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假重耳
季槐不聲不響的靠近重耳,一隻手緊扣劍柄。
萬籟俱靜的夜空,看不見一個人影,只聞弓弦拉滿的聲響。按理說清拂院的四周屬戒嚴之地,深夜,平常人皆不能入,而今夜,不只有人隱在暗中,還有殺傷力極強的近弓,充斥著揮之不去的殺機。
即使一慣冷靜而又歷經陣仗的重耳,此刻手心也禁不住冒出汗來。腦子在飛速運轉,是誰潛伏在此,是公孫家族?是四大公子中的一位,不會,他們暫時沒有理由動我,除非我的存在威脅到他們。
是夷吾?
對他來說,以賢德著稱的公子重耳的存在是對他君位的極大威脅。如同重耳自己對真正的重耳那般,不除不快。
嗯,看來情況非常明顯,夷吾向來懂得使用金錢之道,如今又做了晉國諸侯,國庫的銀子他更是可以自由支配。花銀兩雇殺手也在情理之中,且之臨淄也因齊恆公的有意為之,以前戒備森嚴的王都破綻百出,無人律政的結果。
不知有多少人隱在暗處,如果動靜鬧大了,今晚的誅耳行動怕是要落空。重耳突然憤怒萬分,他為了今夜的刺殺,已經準備一個多月,若是因夷吾的原因而流產,那麼下次機會就不知要等到何時。
「咦!」暗中有人失聲驚呼,顯示是重耳所散發的怒氣觸動了他,而這種超絕高手間的反應相當靈敏,一道氣息或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能對同等級的高手產生出一種壓力。
重耳親觸了觸季槐的手背,示意她下伏,然後身體悄無聲息的消失。
慘叫之聲傳來之際剛好是重耳身影消失的同一時間,跟著他的身子猶如隱閃隱現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撞入埋伏的箭陣之中。
自入臨淄以來,重耳的神經一直綳得極緊,這一刻終得到發泄的機會,猶如猛虎出山,下手之迅疾、之兇猛即使是季槐也不由匝舌。
而敵人顯非弱手,慌亂片刻后,竟紛紛由四周躍出,盡皆是一身黑色緊身衣,劍、戟、槍、鏟等兵器五花八門,顯然是由眾多高手組成的一支雜牌隊伍。在重耳力下殺手的情況下,他們再也顧不得掩飾行藏,索性都跳將出來,瘋狂地對著重耳之處衝去,雖然他們論個打獨斗無人是重耳三招之敵,但蛇多吞象,更何況是些不顧自己性命的亡命殺手。群毆合擊之術極有章法。
季槐望著這一個個身手異常敏捷、不畏生死的蒙面殺手,心頭第一次泛起一種莫名的恐懼。會是些什麼人呢?對手在暗處,而重耳卻在明處,值得懷疑的對象極多,自是不能一個個去驗證,也許到死都不知道是誰指使。
她依然緊貼牆角,一動不動。她明白,如果重耳不敵,即使她上去,也無濟於事,不如隱在暗處,或許是一支奇兵。
當然,她更希望院中的介子推等人能聞聲趕來,雖然臨淄的禁軍亦會趕至,但也別無它法,能讓公子平安離去,完成誅耳大計才是重中之重。
介子推果然不負所望的及時出現。
「什麼人敢違反宵禁之令,在此打鬥,給我滾!」
「嘩。」一柄長劍泛起風雷,跟著便見滿天虹光。
這一劍之威,幾乎驚呆了所有的蒙面殺手,他們誰也沒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飄忽無垠的劍招,不可否認,這一劍的殺傷力巨大無比、甚至沒人敢出招,正對著來劍方位的數名殺手立刻遭殃,慘呼連連。
圍在重耳身邊的數十名殺手不由得肝膽欲裂,如發瘋般的揮舞著兵器向重耳身上招呼。
季槐的身影恰到好處的閃現而出。旋身、揮劍、橫掃,一氣呵成,有若行雲流水。
就在對方陣腳一亂的瞬間,重耳猛然聚力,長劍像是突然抹上一層凄艷的晚霞,擎過天空,再印人眾入的心間,於是,生命已不再屬於那幾人,幾具屍體頹然倒下。
埋伏的殺手絕對不普通;單從他們那不畏生死的搏命之招和迅疾無的身法可以得結論,即使重耳把對方猶如碎豆腐一般,斬成數截,但那握著兵器的殘肢依然憑著慣性向他飛射而至。
這似乎並沒有出乎重耳的意料之外,介子推的出現已然使得這些人心驚膽寒,敵人自然會避其鋒芒,逃跑是他們唯一的選擇。重耳要的,就是要令這些人害怕而離開,畢竟,世上沒有真正不畏懼死亡的人。
