們來說,他們的目光堅定,似乎還帶有一絲竊喜。威震天下的霸主齊恆公,死後居然沒有一個兒子至靈前祭弔,俱都佔據內殿,急欲博得君位。這怎不讓他們高興呢,他們甚至渴望公室弟子們來一場空前血腥的大殘殺,最好是同歸於盡,全都死光。如此,高、國兩大世家就可玩弄齊國於股掌之上。
「哈哈,公子重耳德賢天下,誰人不知,但我更相信齊姜公主。」群臣中忽然有人開口。
重耳不用想,便明白是易牙的人。
公子元與公子潘面面相覷,不知如何開口。順著說吧,等若在幫無虧說話;反駁吧,又恐得罪重耳與齊姜,怕是更無好話給他們;不說話,那來此做甚?
好在他們一方還有個公子開方,他臉色平靜地笑道:「公子重耳的德名與齊姜公主之孝,世人皆知。但,此事關係甚大,是以在下認為不管是任何人所說的話,都須另加旁證,如此,才算公正之舉。」
豎刁臉色一變,盯視他片刻,仰天大笑:「笑話,難道以先王之智,還能做糊塗之事,公子重耳乃外國之人,說話自然公正,齊姜乃大王愛女,難得的是不屬於任何一派,我就不相信還能有比之更好更公正的監遺人選。如果換做你?我相信絕無公正性,怕是全國都無人相信於你吧。」
此話一出,公子無虧一方的人哄然大笑,甚至連公子元那邊也小有嬉笑之音。
公子開方冷笑道:「先君一生奉行仁義大道,代虐以寬,兆民以懷。怕的是有人假手以命,毀我齊國政統矣!」
「大膽!」公子無虧暴眼圓睜,手握劍柄,呵斥道:「亂言擾心,你眼裡還有沒有先王?」
高、國二人一言不發,冷冷的看著殿上的一幕。
易牙輕輕嘆了口氣,用一種勸解的口氣對公子無虧說:「公子息怒,清者自清,何必去理會讒言,一切將有事實證明。」
公子無虧猶豫了一會,看見易牙的眼睛隱隱向高、國二人瞟了過去,心中怒火頓時熄滅。
這個時候,公子元忽然開口,他言之有意地對重耳道:「還請重耳君告之大王臨終遺言。」
頓時,全都的目光都注視到重耳身上,大殿的空氣陡然凝重起來,甚至是呼吸也顯得沉重。
重耳顯得異常平靜,他心知有些事情,是永遠無法迴避的。
便如這臨淄之行,本是為那真正的重耳而來,豈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冥冥之中有隻大手在牽引,竟使得一個逃亡之人,奇怪的成為齊國的命運主宰者,雖然,這主宰的時間極其有限,也許只是在他話出口的一瞬間,但是,他的話卻絕對左右了齊國將來的格局和走向。
「恆公死前精神恍惚……」
殿中猛的嗡聲一片,突然又靜了下來。
重耳滿意的看了看殿中人的表情。
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驚惶失措,出現在易牙一貫從容淡定的臉上。
他臉色蒼白,一語不發,死死地盯著重耳。
相對豎刁那張猥瑣陰險的臉龐,公子無虧則顯得生動了許多。他的眼裡除了憤怒,還是憤怒,他在暗暗想,應該怎麼殺死這背信棄義的奸賊。
而另外兩撥人的眼睛瞬間閃亮起來。
既然大王死前精神恍惚,那麼所說的話自然就作不得數。這句話使得他們的希望空前高漲,投向重耳的眼神亦多出來許多友善。
「不過……」重耳微微一笑,「大王果然當世之雄,恍惚片刻竟回復清明,吩咐易牙大夫傳來齊姜……」
「慢?」公子潘有種不好的預感,疑道:「你能確定父王當時的神智處於清醒中,另外,難道就傳齊姜一個人進宮?」
重耳默然片刻,點點頭道:「是的,我確定大王很是清明,至於為什麼只宣齊姜一人,那不是我該考慮的事,也無法回答你。」
這個時候,高虎忽然開口,他語氣生硬地道:「言歸正傳,大王死前究竟說了些什麼?」
他的突然開口,使得眾人皆是疑惑的看著他。
「傳位與公子無虧。」
第二十三章曹宋之路
「傳位與公子無虧。」
重耳話音未落,很多人便臉色蒼白,有些看起來連站也站不穩了。
「你們都聽到了吧!」公子無虧興奮的大笑道:「我將是齊國的國君。」
「不……齊……齊姜你說……不是這樣的……」公子潘幾乎用一種哭泣的聲調嘶喊起來。
齊姜秀眸一閃,驀地轉向易牙。
易牙右手做了個旁人不察的手勢,殿外立即走進兩發人。其中之一是齊姜的管家,他面帶喜色的朝齊姜點了點頭。
救出我母親了,我以後就可以和母親在一起……齊姜強忍心中的激動,但臉上卻控制不住的輕輕的抽搐了一下。
「公主,若是有人威脅,不用怕,我們捨棄性命也會保護你的。」公子開方隱隱看見了希望,眼**光道:「說吧。」
公子無虧擔心的向易牙投去疑問的目光--你不是說沒問題嗎?
易牙朝著公子開方微微一笑,朗聲道:「公主儘管把聽的話說出來,如果有人威脅或刁難,老朽與公子開方自會護著你。是吧,開方大夫!」
公子開方不由一呆,他覺得自己好象落入某個陷阱之中,正忐忑不安時。
齊姜已輕輕開口。
「是的,傳位與公子無虧。父王說這話時,我就在身邊。」
齊姜說這話時,心中一陣刺痛,她不知道恆公若是地下有知,會怎麼看她。這個世上也許只有一個人能理解她,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向重耳看去。
而她的目光卻被人從半空攔截。
豎刁,那個掠走她母親,並從她十六歲起就一直用那道令人厭惡的眼神跟蹤自己的人。此刻,他的眸子里射出的是一道複雜無比的光亮,他甚至不去關心殿上的吵鬧之聲,腦袋裡只想著今晚要發生的美妙之事。
那個女人,這個美麗的公主,這一對母女倆,今後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意義。
他迫不急待,他似乎看見齊姜在對著他微笑,那笑容是那麼嫵媚,那麼迷人!他還看見齊姜正向他走來,沒錯,越來越近,那張令他朝思夜想的臉,美麗絕倫的身段……悄然立在他眼前,只有觸手可及的距離。他的鼻孔真切的傳進一道誘人的少女體香,這勾起往豎刁對她母親的回憶。
一模一樣,連體香都如此相似……
忽然,一陣徹骨的寒冷自小腹傳來。
眼前的一切彷彿靜止,大殿中的吵鬧與喧嘩不在,所有的目光都直直的投向那隻秀美無比的手,還有那柄泛著寒光的匕首。
豎刁先是望著自己的腹部目瞪口呆,半晌,他忽然明白過來,這個女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匕首送入他的體內。
「這賤人……我要殺了你。」豎刁暴怒著抽出銅劍,作勢欲撲,但他卻發現自己竟已很難舉起手中之劍,頃刻之間,他的臉色極為蒼白,一口略帶暗紅色的血團箭也似的噴射而出。
「毒……」豎刁望著那隻泛著幽藍光芒的匕首,頓時癱軟倒地,「易……牙……幫……幫我……殺……」
「來人。」易牙緊皺眉頭,對著殿中發獃的禁衛大喝一聲。
齊姜面不改色的望著數十名狂涌而來的禁衛,正容對易牙道:「難道你忘了父王臨終前說過的話,豎刁不可信,當殺之。」
「笨蛋,一群笨蛋,你們怎麼敢對公主無禮。」易牙又氣又急地對一群禁衛吼道:「把豎……那奸賊殺了。」
禁衛們驚慌失措的望望他,又看了看猶在呻吟的豎刁。
重耳一聲冷笑,「難道你們希望易牙大夫再重複一句嗎?」
驚醒過來的禁衛們立刻朝豎刁涌去,豎刁一邊掙扎一邊對著易牙喊道:「你……不能這樣對我,你這……」
「嗆!」易牙沒給豎刁再說下去的機會,一道白芒驟閃。
片刻,一切都重又歸於平靜。
「這裡沒我們什麼事了,我們走吧。」重耳的聲音似乎在很遙遠的地方響起。
齊姜抬起俏面,依舊清澈如水的美眸,一點不見異樣,深深看了重耳一眼。
似乎這大殿全然無人般,兩人步履從容的向外行去。
腳步聲好似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公子潘與公子元毫不掩飾他們的恨意,兩道毒蛇般的目光狠狠地盯著重耳與齊姜,但他們明白,他們的大敵是另外一個人--公子無虧與易牙。
那個時候,易牙正神情複雜地望著兩人的背影,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飄忽不定。
同一時間,高、國兩人則靜靜地望著公子無虧與易牙,根本無暇顧及重耳與齊姜的離去。對他們來說,去了一個豎刁,已令他們喜出望外。