因為他實在不想因為這些人而浪費計劃數月的誅耳行動。今天是亦是機會最好的一天,公子無虧宴請豎刁和易牙,做那偎紅依綠之舉,不至天明是不會回府,而豎刁也隨之從密宅帶走數位高手護架,密宅實力大削。今天若不能一舉竟功,那麼而隨著臨淄的大變將至,拓木簧肯定會將重耳轉移至它地。
然而,殺手們竟出呼意料的強悍,沒有一人退卻。這使得重耳心煩意亂,縱然殺光了他們又如何?禁兵馬上將至,若不趁早離開,恐怕麻煩大了。
就在這時,狐射姑與數十名好手趕至。一柄柄長劍短刀接連射出,片刻之間,殺手陣營徹底崩潰。
重耳心中大定,抓住季槐的手便脫離包圍圈,臨走時,他有意憋著嗓子對介子推道:「留幾個活口,等我回來。」
介子推剛點完頭,立刻大聲道:「禁軍到,大家退。」
他的話音未落,只聽「駕……馭!馭!」戰馬鳴空,一百多騎從血腥瀰漫的街角處湧現,自街道兩頭堵截而來。
「大膽狂徒,竟違抗大王宵禁之令。」禁兵中傳出一道暴喝,「殺無赦!」
「嗾!嗾!啊……」迅速強佔有利地形的禁軍強弓射出數排密雨般的勁箭,有若飛蝗一般,標射而出。
重耳雖然聽到身後慘叫不斷傳來,可是卻不能回頭迎救,心中極為痛苦和矛盾。但他相信有介子推在,傷亡定會減至最低。他必須以大局為重,定要在今夜消除重耳這個大患,否則,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是以,他毫不猶豫的拉著季槐的手,身形幾個疾轉,瞬間便消失在黑幕中。
大街黑沉沉,夜禁之下,街上已罕見行人,遠處傳來隱約的喧嘩之聲,清拂院的殺喊聲逐漸衰弱,整個臨淄城再次進入夢鄉。
重耳身手矯捷的的由牆上翻了下來,順著季槐手指的方向望去。
「街右就是豎刁的密宅。」季槐語氣中流露出一股必得的信心,」裡面除了狐熙和拓府總管外,尚有三十餘名護院高手,沒想到齊王封了豎刁竟幫了我們的大忙,他由於人手不夠,不得不從密宅抽調二十餘名高手,今天下手正是好機會。」
提起狐熙,重耳不由長嘆了口氣。若再見面,便是你死我活之局。
若不是狐熙在翼城發現了他,他如今的景況如何,尚不得而知。同為狐氏族人,他和狐氏兄弟相比,真是天壤之別。至今他還對狐熙在拓王府上的狂熱眼神記憶猶新--一個擁護東周王朝的狂熱之徒。
「希望他一睡到天明,能不見面最好。」重耳喃喃說了一句,眼睛隨即四下觀察。
豎刁這座密宅不算太大,狹長而內伸,門戶眾多,內檐外廊上看不到絲毫燈火,從屋舍的高低落措上判斷,此院分前後九進,正應合九九歸一之數。最中間一列高舍應是主人所居之所,前後四進稍低廂房,看來便是婢僕護衛居住的地方。
季槐展開身法,躍上外牆,沿著狹窄的牆檐行走。
整座院子悄無聲息,想來婢僕護院亦進入夢鄉。
春夜寒冷,猶適睡眠,誰不想舒舒服服地懷抱美人,鑽進被窩裡去呢。
「看來我高估了他們,就憑這樣的守衛,我何苦浪費時間,在此一等數月呢。」重耳正後悔時,耳朵里隱約傳來細微的樂舞之聲。
重耳猛的拉著季槐躍下高牆,靜立在牆跟,立刻展開靈覺,向府院縱深延伸。
雖然主舍的閉聲設施極為完備,但重耳還是清晰地聽了一陣溫婉動人的女聲哼唱,雖聽不太清楚歌詞,但其情痴躊躇、惆悵無奈的含義卻表露無遺,帶有一種凄婉的幽怨;彷彿想訴說愛意又怕遭人拒絕,故而獨坐深閨,道出這首凄絕哀艷的相思之曲。
重耳暗呼:「奇怪!」
按常理說關押這等重要人物的地點,首應避免歌舞之樂,深入簡出,才不為人所查?即使拓王大方到安排歌舞姬給重耳或護衛們享受,但以那名精明的總管和狐熙之能,當不會犯此大忌,深宵歌舞。
心底泛起一種不妙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出錯,但箭搭在弦,不得不發,重耳暗噓一口氣,躡手躡腳向主舍滑去。
出人意料,主舍前竟無有一名護院,距離越近,杯盞碰撞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就連季槐也驚異不已,顯然她前幾次踩點均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重耳屏住呼吸,悄無聲息的翻身屋檐,雙腳鉤住掛檐,探頭從天窗望去。
三名男子正背對窗戶而坐,單從背影看,狐熙並不在列。其中一人重耳有似曾相識之感,但任他如何調整,角度始終不夠,似乎是那位拓府總管,又似乎全然不是。而不大的廳中央,正有數名樂姬彈奏周樂,各式樂器發出纏綿樂韻,四名妙齡少女身著輕紗,翩翩起舞。口中同時唱出動人的歌聲,曼妙的身體則展現出奇異迷幻的舞姿,四女香肩勝雪,體態輕盈,不停舞動的輕紗下隱見粉紅色的內衣,若隱若現。
三名男子彷彿司空見慣般,神態自若的低聲說笑,端盞飲酒。
重耳把靈覺展至極限,亦只聽到幾句男人之間的葷言葷語。
突然,歡快的曲調一變,再次回復到重耳聽到的凄怨曲調。
三名男子也身體一端,俱都放下杯盞,凝目投向屏風之後。
樂曲聲中,緩緩滑出一位絕色美女,出現在樂姬之間。
這名美女與重耳所見過的任何女人皆有不同,華麗而素雅的打扮之下,透出一股野性難馴之氣,在數名樂舞姬中尤其顯眼,瓜子般的俏臉上嵌了一對顧盼生輝的明眸,在兩個美麗的酒窩襯托下,香唇像由丹青妙手勾畫出來似的,一片嫵媚中透出無比高貴的氣質,既俗到及至,又似和塵俗全不沾邊,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美感。
她的步履像叢林中的母豹般優美而富有節奏,雖未有任何大的動作,但只是姿態就讓人感到了優美與野性結合到及至的神韻。
忽的有人輕輕擊掌,竟恰到好處的融合了樂律的節拍,使人頓生,理應如此的感慨。
看到一名男子起身向場中走去,重耳不禁呆了一呆。
這人……簡直是自己的翻版,重耳!他便是自己一直扮演的那個人,對,就是他……
這個重耳顯然極懂音律,而且似乎整個人都融入樂律之中,口中竟哼哼有詞,內容與那個美女的哼唱既相符,又有不同,整個樂韻含蓄而坦然,兩曲相融,使人充分領略到矛與盾的統一。
他對樂律如此之精?沒有聽說過啊,否則狐家當初定會多請一位樂師。難道他是後來學的?不會,樂律並非數日之功能竟,還有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美女,和他關係好象不一般,這裡面……
重耳的大腦一陣渾濁,重耳不是身患頑症,不能見風嗎?可觀其形色,健碩更勝於我,這……究竟發生了什麼呢,一切都透著神秘、詭異……
也不知過了多久,廳上已是聲消舞歇,數名歌舞姬和那位絕色美女已然消失,三名男子亦從偏房方向隱去。
直到這時,重耳才看清楚另外兩人的正面相貌。
其中一人是來自拓王府的那名中年總管,而另外一名,竟是他的洛邑的舊識,劍主的弟子,亦是厲無厘的師弟,奉揚之。
看著他們三人消逝的身影,重耳心下懊惱不已,自己為何而來?怎麼能顧此失彼呢。先不去管重耳身體好壞與突通樂律的問題,也暫且忘記奉揚之來此為何,與拓王有有何關係,按自己的計劃去辦就是。
想到這裡,重耳輕輕對牆跟下的季槐做了個手勢,兩人再次攀上高牆,沿著牆邊往主房屋頂潛去。輕輕揭開屋頂天窗上的數片青瓦,伸展靈覺刺探后,便閃身而下。
這是個下人所住的房間,設施極為簡單,一床一幾之外,別無它物。
出門便是通向主房的一條走廊,另一端則通往外廳,主房與廂房內隱約傳來稀碎的聲響,數名奴僕的腳步匆匆,前往伺候主人休息。
重耳心中一動,悄悄地跟在兩名女僕的身後。
內府的管理定然極嚴,兩個丫頭竟都不開口說話,一個端著洗漱盆具,一個提著一隻小燈籠,默默地前。
拐過一個彎后,燈光油然大熾,珠紅大門半開,一個男人正不耐煩的呵斥什麼。
「奴婢該死……燙著主人……」
「滾……框鐺……啊……」面盆跌落的聲響,隨即重耳感覺前面兩名丫頭的心跳陡然加快,腳步放輕且速不降。
「都給我滾!」男人一聲暴吼。
兩名丫頭剛進門便急忙退了出來,隨後是一名臉色發青,戰戰兢兢的小丫頭爬了出來,顯然嚇得不輕。
重耳不由奇怪,難道這就是那個謙士禮下,賢德遠揚的公子重耳嗎?