唯一向齊姜打招呼的人是公孫無景。
重耳看著這個極有個性的齊國美女,欲言又止。
他想,這也許是今世最後一次相見。
重耳離齊之後。
高、國二位上卿盼望的公室弟子大拼殺,終究沒有能夠殺起來。
易牙、公子無虧、公子元、公子潘以及公子開方只想謀奪君位,並不願意在一場血戰中與對手同歸於盡。
豎刁之死也使得三方實力愈趨平衡。誰也沒有絕對上風的實力。
三方人馬對耗了兩個月尚無結果,整個齊國朝政亂成一團,人心惶惶,盜賊四起,眼看國勢就要崩潰。
齊恆公的死迅已傳遍天下,而齊國卻沒有向任何一國派遣報喪使者,令列國諸侯大為驚訝。
高、國二人不由得慌了,他們是正人君子,再這麼坐視下去,名聲必將大壞,會引起國人的憤。
他們到底是齊國的世家,有齊國的存在,才有他們的存在。國若崩潰,他們的家勢亦是難保。二人被迫與眾公室弟子相商,以長幼之序為借口,讓公子無虧主持喪事,收殮先君。依照禮法,只有太子才能主持先君的喪事。高、國二人已是明顯地偏向公子無虧一方。
他們認為偏向公子無虧有兩大好處。首先公子無虧是長子,依照禮法,無嫡立長,儲位理應歸於長子。如此,既顯他們公平大度,不計私怨,不愧為身居上卿之位。另外,公子開方與易牙相比,更令高、國二人恐懼。
易牙與豎刁是國人皆知的奸黨,何況豎刁更是恆公臨死前下令斬殺的,雖然他們也曾懷疑過齊姜,但連易牙都沒有否認,可見事實無疑。
公子開方則儼然是一位「賢者」,與這等人作對,必然大費神思。
公子潘公子元見高國二人已偏向公子無虧,自覺勢弱,只得暫退一步,同意由公子無虧主持喪事。
當天,眾公室弟子與朝臣進入內殿,收殮齊恆公。
此時齊恆公的屍身已躺在榻上六十餘日,雖是寒冬季節,卻已腐爛,屍氣熏天,白骨外露,慘不忍睹。
眾公室弟子和朝臣百感交集,羞愧難當,無不伏地痛哭。
冬十二月二十四日,公子無虧以長公子的身份主持入殮大禮,並於當日在齊恆公的棺前即位,成為齊國國君。
依照慣例,各國派駐齊國的使者應立刻入宮,祝賀公子無虧。
齊為霸主之國,兵勢極強,各國決不會對其有失禮之舉。
不料除了魯國之外,天下各國居然都不知好歹,竟拒不入賀,大失禮儀。
原來宋襄公和逃往宋國的太子昭聯名想各國發出帛書,指斥公子無虧為謀逆之賊,懇請眾諸侯勿忘仁義大道,集兵於宋共討之。
宋襄公還遣公子盪為使者,親赴王都,請周天子發下討逆詔書,並讚揚宋國維護禮法的仁義之舉。
太子昭既然還活著,又有宋襄公的支持,則齊國的君位不能算是確定。
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太子昭和無虧之間必將一戰。
各國諸侯還想再等一等,看看誰是最後的勝利者。齊國畢竟是第一等強國,雖然恆公已去,仍是不可輕視。
在這個關鍵時刻看錯了人,貿然入賀,定會在日後遭到報復。
公子無虧聞聽宋襄公居然想召集天下諸侯討伐他,不禁勃然大怒,當即拜易牙為大司馬,以國君之命徵集齊國最精銳的隱軍,以欲先下手為強,攻伐宋國。
眾隱軍士卒素聞無虧、易牙之奸,心生厭惡,遲遲不至都城集結。
易牙大恐,對公子無虧道:「隱軍乃管仲親手訓練,而太子昭又為管仲所親,眾隱軍若是臨陣倒戈,實與我等大為不利,不如將其散置各邑,另征新軍。
公子無虧依計而行,髮禁軍突襲隱軍所居之鄉,強行將其遣散。
隱軍為管仲所教,信守禮法,雖對公子無虧的舉動極為憤恨,卻也未加抵抗。
無論如何,公子無虧也是高、國等朝臣承認的國君。臣民軍卒,絕不能以武力都抗國君,否則,就是叛逆,罪該誅滅九族。
一支強大的齊國精銳軍隊,竟如此消散無形。
對公子無虧這個舉動,無論是高、國二人,還是公子開方等人,都是大為高興,恨不得大呼公子無虧為聖賢之君。
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公子無虧會憑藉身為國君的有利地位,將齊國最精銳的隱軍士卒牢牢控制在手。一旦公子無虧擁有了強大的兵威,他們只能暫且居於忠臣之位,過著憂心忡忡的日子。
不想公子無虧卻自棄利器,解除了大家的心腹之患。
公子無虧與容易牙倒是很快就徵集了新軍,足有兵車六百乘,士卒近五萬人。
只是新兵人數雖眾,因不習戰陣,一時無法出戰。
同月,宋襄公親率兵車三百乘,會合衛、曹、邾三國,共兵車五百乘,奉太子昭伐齊。
以五百乘兵車的軍力,攻伐齊國這樣的第一等強國,未免力不從心。齊國經過管仲數十年的治理,人口大增,且富有財帛,若頃起國力,徵集千乘兵車也非難事。
況且天下諸侯除了衛、曹、邾三國,其餘諸侯並不怎麼欣賞他的仁義之舉,對他的號令反應冷淡。尤其是周天子,竟把齊恆公對他的大恩大德忘在腦後,彷彿根本不願意讓太子昭得到君位,既不支持,也不反對,一副看猴戲耍之態。
可是宋襄公已騎在虎背,只能將他維護仁義大道的舉動進行到底。
他自為主將,以公孫固為副,公子盪為先鋒,浩浩蕩蕩殺奔齊國臨淄近郊。
太子昭身穿重孝,哭著請宋襄公立即攻進臨淄城中,殺盡逆子逆臣。
雖然外表上宋襄公英勇無比,敢冒以寡敵眾的風險,但他心中卻異常謹慎,不願輕易攻擊齊軍。與齊國的這場大戰,是宋襄公圖霸的第一場硬仗,只能打勝,不能打敗。
宋襄公心中雖有萬語千言,也難以告之太子昭。
他在出征前,派了無數密使入臨淄城打探消息,對齊國的內亂知之甚詳。
高、國二人,還有公子潘和公子元決不會善罷罷休,定然將趁宋兵臨城之際,謀害公子無虧。
他決定就這麼耗下去,耗得久了,齊國自生內亂的可能性極大。
宋襄公打定了拒不出戰的主意,偏又日日巡視軍營,做出立刻就要攻擊的樣子,使得齊軍主帥易牙更加緊守城門,不敢輕易出戰。
易牙之所以不敢出戰,正是擔心齊國會生內亂。
他統領的齊軍不僅僅要對付外敵,還要應付內賊。
這使他不由得想起了豎刁,若是他在,最起碼能穩定禁軍,給公子無虧最嚴密的保護。而現在,他一個齊國大司馬,面對強敵壓境,卻不得不分出的一半心思去保護公子無虧。
也只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豎刁的死對他有多麼大的影響。
這不只是名譽上的,也許將是生命。
對重耳來說,離齊之行竟如此順利,大出意料之外。
也許在有心人眼裡,重耳能以國賓外加恆公之婿的身份安居齊國,應是喜出望外,樂不思晉才是。所以沒有人料到,他在出宮后竟帶著一幫家僕不辭而別。
一路狂奔。直至通過臨淄的南城門,重耳才勒馬回頭,向齊宮的方遙望。心裡不禁有些異樣的情緒,齊王宮,這個一代霸主的宮殿,此刻應該殺得熱火朝天,天翻地覆,但都與他無關。
不過當他想起初入臨淄時所懷賭博般的心情,如今回過頭來看,發現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他想殺的人,竟早早歸天。而且他竟不可思議的參與了齊國的權位之爭,並且曾經起到過舉足輕重的作用。
排除齊瑾這個意外收穫,其實他的心情與來時相比仍無太大分別。
相比真重耳的存在,遠及不上里克給他的壓力。
一個是曾經活著的傀儡,一個是臣中之梟。
對於齊瑾乃至跟隨他千辛萬苦逃亡的一幫人,也許其中有信義、有友情……但更多的是想重耳能借齊國之力,早日回國登上君位。
當重耳成為強大的晉國之君,他們亦可成為權勢赫赫的當朝大臣。若重耳貪圖享受,只想在齊國做一個富貴閑人,那麼狐射姑、趙衰、狐毛等人,也就終生是跟在富貴閑人身後的幫閑。
幫閑與強國大臣的身份實在是相去甚遠。因此,重耳的去與留將對他們產生深遠的影響。對他們來說,寧可跟隨重耳回晉一拼,也不願意在這裡當個不倫不類的從人。
重耳亦沒想到他帶著眾人一游齊國,竟激起了眾人的鬥志。望著一個個充滿雄心壯志的臉龐,重耳心底開始盤算:除了介子推面上永遠看不出他的想什麼外,其它人包括齊姜瑾內,都不約而同的流露出回晉的神情。但只要里克存在,歸晉只是死路一條。因為,在里克心中,重耳的威脅遠遠大於夷吾,現在回去,不僅會使兩個有可能爭鬥的人停息戰火,而且大有可能聯手先滅掉自己。而這理由又不可能向他們公開,怎麼辦?去往哪裡?