一名丫頭小心翼翼的關上門,然後和另外兩名丫頭離開了走廊。
東廂房的燈驀地熄滅,可見主人已然上床。
而西廂房卻傳來奉揚之的淫笑之聲,顯然有丫頭遭殃。
哼!什麼劍主門徒,竟連拓王一個管家的定力都不如,不過這樣也好,呆會進入重耳房間時,也少了頭顧忌。
重耳捏了捏季槐的小手,示意他要準備進入。
季槐美眸輕閃,手撫劍柄,似乎說:妾身與公子共生死。
該來的始終逃不過,重耳猛一咬牙,倏忽間已滑至門前,緩緩伸手。
「咯吱……」一聲,大門嘎然而開。
「誰讓你進……」斜躺在床的重耳剛反應過來,重耳快如閃電的一劍已擎至他的喉管處。
出乎重耳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眼前這個重耳好似根本不懂武功,慌亂的神色與平常人般渾濁的內息,竟絲毫沒有那種習武之人的本能反應,甚至連普通人都有不如。
這使得重耳的劍速慢了下來,劍鋒一晃,橫壓在重耳的脖頸處。
壓低聲音道:「你不是他?你是誰?」
「好痛……別……在下是……」當他看清楚重耳的相貌時,掙扎的身體猛然一軟,臉色鐵青地抬手指向重耳,「你……你……是……公子重耳……不關我事……」
公子重耳。
這個稱謂使得重耳心裡掀起了異樣的漣漪。他不由恍惚地意識到,眼前這人竟不是他要找到人,而是另外一個替身。奇怪的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竟因公子重耳的身份而維繫在一起。看著這個幾乎嚇得要尿褲子的軟弱男人,重耳依稀想起了自己的往事,這記憶是那樣陌生和遙遠,幾乎與旬生毫無關係。
原來我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公子重耳,而事實告訴他,公子重耳這個名字與己無關,自己,只不過是公子重耳暫時的代替品而已,一如眼前這個男人。
狐突既能找一個替代者,那麼拓王為什麼就不能效仿呢。
重耳頓時想到,也許這裡只有兩個人才能解開他心中的疑惑。
「告訴我,狐熙住在那個房間?」
「重耳」大驚,瞪大了眼睛張惶地看著重耳,語無倫次的道:「不知道……哦……知道……他在右首第三進。」
重耳稍稍沉默,冷聲道了聲「抱歉」,便揮掌劈向他的脖子。
雖然這個假重耳更是無辜,但他知道必須抹殺他說話的機會。否則,一旦重耳對人說遇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拓王便會有所反應,而他目前形勢風雨飄搖,能暫時穩住拓王,便能為將來的反擊爭取時間。
重耳與季槐小心翼翼的向屋舍右廊潛去。
廊中漆黑如墨,似乎處處藏有不測,但整個右廂房才四進房,以是重耳很快便認準了目標。
貼近窗前,隱約可聞呼吸之聲。
狐熙,這個曾帶他走入重耳世界的人,是他第一個將要對付的人,這不能不令重耳思緒橫生。如果一切可以從頭再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一種被人洞悉所有秘密的壓抑之感,卻使他不得不狠下心來。
別怪我,只怪你當初不該遇上我,更不該選擇我。重耳暗發內力,震粉碎了窗欞,人影疾閃而入。
房中呼吸頓止,狐熙在半夢半醒之下,亦做出了快速反應。
一手摸上掛在床前的鐵劍,開口便欲大聲疾呼。
但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竟發不出任何聲音。數道洶湧的暗流朝他狂滾而來,勢無不摧的強壓幾欲使他窒息。
這瞬間,在閃爍的劍光下,他隱約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像是陡然從天而落。
「旬生見過狐總管。」重耳見狐熙已然受制,便不再隱瞞身份,他覺得這樣才能給狐熙最強烈的震撼,只要先奪其志,再堅強的人,也會因驟然的刺激,使之勇氣與鬥志皆失,也許這過程很短,但足以讓重耳明了一切。
「你……還是來了……哎!」狐熙面色慘然,似乎想到了某種後果。
看見重耳。他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萬事皆休,既然重耳能摸到這裡,那麼證明拓王對重耳的控制失敗。這個以前他從沒放在眼裡的小流氓,竟這麼快便展開反擊,而且反擊之快、之准、之隱秘,簡直不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所能做到的。
這還證明,在他和重耳分開的這段時間內,重耳依然在不停的飛躍,從武功到智慧。自己與其不管在任何方面。都落於絕對的下風,甚至連反抗之心都無法提聚。
這不能不說是他的悲哀,畢竟這個變化的始作蛹者是他自己;這不能不使他生出一絲的驕傲之心,一切都起於自己,起於他的眼光。雖然他絕沒有想到會有今天,但結果卻活生生的出現。
重耳的到來,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然走到盡頭。他不奢望重耳會放過自己,即使重耳不下殺手,拓王也絕不會放過他。
因為,兩個重耳的會面將結束以前所有的一切,對於維護周王朝完美的構想,再無挽救可能。畢竟世上再難尋找第三個重耳的替代品。
「公子重耳呢?在哪裡?」重耳輕聲道。
「他……呵呵!死了……」狐熙絕望的道:「他一年前就死了……再也沒有公子重耳這個人……」
重耳渾身一震,吃驚的看著狐熙。
「那麼在你和狐突找到我之前,他就已經……那麼狐突他知道嗎?」
半晌,狐熙臉上浮現一絲內疚的神色,緩緩的搖了搖頭,「公子重耳患病的後幾年,都是我在照顧他,狐將軍他時間有限……如果你遇到狐將軍,請代我說句話,就說狐熙來生再去伺候他,他是個好主公。」
重耳沉默良久,心頭波濤暗涌。
原來他早就死了,我追逐的只是個虛幻的影子罷了。按理說聽到這消息,自己心中應該非常輕鬆才是,為什麼卻異樣的沉重呢。
「那……知道這事的人有多少?」
「除了我和拓王……」狐熙眼中一片迷茫,喃喃道:「本來拓王在洛邑見過你后……便否決了捧你登上晉王寶座之舉,他認為你不是個輕易能屈服於他的人,無奈臨淄這個重耳的天資竟只限於樂律,呵呵!他接受培訓的時間比你長,但毫無效果,天意,若還給一年的時間,他必定能取代於你。」
說到最後,狐熙的眼睛霍然閃亮起來。
「你毀了一切,拓王不會放過你的,你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慘烈報復!」
「我不在乎多一個敵人。」重耳淡淡地說,他的神情有一種豁出去的平靜,「拓王沒說錯,我從骨子裡就沒有向人低頭一說。你應該多為他考慮考慮,和我旬生為敵的不在少數,但我依然活著,而他們呢,嘿嘿!你是看不到他們的下場了。」
「拓王不是別人……」狐熙突然信心大振道。
重耳嗤之以鼻:「你以為他是神?如果他真有那本事,為什麼周王朝還如此落魄。你先告訴我奉揚之偷偷來臨淄幹什麼?還有……昨晚唱歌的那個女人是誰?她和重耳什麼關係?」
狐熙猛的揚起臉。淚水從眼角流下,又慢慢低頭不語。
重耳一字一字道:「即使你不說,我也會知道,正如我能找到你們一樣。」
「不錯,你能在若大的世界里找到這裡,的確出人意料。」狐熙輕輕吸氣的聲音,「不過,你奈何不了一個死去的人。」說完脖子用力前挺。
「噗嗤!」血花濺透重耳全身。
早在狐熙語氣不對時,重耳便稍感不安,但他的反應終究還是遲了半步,世上再高明的武功也無法阻止一個存心尋死的人。
望著狐熙癱倒在地的軀體,重耳慢慢地回過頭,只覺得心裡說不出的凄愴。
重耳徑直從季槐身邊走過,毫不掩飾腳步聲向外廊走去。