若是以前,重耳定要向季槐討教,但如今,他卻開不了口。是啊,他早已不是往昔的旬生,自通悟《回天訣》並熟讀『周文王師姜望笈』后,普通的小智慧再難入他法眼。
他雖是流亡之人,身在異地,卻仍能牽動東周各國,甚至改變強齊國事。想到這裡,重耳心下不由有些得意,轉念間,又有些凄楚。縱有天大的本事,回晉之路依然漫長而遙不可及。
重耳正有些神思恍惚,身邊有人輕笑了一聲,他回過神來:「璃兒因何發笑?」
「公子你看--」琉璃揚指向右前方。
一座山峰而已,有什麼可笑之處。重耳正狐疑之時,季槐脆聲道:「這是曹國的秀女峰……」
季槐話沒說完,琉璃嬌笑道:「公子還沒看出來?像不像槐姐姐……」
重耳一愣,凝目望去,只見一峰亭亭玉立於天南,宛若人形,儼然是一位秀麗絕倫的少女。光禿禿的峰壁頂端獨有一叢翠綠,猶如少女青絲,峰壁中間,還有一條淺褐色斷紋,竟與季槐的細腰飾帶相近。
「真像。」重耳回過頭又看了看季槐。
季槐嗔笑著舉拳輕擂向琉璃,」你竟調笑姐姐,看我怎麼收拾你。」
琉璃的嬌軀在馬上左右閃躲,分外惹眼。
這時,有一道輕柔的聲音插了進來。
「傳說中,曹國有位美麗的少女,自幼暗喜上一個族男,該男卻在某日娶妻,於是,這位少女在夜風中佇立數日,化為秀女峰。」
齊瑾的絕美面孔從馬車中露了出來。自離開齊國以來,她一直陪伴著馬車上的母親華姬夫人,絕少露面。
「夫君!我們是否前往曹國?」
聽到這個稱謂,重耳心裡掀起了異樣的漣漪。恆公雖去,但他卻將他所有的智慧與決斷保留到臨終的一剎,將他一生中最愛的人託付給重耳--一個流亡之人。
恆公的決定真的正確嗎?重耳從怔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必須作出決斷,他回頭問道:「曹國局勢如何?」
齊瑾當仁不讓地道:「曹國勢小,向來與魯國不和,與魯征戰,屢屢處於下風。為此,曹國歷代國君均示好與宋國,並訂有同盟之約。」
重耳不由深深看了齊瑾一眼,原來這個齊國貴女並非只會吟唱歌舞那麼簡單。他的異樣眼神使得齊瑾不由一窒,頓了頓道:「妾身雖然德薄能淺,但有一絲之力,當為公子分憂。」
「你認為我們該去曹國還是?」
重耳說這番話時,一群人均是屏聲靜氣,這關係到他們所有人的未來與榮辱。
齊瑾的美眸里盪起了漣漪,或許以前的她高高在上,但現在,除了她的美麗身軀外,再無利用資本,而她想證明自己,絕不是任何人的拖累。
「曹國可以去,但不可久留。」
「此話怎講?」重耳追問。
「天下已知公子欲周遊列國,若過曹而不入,未免給人一種輕視弱國之像,有損公子德名。」齊瑾深深一嘆道:「眾所周知,曹國與宋國間的關係,公子的下一站,必然是宋國。宋襄公自詡為天下不二霸主,一直為先父所壓,現在他必將發力,若能獲得宋襄公的助力,回晉之事大有益處。」
見她侃侃而談的神采,重耳心中砰然大動。說實話,自離齊后,別說齊瑾,就是琉璃與季槐的邊他都沒沾過,此刻,他才用男人特有的眼神打量著齊瑾。
見重耳的眼神筆直地投向車窗之內,仿若要將車簾看穿似的炯炯目光,齊瑾忽地有些羞澀地半縮了縮身子,語氣也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我父已去,宋襄公必不再蟄伏,據我所知,他一直想效仿我父做東周盟主。曹君必然是第一個響應的諸侯,公子不若前往一探虛實。」
「公主說得不錯。」重耳貪婪地深望了齊瑾一眼,然後收回目光,接著齊瑾的話說到:「齊國並非唯一可借之外力,雖曹宋比不得強齊,但相比現在的晉國,卻要強大得多。」
「但是……」說到這裡,重耳語氣一轉,憂道:「各位定然想知道,宋襄公所率聯軍是否能成功擊敗公子無虧。而這也是我之所以一路緩行的原因,我必須要看到結果,方能有所決定。」
狐射姑擊掌笑道:「公子高明,襄公勝或敗我們都要一游,但其結果對我們來說,實為重要,說辭大有不同。」
重耳淡淡一笑,遙指右方道:「相信趙衰與魏犨很給我準確答案。」
也就在此時,右後方遠遠地升起一片煙塵。
「是魏犨與趙衰。」介子推少見的喜道。
其實重耳的眼力足以與介子推媲美,甚至有稍許超出。眾人望了望前方煙塵,又回頭看了看重耳,他卻緩緩下馬,意態適閑地背手漫步,猶如此地是自家的後花園般悠閑。
眼看趙衰與魏犨的人影逐漸清晰,琉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躍馬迎了上去。隔著老遠便大聲問道:「可是襄公獲勝?」
「襄公是勝了,但他卻沒動一兵一卒……」
趙衰這話一出,包括重耳、介子推在內在眾人莫不震驚。
說來宋國兵勢不弱,擁有兵車七八百乘,但因要花一半的兵力防鄰近的魯國,頂多能派出三百乘兵車,加上衛、曹、邾三國,也才有兵車五百乘,但齊國經過管仲數十年的治理,人口大增且富有財帛,若傾其國力,徵集千乘兵車也非難事,怎麼可能不費一兵一卒就勝利呢?