夜空中依然飄蕩著淡淡的寒氣,星光朦朧,整個夜空像是裹上一層薄紗,散亂而渾濁的穿過高牆,照在泥地上,使得一切都陷入朦朧和迷離中,更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一切……就這麼結束。
世間只有一個公子重耳,沒有人再能拿一個死去的重耳來威脅他。
他想笑,卻發現哭或許更合適。
因為,旬生將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
季槐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她不知道房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使得重耳如此反常。
重耳忽然轉過身,咧嘴苦笑,「他早已經死了,我一直在追逐一個死人。」
這是重耳當晚說的最後一句話。
介子推正佇立在清拂院中,面色難得一見的凝重。
狐射姑忍不住道:「子推可是因為剛才的那群殺手而想到什麼?」
介子推抬頭望向夜空,眼中射出複雜的神情,輕輕吁出一口氣道:「有些話不說比說了的好。」
狐射姑仔細地揣摩著介子推的每一個字,過了許久才緩緩道:「公子越來越讓人看不懂,行事毫無軌跡可尋,好像這次,突然離開戎族,轉至齊國……以公子之聰慧,難道看不出來齊國已是太陽西下,不要說能給公子什麼幫助,自身都難保矣!」
「射姑可曾看出那群殺手的來歷?」介子推話鋒一轉,「而且禁軍偏偏在殺手們崩潰之際到來,之前那麼長時間禁軍為什麼就沒反應,難道只是巧合?」
「難道是臨淄即將會發生變故,有心人才急於除去公子。」狐射姑說著連連搖頭道:「不對,公子不屬於任何一方,他們沒有理由找公子的麻煩。」
介子推正容道:「錯矣!公子最起碼在表面上屬於齊恆公一方,也是最危險的一方。伴隨一個行將朽木的人,而這個人心中只有齊國霸業,人世間的親情友情都淡漠如水。若不及早離開,怕是再也走不了……」
狐射姑暴睜雙眼,失聲道:「不會有這麼嚴重吧?」
介子推嘆道:「齊侯果然一代天嬌,不得不令人佩服。公子的到來,恰好成為齊侯棋盤上一顆重要的棋子,或者說公子是他手上的試金石,四位有繼承權的派別先會向公子示好便是證明,若非如此,以公子一個避難者,誰還理睬他?但這一切的幕後操縱者當然是齊侯,他表面上昏庸老朽,心底清如明鏡哩。」
狐射姑恍然大悟,「明白了,今晚的殺手一定是四大派中的一派,他們定是以為公子倒向了誰,從而決定下毒手,斬斷他作為齊恆公或者另一派的耳目。」
「不過……」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直射介子推道:「公子一向都重視你的建議,當初你為什麼不阻止公子來齊?」
介子推雙眼一凝,道:「若想成為一代王者,必然要有一番經歷,若是諸事皆由人去做,公子將來的思考必然有局限性,這也是離晉后我為什麼避開公子的原因,這也是人類共有的惰性。」
「哦,難怪……可齊國之游怎麼說,明知道毫無結果……」
介子推好似想到什麼,微微一笑道:「公子的有些想法,已不是你我能揣度的,比如,今晚,他寧可看著我們與人打鬥而匆忙離開,這不是公子的作風。」
「是啊,有些奇怪。」狐射姑抬頭望天,皺起了眉頭,「天要明了,公子……」
「公子回來了。」介子推忽然回過頭去。
重耳與季槐正越牆而入,兩名守衛正恭身行禮。
「我們有傷亡嗎?」重耳看見介子推便急問道:「後來可曾發生什麼?」
「沒有,只是公子吩咐的事情沒做到。」介子推微微恭身,「禁軍抓走了殺人所有的人,包括屍體。」
重耳並不驚異,其實當他聽到禁軍的馬蹄聲時,便明白,問口供的機會已經隨去。是已他眼中精芒一閃隨即隱去不見,渾不在意道:「明天我便要去見齊王,想必一場大戲就要上演。」
介子推道:「公子有什麼打算。」
重耳沉默了一陣,突然道:「告訴所有的人,做好離開臨淄的準備。」