魏犨的確是個當兵的料,行事說話皆是風風火火,他還沒來得及下馬,便毫不懈怠地講解道:「公子無虧被高國兩人殺於府邸,隨後公子潘公子元率同公孫無景亦同時向易牙發難,齊國大亂,而後高國兩位上卿率百官出城迎接太子昭,並備下羊酒,感謝宋、衛、曹、邾四國平定齊國大亂之功。」
齊瑾玉臉色變,美眸內隱現淚珠,張了張嘴,但沒有說出話來,半晌,她悄然縮回腦袋,將身體徹底隱在車簾后。
眾人面面相覷,腦海里不約而同閃過一句話:齊國完了。
重耳看著微顫的車簾,心中不由一嘆,倘若拋開國家利益之爭,以恆公對他之心,他完全有條件幫助彌留之際的恆公梳理國事。但最終,他還是很自私地幹了件天下最惡劣的事。對得起恆公在天之靈么……
趙衰心思縝密,他特意壓低聲音道:「這六日發生了很多事,表面上看,齊國眾人臣服於太子昭,今日,太子昭已登基,名孝公,各諸侯國皆派有賀使入齊,周天子亦不例外……只是,齊境雖安,恐又有波濤暗涌,宋襄公當著各國諸侯使者訂下會盟日期,以圖霸業。」
介子推面色一黯,嘆道:「曹宋之路已絕……」
重耳愕然向他望去,「子推的意思?」
介子推掃了眾人一眼,方向重耳瞧來,沉聲道:「宋襄公太過急噪,會盟之舉,只會拖累逐漸強盛的國家,宋國不可依仗……」
重耳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已然明白介子推的意思。齊國盛舉已將宋襄公一顆爭霸之心徹底點燃,他挾威名強邀諸侯會盟,定然有人不會樂意看他坐大,別說秦楚一等大國,縱然是與其實力相差不大的世仇魯國,也絕不會讓其順利會盟,阻攔以及勸說諸小國或使用各種手段,最後,一場大戰勢在必行。
「襄公錯矣!」季槐亦眉頭緊鎖。襄公畢竟在鎬京是不多的幾位站在重耳一方的人,不管他的意圖為何,從長遠考慮,他都是重耳有限的潛在助力之一。
重耳心念電轉,卻已不知道該說什麼。
介子推忽然問道:「公子可有打算?」
重耳沒有回答,反道:「子推你有嗎?」
介子推怔怔看著重耳,道:「實不相瞞,這條路已亂,子推也迷了眼。」
「亂有亂的好處。」重耳長長呼了口氣,「亂世多好局,怎麼著也要前往一試,算是多饒些彎路,也好過在這荒野留連。」
「如果子推都迷了眼,射姑相信,這世上還有更多迷眼之人,他們也許都在等迷霧消散那一天。」好半天陷入沉默的狐射姑開口道:「公子可會繼續向曹國進發。」
重耳沉默不語。
「我有個消息,現在還不知真假,」趙衰看了一眼重耳,道:「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一群曹國谷商說,楚國已遣使入曹……」
重耳的心頓時活絡起來,假設楚王意欲拉攏曹國,再加上魯國從中阻撓,若能再影響一個諸侯,那麼以襄公的自負,會盟之舉才三個小國,既沒能超越恆公的五國,也沒有周天子遣使,這個會盟之舉也未必能成。如果自己再加以努力,那麼……
想到這裡,重耳斷然道:「到曹國,而且要快。」
曹國如晉國等眾多諸侯國一樣,也是由周天子封姬姓,位伯爵,周文王子曹叔振鐸後裔。只是封地較小,人口甚至比不上大國的一個邑。但曹國都城陶丘卻仍然築有堅固的城牆,而且規模不小,縱橫交錯,將陶丘城緊緊包裹。
重耳一行抵達陶丘城門時,曹共公不僅沒有其中出城迎接,甚至僅www.l6k.cn派了一名內宮小吏,此人名翰仲,一臉姦猾,還沒與重耳說上三句話,目光便不停在帶有面紗的女眷身上掃射,若非重耳目怒寒光,只怕他會說出什麼不上道的話來。
雖說重耳已有心理準備,派趙衰先一步投遞名貼時,畢竟還心存僥倖,不奢望這隻聞名未謀面的曹君有名君風範,但至少不會有失諸侯之禮。
等到了陶丘王宮,在前引路的翰仲竟徑直而過。重耳等人頓時色變,敢情曹共公並無見面之意。
狐射姑躍馬上前,攔住翰仲:「大人,我們公子拜見大王之事……」
「拜見大王?有這事嗎?」
狐射姑沉聲道:「先前趙衰已經投過名貼。」
「我們大王日理萬機,最近的事兒更多。」翰仲很神氣的在馬上挺了挺身子,那模樣倒像他是曹國國君似的。轉眼又看了重耳一眼,「我們大王說了,看在宗室的面上,給公子找個地休息三天,另外,臨走時可到內宮領白絹三匹……」
魏犨頓時大怒,厲斥道:「住嘴,你當我們公子是叫化子?」
「覺得禮輕?」翰仲面不變色地向前一指,也不知他指的誰,淡淡道:「舒國彥伯、庸國散子靖,還有……許多流亡諸侯,他們現在住的什麼地方?別說白絹……」
眾人面面相覷。儘管都是見多識廣之,智計百出之人,可面對這麼個井底之蛙,卻是毫無辦法。
見眾人皆停下腳步,翰仲微露不愉地翻了翻眼,不耐煩地道:「你們去是不去。」
「唉!」魏犨無奈地攤手道:「白跑了一躺。」
就在重耳一挑眉,想要說話之時,只見街道前方人群紛紛向兩側避讓,隨著數道「閃開,閃開」的聲音,一隊曹國士兵在前開道,後面出現十餘騎者。
當前一人正是楚大夫屈晃,看見重耳,他先是一愣,然後目光驟閃,大叫:「這不是重耳公子么?緣分,緣分啦!」說著他躍下馬,徑直向重耳走來。
這楚大夫屈晃,因宋襄公的關係,在鎬京時儼然將重耳示作敵人,怎麼突然間好似親密無間的朋友。別說重耳搞不懂,就是曹國小吏翰仲亦摸不著頭腦。
一番客氣后。
「怎麼?共公竟讓重耳公子住下驛,這怎麼可以。」屈晃一臉氣憤地道:「將我的上驛讓給重耳公子……」
翰仲還沒來得及說話,重耳連連擺手,「使不得……」
屈晃看都不看一旁變色的翰仲,熱情地道:「我這就帶公子前去。」
「我們大王……」翰仲猶豫道。
「我親自將重耳公子送到上驛再去會晤你家大王。」屈晃沒好氣地瞪了翰仲一眼。在他眼裡,別說這個內宮小吏,就是曹共公也算不得什麼人物。畢竟是一方小國之君。
重耳無奈之下唯有接受。其實他也想趁機打聽下會盟之事。無疑,楚大夫屈晃出現得正是時候。
然而,屈晃的話卻給了重耳沉重打擊。
不知為何,他非常友好地告訴重耳此行內幕,楚國並非外界所傳前來阻止曹國會盟,而是極力促成襄公盛事。
這句話使得重耳大驚:「難道不是?」
屈晃搖了搖手指,意味深長地道:「宋襄公若不舉那會盟之旗,又怎麼能讓世人明白他的滿口仁義都是虛言。」
說到這裡,重耳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這楚成王安的好心,先將襄公推向眾人嫉恨,最後必然眾叛親離。但是,屈晃有什麼理由向自己透漏這個秘密,難道不知道宋襄公與自己的關係嗎。
屈晃似乎明白重耳的疑問,他忽然向重耳行了個禮,淺笑道:「上次在鎬京多有得罪,我家大王不僅責罰在下,而且讓我向公子帶個話,若公子願意,楚國歡迎公子光臨!」
重耳一愣。
「恕在下直言,曹君眼昏且無能,公子此來曹國……」
「謝過你家大王,」重耳接著一嘆,「罷了!曹地不可留!」
屈晃忽然恭恭敬敬地施禮,大有深意地道:「我家大王在楚地等待公子!」
重耳的腦際轟的一下強烈震動。屈晃第一次也許是客套話,但這一次,他能感覺楚莊王的迫切歡迎程度。可是從未謀面的楚莊王為什麼那麼急切希望見到自己呢?如果自欺欺人說什麼賢德遠揚導致楚君厚愛,那是傻瓜才有的念頭;如果是因為自己有可能登上晉國王位,那麼希望也相當渺茫,作為一國之君,楚莊王示好夷吾的效果絕對大過自己。一個流亡列國的棄子,在用實力和背景說話的年代,未免顯得渺小無力,加之自己已用行動告訴世人,自己已經退出晉國紛紛繞繞的權力鬥爭,置身事外。
那麼楚莊王看中自己什麼呢?
重耳想不通,也沒時間再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屈晃隨後半真半假地說了句話。「公子此行必是宋國,而宋國最近會發生很多事,祝公子一路平安。
重耳疑惑地望向他。屈晃欲言又止道:「我家大王已派遣三萬軍隊……」
楚國要向宋國開戰?重耳半愣的臉抽搐了一下,硬著頭皮拱手道:「替我謝過你家大王,告辭!」
重耳失落地帶著一群人離開曹國。
何去何從?
平心而論,楚莊王的邀請的確使他動心。放眼東周,有能力幫他的大國莫非齊、楚、秦,宋國只是因為宋襄公個人魅力才能在某段時間大出風頭。隨時間流逝,齊隨恆公而弱,宋呢,除非襄公不犯任何錯誤,否則,稍有小失,必然跌落。
但全天下的眼睛都盯著他重耳,都知道他將會晤宋襄公,如果他見宋衰而改道,徒惹天下人不恥,怕是楚莊王也不會再看得起他姬重耳。
那樣,即使僥倖回晉,晉人還會擁戴這個不義之徒么?
這一次,重耳沒有詢問任何人的意見,一出曹境,大手便指向宋國。
奔波途中,不斷派人打探消息。
宋襄公率兵與楚國大將成得臣對決於泓水……
宋襄公連勝三陣,氣勢如虹……
楚軍潰敗,背水列陣……
幾天後至宋境時,才傳來襄公中計,被楚軍大敗,並有傳言說宋襄公險遭俘虜,身受重傷而退。
得之消息的重耳出奇地平靜,不僅沒有停止腳步,奔向宋國的速度反而更快。
抵達宋國邊境小城霖咼時,守關之使快馬將重耳的消息報往襄公。
襄公立遣大夫公孫固至邊界相迎,一路善加照顧,絲毫看不出大敗后的頹廢氣象。
抵達都城后,襄公並沒有親自出城迎接。這使得眾人對他受傷的傳聞有些相信。
宋國太子王臣設宴洗塵。隨後,在朝堂上高奏雅樂,以隆重的諸侯之禮與重耳。
狐射姑不禁嘆道:「宋國到底源遠流長,氣度非同一般,與那曹國簡直不能相比。」
重耳不語。他一直在想,如果襄公病重,為何宋國依然隆重;如果襄公受傷只是傳聞,那又為什麼不與其見面?
大宴數日後,王宮終於傳出好消息。
襄公有請。
宋國與晉國的宮殿極為相似,高大簡樸卻又寬敞無比。
重耳一行向是又回到故國,心中升出無言親切感的同時,眼神里不由流露出幾分唏噓。
而襄公,果然如傳言般重傷,只能半躺在席上與重耳相見。
「寡人有疾,不能全禮,還望公子恕罪。」
重耳心情複雜地率眾拜伏在地。
襄公雖然臉色蒼白,但其眼神除了因不能起身的內疚外,依然是一個一個充滿了溫和、睿智、霸氣的王者。一雙彷彿洞徹世情的深邃眼神,完全給人震撼人心的魅力。
「公子明知宋國大弱,依然不辭勞苦前來,果然賢而有禮,異日必為晉國之主。寡人不敢受你大禮,快快請起。」宋襄公待眾人起身後又道:「寡人與公子一見如故,就不再客氣。今日宋國新敗,牆倒眾人推,大不如昔矣。」
重耳心中生愧,正欲說話,襄公一雙眼光猶如實質直接透射他的心靈深處,彷彿什麼都明白似的淡笑著揮手,「公子若想安居,宋國雖小,定當竭誠奉敬!公子若有大志,則宋國三五年內,尚無力相幫。公子若不能等,須當另尋大國,方可如願。寡人視公子為心腹之交,故直言相告,還望公子見諒。」
除了羞愧便是感動,重耳的眼眸彷彿陡然間回到了純真年代,他再次拜伏與地,感慨道:「賢公肺腑之言,耳只有羞愧……明天重耳再來宮中辭行。」
「公子旅途勞累,多歇幾日,也是無妨。」襄公輕咳一聲,口鼻溢出血絲,一旁的使臣大驚上前,卻遭襄公揮退,神情堅定地說道:「贈重耳高車十乘、良匹六十、黃金千鎰、健仆五十名,並內宮寶物八件。」
重耳及從者無不動容--襄公贈厚禮,對重耳的幫助尚小,他給予重耳的隆重待遇,方是對重耳的極大幫助。
宋國雖敗於楚,畢竟是一等公爵之國,也算得下周室的賓客之國。得如此禮遇,必然使重耳名望大增,對其圖謀大業甚是有利。而且給各國諸侯豎了個先例,任何人見了重耳而不禮遇,必然在賢德上低於襄公,縱然不敬,卻是斷然不敢加害。
一日子后,重耳再一次會晤襄公后,便在黑夜中悄然離境。
誰也不知道他與襄公交談了些什麼,眾人只是明顯感覺,重耳的目光中多了些蒼涼。
重耳離開不久,宋襄公的病勢急劇惡化,終不治而亡。
太子王臣主喪即位,是為宋成公。
這個消息傳到重耳耳里時,重耳一行已至鄭境。除了哀嘆,他更多了些無言的悲痛與驕傲。
悲痛的是,他一連串經歷了兩個霸主的隕落。
驕傲的是,無論雄才大略之恆公,還是雄心萬仗之襄公,都對他另眼相待。殊為不易。放眼東周,怕是無人能與之相比。
同時,也傳來一條對他有利的消息--
夷吾,也是晉惠公,突然重病不起,眼看時日無多。此時在秦為質子的太子圉惟恐失去君位,連夜從秦逃回晉國。
秦穆公本對太子圉十分看中,將其四公主相嫁,欲安撫晉國,為其掃平天下前免除後顧之憂,全力它顧。
不料太子圉這一私逃打亂了秦國大計。穆公自然不快,遂整兵待發,意圖報復惠公父子的忘恩負義。
而晉國在權臣里克的引領下,竟毫不示弱,舉國大徵兵卒。
得之這個消息時,連介子推都不禁動容。不管這場大戰能否打響,秦穆公與晉惠公父子皆是結下深仇,毫無和好的理由。穆公若想與晉和好,必然晉立新君。加之穆公曾經在清河草場已將其女懷贏下嫁,與公與私,重耳都是最好的人選。
重耳在激動之餘,心中另有種無言的感受,他何嘗不想飛馬趕到秦國,但里克的巨大陰影壓得他幾乎喘息不得。
這時,唯有了解內情的季槐平靜地望著重耳道:「公子可以暫避以秦,得助君位方行下策。」
重耳明白下策是對付里克之道。他緩緩點頭,出了口長氣,道:「欲使秦,必經鄭,那就前往鄭國。」
一干人頓時欣喜若狂,包括馬車內的齊瑾亦掀簾展顏。
鄭國居於中原要衝之地,欲入秦,必須經過鄭國。
重耳想來,只是路過鄭國罷了,鄭國不會留難。誰知數天後,當他們風塵僕僕地趕到鄭國邊界關口時,卻被鄭人阻攔。
一名鄭國軍官道:「國君有令,凡晉國私逃之人,不得進入鄭國境內,違者殺無赦。」
原來,重耳離開齊國的消息已傳至晉國,晉惠公大為驚慌,立即遣使飛馳各國,請各國勿納重耳。
鄭文公聽晉使說明來意,當即發下詔令,讓邊關拒納任何晉國私桃之人。
有大夫不解道:「重耳賢而好禮,昔齊恆公深敬之。今宋國又以君禮相待,可見其人實不可輕視,主公奈何拒之?」
「晉國與鄭甚近,寡人若納重耳,晉君必怒,若發兵攻之,奈何?」鄭文公反問道。
「鄭方於楚結好,晉伐鄭,楚必救之。故微臣料定其必不敢來攻,何況秦穆公已兵發邊界,大戰一觸即發……」
鄭文公不悅地瞪了大夫一眼,不高興地道:「上卿此言差矣。晉君昏暴,行事不依常禮,豈能以鄭國安危來料定?」
「主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寡人不令重耳入國,正是不欲生事。」鄭文公說著說著打了個呵欠,遂揮退眾臣,」就這樣,寡人不想聽到任何重耳的消息。」
重耳等人在邊界等待數日,也得不到答覆。
無奈之下,只得按原來路線入楚,然後沿漢水而下入秦。
一行人壓下心底的憤怒,又匆匆向楚國邊境方城趕去,次日已趕至楚、鄭邊境。
時至黃昏,但見遍地野草隨風搖曳起伏,發出嘩啦聲響。
「唉!列國邊境之地,往往人煙稀少,荒涼不堪,此乃征戰之過也。」季槐感慨地道。
馬車上傳來齊瑾的聲音,」當年父王曾在此地與楚君列寧陣相迎,據說雙方兵車加起來有兩千乘之多,多麼地壯觀啊!」
「可惜雙方沒能打起來,不然,真是一場古今罕見的大戰。」重耳略第遺憾地說。自熟讀《子牙兵書》后,他對戰爭的興趣便與日俱增。
季槐皺了皺眉頭。
憋了數日的琉璃頓時來了興趣,她驕聲問齊瑾,「依姐姐之見,當日若打起來,誰勝誰敗?」
齊瑾淡笑道:「齊楚兩國當時勢均力敵,真打起來,勝敗難說,不過我父王的勝算終究大過楚國。」
「都是大國,誰都不肯輕易犯險……」重耳瞟了瞟齊瑾,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
齊瑾心知肚明地沖他笑了笑,俏聲問道:「雖說齊楚實力相當,但為何最後楚國服軟,願意朝貢天子?」
這一點重耳還真不知道。而狐射姑接過話題道:「因為齊是霸主,可以號令天下。楚敢同任何一國為敵,卻不敢於天下為敵。其實論軍力,齊國尚比楚國稍遜一籌,因其稱為霸主,飯倒佔了上風。」說到這裡,狐射姑意味深長地看了重耳一眼。
重耳心中一震,心想,我若想登下晉君大位,勢必憑藉外力。借外力以得國,臣下只會對主君有輕視之心,非立下奇功,不足以服重。
晉國之強,並不弱於齊楚,恆公能圖霸,我為何不可?想到這裡,他腦海中忽然冒出拓王的影子,不禁心中一顫。想要圖謀東周霸主,必然要壓周天之一籌,這樣,他與這個周王室的保護神之間勢必一戰……
「嗾!嗾!嗾!」前方的飄蕩野草間驀然射出一排密集的箭矢。大約有百餘支左右,而且來勢洶湧,狂野的夾帶著一絲破空厲響。
重耳與介子推幾乎在同一時從馬上飛躍而起,四掌揮出一層令人窒息的勁風,彷彿將箭群阻隔在另一個空間。
奇怪的是,對方竟然一輪后停止射箭。原野之中除了飛揚的草屑、戰馬的低嘶
和緩緩未散的勁風,便是一遍死寂。這種感覺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肅殺」!
重耳勃然變色,他想到了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既然鄭文公不想得罪晉惠公而阻其過境,那麼他更有可能派遣軍隊在荒涼之地截殺重耳一行。從而討好於晉。
「你們是誰?為什麼突施暗箭?」趙衰在重耳的示意下,策馬緩緩向前。
風「嗚嗚」地刮,可是對方毫無動靜,彷彿剛才的群箭是幻影。趙衰有些失望,也有些惱怒,他大喝道:「我家主人是重耳公子,有主事的請出來說話。」
對方依舊陷於沉靜,空氣也愈發地緊張。
重耳悄悄對一行人作了個布陣的手勢。
對這種莫名的情勢,他有些擔心。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但為什麼一輪箭射后便……
好在對面草叢中終於站起一人,此人身材魁梧,身著普通晉服,手握馬刀,隔得遠遠地,聲音卻清晰得仿若耳邊。
「抱歉,此路不通。」
重耳心忖,原來是有心人想阻止我前往秦國。會是什麼人呢?夷吾還是……他仔細觀察這人,想從他身上走出點什麼來。
這人年紀不過三十,披散的頭髮蓬亂得像個草窩,加之勁風吹襲,如野草般四揚,雖然他說話漫不經心,但絕不是個好惹的人。
「不讓通行?就亂射箭?」重耳心中雖氣,但依然客氣地說道:「請問你們知道我們是何人,又是何人命令不讓通行?」
這人冷冷地搖了搖頭,毫無感情地道:「我們只知道拿命來阻止你們通過,如果你們執意前行,那麼……」說到這裡,重耳感覺他的眸子里閃出一絲擔憂。
「哼!想攔路,給我看看你們的實力夠不夠。」介子推緩緩向對面行去,每一步踏下,便如戰鼓擂響,時間也彷彿在他踏出的每一步中凝固。
這人身體激伶伶地打了個寒顫,眼睛中的光亮也頓時失色。如果說剛才一輪箭射下重耳與介子推無與倫比的表現讓他們射不出第二箭,那麼,這一刻,他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對方的強大,不過,他早以明白自己的生命,只為一剎那的閃爍,為此,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鋒利起來,只是他的目光比不上那兩道幽深而似有著實質眼波的目光。
「他若再向前十步,殺無赦。」隨著他的聲音,野草叢中騰地冒出大批與他裝扮類似的人來。
細細一數,竟有百數之多,而且每個人都像天生的殺手,冷酷之極。
介子推腳下一頓,回頭向重耳望去。
重耳大驚失色,他想自己是明白了,放眼整個東周,要想在短時間,任何環境下抽調百名年輕高手的家族和諸侯都不可能,只有一個人擁有如此勢力--拓王。
「你們是……」重耳說到一半警覺地停住口,如果真脫口說出拓王的名字,那麼勢必撕開臉,再無迴旋餘地。在了解清楚拓王阻攔他的意圖前,他完全可以裝作糊塗人,這樣,即使殺了拓王的人,也可以推卸。
想到這裡,重耳沉聲道:「攔我路者亡。」說到這裡,他緩緩上前,與介子推並立。
兩個人,面對百人,氣勢竟全不落下風。反倒是那群人眼中氣勢漸弱。
對面領頭之人神色大變,他沒料到對方竟如此強橫,如果對峙下去,己方的氣勢怕是會在強壓下崩潰。再不動手,便會不戰而敗。「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他神色一凜,說話間,整個身子便若一柄凌厲的劍向重耳標射而至。
幾乎在頭領動手的瞬間,草叢前排近三十名刀劍手以一字長蛇陣的布局向兩人疾撲而來。天空毫無徵兆地驀然充滿了無數璀璨無比的刀劍光芒,宛如滿天星斗突然灑落人間。
然而看在重耳與介子推眼裡,不過是一群撲火的飛蛾。
重耳眼中甚至閃過一絲憐惜的神色,也許,這群人中就有曾經幫過他的錢山米行的劍手。但他不得不動,而且動得更快,更凌厲。他與介子推如旋風般撞入人群中,地上的野草便若是兩條巨刃劃過,現出兩條宛若軟席的道路來。
如果換在以前,只消對手有四人圍攻,他怕是無法抵擋,但現在的他,深層次的強橫便是介子推也猶避三分,稍遜的只是外在的東西,比如他用劍,介子推用掌,但無論是周圍的刀光劍芒如何耀眼,但一旦接觸到掌風,便如石沉大海,有去無回。
介子推手掌揮舞的時間火候真是恰到好處,僅僅一個照面,便有五人倒在掌風下。儘管重耳劍下同樣倒下五人,而且奇妙無比的一劍正中滿天幻影中的刀鋒,數柄狂刀在接觸的剎那支離破碎,每一片都帶著星光閃耀,分裂四射,呼嘯著飛向前方。
「呀……啊……」隨著連續的慘叫聲,便是連串的「砰砰」倒地聲。
才一個輪迴,前排三十餘人便躺倒大半,剩下的皆目露恐懼。他們或許是世上最冷酷的殺手,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更不害怕死亡。但在差距過大的強大面前,他們的精神被擊潰。第二排的人竟忘記上前攻擊。
但是,他們不愧是拓王手下精兵,縱然受重耳與介子推聯手強襲,失神也只有片刻。幾乎沒有任何人下命令,立在草叢中的幾十人迅速搭起強弓。
重耳大喝一聲:「保護女眷……」身體已如飛鷹般凌空騰躍,他真正動怒了。拓王可以傷害他,但絕不允許對他所愛的人施以加害。在這一瞬間將功力提升到極限,手中長劍已模糊不清,說它像在長空排列的扇子,或什麼都沒有。覆蓋面之廣,霸氣之卓絕,似乎不可以阻擋。
便是一旁攻擊的介子推,也心生寒意,即使是他亦無法有絕對把握接下重耳這招。
這類劍法前所未有,初看,毫無殺氣,但轉瞬間卻感覺,整個天空都是你的敵人。那已不僅僅是殺氣,而是融合進劍主的強烈憤怒而濃縮的殺機,當這樣的人想要殺人時,他的劍一般都極為堅定,一般都不會落空,而且都絕對的狠辣。
又是一個瞬間,草叢中跌落無數身體,那些已經拉滿的弓無力下墜……
「啊!」人群中傳出失魂的呼嚎,」他們殺了這麼多……拼了,給兄弟們報仇!」
如果殺手失去冷靜時,也就是他們死亡的終點。重耳等的就是這一機會,他不會給拓王第二次機會,追究是要一戰的,能在面對他前削弱一點是一點。否則不知有多少手下和親人毀在他們手中。
「趙衰,殺,膽敢站直身體的,全部消滅。」
隨著重耳的命令,趙衰魏犨狐射姑等一干人早已忍得眼睛發紅的人,如下山猛虎,皆以暴旋的身姿嵌入敵群,旋盪間帶起狂亂草塵,更帶有一股噬血的死亡氣味。
僅僅重耳與介子推便夠他們受的,再加上趙衰他們的加入,敵人僅存的勇氣瞬間瓦解。
一場殘酷的大屠殺拉開序幕。
有敵人開始逃跑,數十旬后,原野上除了哀呼慘叫,幾無站立的人。
「告訴你們的頭,不管是誰主使,我重耳必有回報。」重耳說這番話時,眼神清澈,像是那藍得發碧的天空,沒有絲毫雜質,仿若剛才揮劍屠人如狗只是幻影。
楚成王聽說重耳到來,極為高興,命令朝臣--宋公以什麼禮節迎接重耳,楚國亦然。凡宋公送什麼禮物重耳,楚照樣奉送,並加上一倍。
楚國處於南蠻之地,向來被中原各諸侯視為夷人,不甚禮敬。雖然近年來楚國兵威大盛,中原各諸侯聞之色變,畏懼不已。但畏懼是一回事,禮敬則是另一回事。
在中原各諸侯眼裡,楚國乃是不知禮節的蠻邦。許多中原諸侯發生內亂,公子們被迫逃亡時,極少有逃到楚國。但是今日,重耳卻來到楚,這說明楚國在中原各諸侯國小中,已與往日不同。
重耳是堂堂晉國公子,又是周王室嫡系,非一般自命為華夏之邦的中原諸侯所能相比。放眼天下,當今能與楚國匹敵者,唯齊晉秦三國而已。可是晉國的公子卻要逃想楚國接受庇護,這令得楚成王大感光彩,如同又打了個威震敵膽的大勝仗。
當然,楚王意欲接納重耳還有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重耳自然不清楚,他對楚成王給予的禮遇,又是高興,又有些擔憂。
他並非投奔楚國,而是借道至秦。
可縱然是傻瓜也斷然不會在楚成王興奮之極的情況下露出借道之意,否則,楚王腦羞成怒下,不定將他囚禁終生,甚至有可能將他一殺了之,將腦袋送往惠公。
重耳只能以非常謙恭的言辭感謝楚成王,並以父兄之禮拜見。
楚成王高興之餘,在大堂大派宴席,演奏雅樂,招待重耳一行。
楚國的大殿比齊國還要輝煌,尤其是朝堂正殿,台基更是高達九丈,重耳及其從人坐在朝堂之中,猶如坐在雲霄之上,恍恍然機疑夢中。
殿上的金鼓之樂的宏大,更是遠超重耳的意料。其中又以編鐘最為神奇。晉國也是強大的一等之國,但朝堂木架上懸挂的編鐘不過十餘只,重者數十斤,輕者只有數斤,只能勉強奏出五音。而楚國的編鐘根本不用木架懸挂--鍾架本身亦為青銅所造,其狀似人形,如力士托山一般,威武雄壯,且架上編鐘一排排耀人眼目,看上去何止百何?其中甚至有重達千斤者。
晉國的編鍾演奏時為二三美女以小錘敲擊,清脆有餘,渾厚不足。
楚國的編鐘演奏時竟需十餘赤膊大漢,手抱彩繪大棒,渾身塗朱,邊舞邊敲擊大鐘。其間又穿梭四五美女,以細棍敲擊小鍾。
其音色既清脆又渾厚,清脆時如山間溪水,又如竹葉垂露,滴落在深潭之中。渾厚時如天際萬馬奔騰,又如海潮湧入大江,呼嘯于山雲之間。
重耳等人均聽得痴迷,不知身在何處。
朝堂上演奏的雖是雅樂,但堂前的歌舞卻非雅樂之舞。
楚王亦如周天子般的規模,同為八八六十四人。六十四名樂女沒有穿常見的輕紗長袖,而是半裸著身子,腰間系滿五色羽毛,頭上也插有長長的稚尾,舞姿似在模仿鳥的動作,做出飛翔展翅跳躍等種種姿態,還用楚地語言唱著重耳一句也聽不懂的歌。
「此乃鳳鳥之歌。」楚成王對重耳介紹道,臉上全是無法掩飾的得意之色。
重耳雖有說辭,但他又怎麼會在這樣的時刻與楚王爭一時之風呢。因此,他與趙衰等人的臉上全然顯示出被楚國的富麗堂皇征服了般。
其實他來楚的路上便向齊瑾請教了關於楚地的一些知識。比如這」鳳鳥之歌」的來源等等。他遺憾的是季槐等三人沒能前來領略這楚地雅樂,介子推一如從前,不參與任何宮廷活動。
不過他依然奉承了一句:「楚國地方千里,物產豐富,甲於天下。今日一見,果然不虛,令重耳羨慕之至。」
「哈哈!」楚成王大笑道:「公子若肯留在楚國,則楚國之富,當與公子共享耳。」
重耳雖面帶微笑,但心底卻又炸開了鍋。楚王的意思很明確,要長留於我,怎麼對其明說呢?
「哈哈。」楚王又是一笑,「公子胸藏大志,我楚縱然地方千里,怕也留不下你。」
「賢君言重。」重耳苦笑道:「逃亡之人,能得一安身之地,便是大幸,何敢妄生大志。」
「寡人說公子胸有大志,並非隨口一說,而是有感而言。」
重耳驚道:「賢君之言,高深莫測,重耳糊塗。」
楚成王眼眸驟閃,利芒直射重耳,緩緩道:「寡人一生不肯服人,但放眼天下,卻有三人令寡人不得不服。」
「不知這三人是?」豈止是重耳,便是一旁待陪的楚國朝臣俱都豎起耳朵。
他們實在想不出,目空天下,自稱為王的楚君能夠服人?
「一為齊侯小白,二為宋之襄公,三為晉之姬重耳矣!」
楚成王此言一出,別說楚眾朝臣驚訝,重耳更是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恆公與襄公俱亡,只有他活在世上。目空一切的楚成王怎麼能服於一個依然活在世上的人。其心……難道楚王已動殺心?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重耳便在劫難逃,只能任人宰割。
見重耳面色百變,楚成王淡淡一笑,「怎麼,公子不信寡人之言?」
重耳強定心神,回之以笑道:「齊侯九合諸侯,有大功於天下,賢君服之,尚不出意料;只是宋公乃楚之敗將,至於重耳,乃一逃亡之臣,朝不保夕,賢君卻言服之,純為玩笑耳。」
「寡人雖居於南蠻,然平生所逢敵手,惟齊候小白一人耳。無齊候小白,則寡人早為中原之主。至於宋侯襄公,雖是國小兵弱,卻敢於寡人爭霸天下,雖敗於寡人,卻從不屈服。中原諸侯若多從幾個宋襄公般的人物,則我楚地危矣。故齊猴與宋公雖然功業懸殊,寡人均是不能不服。而公子偏能得齊侯與宋公推重,自然有常人難及的妙處,寡人縱然不服,也是難為天意。」
重耳越聽越是心驚,「賢君說到天意,重耳不懂。」
楚成王話題一轉,「公子難道不知,晉君正患重病,不能視朝,大位將懸嗎?」
「晉國自有太子,何來大位空虛之言。」說到這裡,重耳平靜下來。既然楚王說到晉國之事,那就證明他尚有事求於重耳,自不必驚慌。
「晉太子所能依仗者,唯秦國之勢耳。今其失秦國之勢,欲得大位,只能自欺欺人也。以寡人之見,晉君大位,必將歸於公子。」楚成王希望重耳能夠當上國君,他也願意出力幫助重耳即位。當年恆公為什麼敢舉全國之兵伐楚?那是因為齊侯幫助燕國強大起來,牽制了晉國之兵,解除了後顧之憂。他今後若想繼續爭霸天下,勢必與齊晉兩國發生衝突。楚國雖強,但同時對抗齊晉兩國,卻力有不逮。他也只有效仿齊侯小白曾經使用過的方法,牽制一國,再全力攻擊另一國。如果能幫助重耳獲得晉君大位,重耳這個賢禮君子定不忘恩,可以為己所用。
楚王既然說他重耳必得大位,那麼所以有關暗害與囚禁的猜測都是自己虛想罷了。重耳思路頓時清晰起來,一顆懸在半空的心也落地。
「若得蒙天幸,歸於故國,則君之恩情,永不敢忘矣。」重耳欣然說道。
「如果公子果然歸於故里,將以何物相報寡人?」楚成王肅容道。
「這可難了,楚有荊山,可產美玉。又有銅山,可產金寶。還有雲夢之澤,羽毛齒革之物堆如山積。且人眾之多,冠於天下;美女之多,亦冠於天下矣。重耳實在找不到更好的禮物來報答賢君。」重耳做出一副苦思的樣子道。
「以公子的聰明,怎麼會想不出來呢?」楚成王面露不愉。
「這……」重耳猶疑了下,說道:「吾若歸國,願與賢君世世交好,永不相戰。」
楚成王笑道:「萬一不幸楚晉相戰,公子又當如何?」
重耳連忙起身一禮:「重耳決不敢與楚相戰,萬一不幸以兵車相會,自當退避三舍(古時行軍,三十里一停,謂之一舍)。」
「哈哈哈!好一個退避三舍。」楚成王仰天大笑著起身,眼睛瞟了瞟朝堂之人,又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重耳道:「寡人晚間欲和公子單獨相會,到時寡人會給公子一個驚喜。」
重耳拜些而退。心中猶自在想,晚間的單獨相會,楚成王會給自己什麼驚喜呢?究竟是喜大過驚還是驚大過喜?
楚成王剛回到內宮,就有內侍稟告:「大將軍成得臣求見。」
「讓他進來。」楚成王說著,心中奇怪:「這成得臣有什麼話不好在朝堂上說,要到內宮來尋寡人?」
楚宮禮儀遠不及中原內地繁瑣,成得臣進得內殿,略施一禮,道:「大王,臣以為重耳此人絕不可縱其回國,當殺之以除後患。」
楚成王一驚,問:「子玉何出此言?」
「重耳此人,外謙內傲,居然大言不慚,說什麼於我楚軍相敵,當退避三舍。此言對我楚軍甚是輕視,是可忍孰不可忍!其歸至晉國,必負楚恩,日後必為我楚大患也!」
「原來如此。」楚成王笑了,「那不過是重耳的一句戲言,將軍何必當真。」
楚成王好勝,朝中大將也個個爭強好勝,成得臣為眾將之首,好勝之心亦是眾將之首。在成得臣眼中,他率領的楚軍無敵於天下,又怎麼會容人相讓呢?楚王喜歡爭強好勝的將軍沒錯,但他們只能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又怎能明白大王心中的遠大謀略呢?
楚王雖然常常為無人明白他的謀略而遺憾,卻又絕不願意臣下能真正明白他胸中謀略。他是大王,只有他心中明白,就已足夠。
「臣下看那重耳所言,不似戲言。而且臣下感覺重耳的一干從者都很不簡單……」成得臣仍然按捺不住心中殺意。
「寡人說是戲言,那就是戲言。」楚成王冷冷地揮手:「退下,寡人不想說話。」
成得臣不敢多說,躬身行了一禮,退出內殿。
晚間時分,重耳應邀來到楚王內宮。楚王出人意料地在內宮最小的偏殿相見。重耳剛欲施禮,眼眸不經意間掃過楚王身後,忽地眼神大變,身體微微一顫,張口驚呼:「劉……」
「哈哈!公子果然遇到故人。」楚成王笑著指向身後那人,「劉季子是寡人摯友,不日周遊至此,聽說公子也許很來楚,特地在此等候,哎!這怎麼叫寡人不服公子呢,連劉季子這等奇人都願意等候,寡人……」
「見過重耳公子。」劉季子似乎毫不擔心越了規矩,竟打斷楚王的話。
重耳一顆心砰砰亂跳,幾欲破肚而出。禍起蕭牆啊!殺死他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那個曾經在『彩鳳樓』教過他練氣之道的劉老頭竟然是聞天下、常人不得一見的劉季子?
他既然與楚王關係密切,那麼定然會告訴楚王重耳的秘密。想到這裡,重耳的臉上頓時冒出豆大的汗珠。
劉季子似乎明白什麼似的笑了笑,對楚王說:「劉某第一次見到重耳公子時,他才八歲,那是在獻公的壽宴上,沒想到十多年後,還有幸得遇公子。」說到這裡,他對重耳眨了眨眼睛。
楚成王哈哈再笑,揮手指向桌子,「兩位請坐。」
重耳望著劉季子,心念百轉,直到劉季子皺了皺眉,這才彷彿如夢初醒,連聲道:「是的,自打見過劉季子后,重耳從未敢忘,一直掛記。」
劉季子淡淡對楚成王行禮,「劉某打算明日離開……」
楚成王眉頭微皺道:「寡人是否怠慢了先生?」
劉季子搖頭,「天下無不散宴席,劉某不定一日,便再來討大王一杯酒,今日想借大王寶地,與重耳公子單獨一敘。還望大王方便。」
如果是旁人如此說話,成王早就火冒三丈,但劉季子在東周的地位奇高,既不屬宗室,又不是賤族,但其高深的武道儼然可媲美東周『劍主』,加之又具備極高的口才,普通的諸侯是請也請不到。
成王愣了一愣,隱有不愉,但轉瞬他便笑了,「寡人新得了兩位鄭國公主,一個嬌媚,一個秀麗,寡人還是陪她們去吧,兩位請隨意,在寡人內宮,想說多久就多久。」
說完,他大步立去。
「旬生,你竟能改頭換面至此,也算奇迹。「待楚王離開,劉季子雙目如電地鎖定重耳。
重耳長嘆著起身,伏身下拜,恭敬道:「劉師救命傳功之恩,重耳萬死不足以償還。」
「起來吧,你能尊我一聲劉師,我已經很滿足了。」劉季子淡淡道。
重耳掩飾住心中驚訝,抬頭便問:「劉師當日為何一去不歸?」
劉季子不答反問道:「公子可曾見過戚崇此人。」
「戚崇?」重耳大驚道:「是的,怎麼劉師也……」
劉季子眼眸里露出一絲蕭瑟,緩緩道:「劉某與戚崇身份各異,但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周王室的堅決擁護者,而我,卻與他相反。」
重耳張開嘴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劉老頭的出現,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此刻,他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好在劉季子並無讓他答話的意思,他的雙眸中閃耀著赤漓漓的光彩,神態懾人地問:「你能在東周全身而回,想必與戚崇達成交易,你能直接告訴我,你站在那一邊?」
這句冷酷的話驚醒了重耳,他明白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並且他不打算說謊,因為他感覺劉季子的功力縱然拿不下他,但他身體的任何反應都逃不過他的監控。在他這種級數的高手面前撒謊,明擺著告訴人家你在騙他。
此刻,他擔心的是,不知劉季子還有沒有另外的身份,如果如戚崇般為某個勢力所用,那麼劉季子定不會坐等重耳壯大;如果劉季子真的如同傳說中一般,僅是個人行為,那麼什麼話都可以說,甚至在對付戚崇之事上還有個大幫手。
想到這裡,重耳索性從他離開『彩鳳樓』講起……
直說到來楚前的一次原野伏擊時,劉季子才驚愕地皺起眉頭。
「沒錯,那種攻擊手段,那類不怕死的年輕高手,也只要他才能訓練得出來,難道他……」劉季子忽地拍了拍桌,「是了,宋公楚王甚至我都明白你異日必是晉主,他怎麼會想不到呢。」
「也許天下人都怕他,但我不怕,」重耳咧嘴一笑,彷彿回到了童年,「有日我必然要使周天子遠行三十里來迎接我。」
「哈哈!」劉季子高笑一陣,欣慰地道:「沒想到老夫偶然種下的樹竟奇迹般結了果。只是,你的目標也太膚淺,為什麼偏偏要效仿恆公,為什麼就不能取周室而代之呢?」
「啊!」重耳失聲望向劉季子,這樣大膽的念頭他可從未有過。
「周王室也是通過戰爭手段獲取國土,想當年,老夫的先祖不也是被……」說到這裡,劉季子眼色一黯,揮手道:「不提,不提了……」
這下重耳明白了,劉季子恨的只是周王室而並非戚崇,但要推倒周王室就必須打倒戚崇。
「這個世上知道戚崇的人不多……」
「難道楚王,恆公他們都不知道?」重耳好奇的問。
劉季子搖了搖頭,斷然道:「若戚崇肯取周而代之,易如反掌;如戚崇在中原展露頭腳,世上那還有什麼霸主……可惜啊!他的骨頭裡流的是卑賤的血。」
重耳忽然問:「劉師是否找到對付戚崇的方法?」
劉季子再向搖頭,「以前沒有,但現在有。」
重耳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如果說里克是壓在他頭上的一座大山,那麼他現在已經撼動了山基,只要他願意,隨時可將大山劈開,碾碎;而戚崇則是壓在他心底的一座高山,無根無基,飄飄渺渺,他只能作夢時想想。
「什麼法子?」
「你,姬重耳。」劉季子壓低聲音,「你能擊敗他。」
「不,劉師高抬了我,也許十年八載后我也許能……但現在,短時間內,我承認無法撼動他。」
劉季子成竹在胸地道:「任何事情都有天意,我了解了你踏出『彩鳳樓』的一切動向,你屢次大難不死,連闖數道難關,普通人一次已屬上天眷顧,而你,似乎老天一直站在你這邊,想敗也難。」
有些啼笑皆非的重耳,只有無奈地苦笑。楚王也說天意,劉季子也這樣說,不過回頭一想,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確有些道理。比如他重耳的一連串機遇,不能僅僅用好運氣來形容。一次是運氣,兩次也是運氣,運氣多了,便成為天意了。
想到這裡,他忽然明白為什麼齊恆公與宋襄公乃至楚成王另眼相看的理由--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
之後,兩人之間的談話就隨便了很多。劉季子不時誇獎重耳幾句,並指出他對當今格局的一些看法,特別提出楚地不可長留。
「楚王雖然禮遇於你,但你豈是甘心安居之人。問題是楚王縱有幫你之心,但楚晉兩國相距甚遙,中間多了許多阻隔,出兵的可能性基本為零。只有秦國與晉國相鄰,朝發兵夕可至。」說到這裡,劉季子若有所指的笑了笑,「何況秦穆公已將懷贏下嫁,豈有不幫女婿之理。」
重耳愕然,本想說「這樣的隱秘你也知?」但想了想也正常,因為劉季子本就是個神秘之極的人物。
「你在楚地還應該有些日子,不急著趕往秦國,暫時去逛逛楚地的風光亦好,還有楚國美女。」不等重耳開口,他又道:「我會密切關注著你,一旦有了戚崇老兒的消息,我很著人來尋你。」
其實重耳還有很多話想問,但見劉季子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便跪拜而退。
回到楚王安排的住宅時,夜光已暗,剛一踏入院子,四隻溫柔的小手齊齊將他纏繞。
對於季槐與琉璃的這套把戲,他太熟悉,不僅來wap.l6k.cn源於他靈敏的聽力,還和她們的身香有關。
「槐兒。」重耳索性閉上眼,摸索著道:「這香味,唯有璃兒……」
「嘻嘻!我說了吧,公子越來越鬼了,瞞不過吧。」季槐無奈地道。
「瞞不過也好,誰讓他是重耳公子呢。」琉璃乖順地摟住重耳的腰,喃喃道:「真若瞞得過公子,公子怕是不會喜歡了,是嗎?」
重耳心頭一熱,一把捉住琉璃的手,低聲道:「誰說不喜歡,今晚就讓你們兩瞧瞧,本公子的喜歡程度。」
「鬼才讓你……喜歡,」琉璃驀地脫離重耳的手,嬌笑地指了指齊瑾的房間,「那裡可是有兩大美人,公司不若……嘻嘻!」
重耳徉怒著撲上去,呵斥道:「你當本公子是……」
「禽獸。」
當琉璃嬌聲說出這兩個字時,重耳再也忍不住,將兩女一左一右半摟半提著進了房間。
此時,齊瑾房間的燈光驟滅,隱約傳來一道哀嘆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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