「就這樣離開?」狐射姑不解道。
「呵呵!現在的林淄是極為干烈的一捆柴,我們不妨點把火,再煽煽風。」重耳的聲音異常地淡漠,完全不帶半分惱意,然而大家卻從他的話里感到一股寒意。而且這寒意似乎能將臨淄的火焰燃得更高。
其實重耳的心情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淡,從根本上說,他是個極重感情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特別疼恨背叛者。但狐熙並非完全意義上的背叛,在他發現重耳並接納他前,他已經是拓王的人,這一點,使得狐熙的死,並沒有為他帶來半分快意,而更多的是無奈。如果能選擇,他更希望狐熙能活著。畢竟,狐熙對周朝的忠誠,並沒有錯。
走進內院前,他看見琉璃向他奔來。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一輪淡淡的朝陽懸在屋檐後面,映在琉璃好看的額頭上,看起來那樣近,彷彿伸手可及。
季槐輕笑著隱入房間。
她知道自己佔據了公子的太多時間,應該加以平衡才能維護重耳後院的安寧。
重耳感激的看了看她的背影,便大步迎向琉璃。
豈知琉璃人到身前,卻猛的停頓,閃避重耳的擁抱,小嘴一癟,嗔道:「你還知道回來啊?都什麼時候了。害人一宿沒……」
見她熬得通紅的雙眸,重耳便知她定是整晚未眠,不禁心中一軟,柔聲道:「你怎不睡覺,熬壞了身子,以後誰來幫我。」
重耳這話說完,琉璃頓時想起了昨晚的難眠之夜,氣愈是不打一處來,嬌美容顏上浮現起幽怨的神色,「你有要我幫你嗎?我有自知之明的。」
重耳眸光一閃,倏地傾身吻住了她嫣紅的小嘴。
「嗚……放開啦!壞人。」琉璃使勁的轉過臉去。
重耳眷戀不舍的離開她甜美的唇,但雙手仍是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裡。
琉璃剛想抗議他摟痛了她的腰,「我……呃!」話未出口,重耳又一聲不吭的低頭吻住她柔軟的唇。
「嗚……老來這招,我堅決不從。」半晌,琉璃使勁咬了一口,微帶醋意道:「你向別人使出去吧。」
重耳欲言欲止,半晌,他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有些事情以後再和你說,請給我時間,好嗎!」
琉璃美眸一瞪。乾脆閉嘴不語。
「哎!都這時候了,你還耍小脾氣……」
重耳苦笑著輕開雙手,做勢邁步離開。
「……公子……」
「真生氣了?」
「喂!璃兒不過想撒撒嬌嘛,回來……」
只到琉璃的話語中可是夾帶哭腔時,重耳才默不做聲的回過頭來,「那你答應我,以後不許再胡鬧。」
「誰胡鬧……好,就不胡鬧。」琉璃眼巴巴的看著重耳。
「嗯!這才是我喜歡的璃兒。」重耳暗笑著伸開雙臂,「過來,讓我抱你進去。」
怎麼這樣子?每次說到最後都是我的錯,琉璃雖然極感委屈,但身體卻摔向重耳的懷抱。
重耳雙臂輕柔的摟住了她,舌尖細細地描繪著她的小嘴,耐心地重複著如蝶撲般的輕吻,他的溫柔使得琉璃下意識的微啟檀口。
靈活的舌乘隙鑽進了她溫暖的口,卻仍輕柔地怕嚇壞她似的哄誘輕舔,勾起她溫香的小舌圈繞。
琉璃只覺有一股酥酥痒痒的快感從脊背直衝向腦門,昏沉沉地,令她全身乏力地合上了眼。
「嗯……」在她柔軟口中探索的舌,帶來一種陌生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發出低低的輕吟。
好半晌,重耳才在舒坦的長嘆中離開了嘴巴,薄唇抿起淡淡的邪笑,看著她自恍惚中清醒。
琉璃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眼瞳晶亮,竟發現不知道何時,自己已然身在床榻。
「告訴我,說你想要。」重耳低聲在她耳畔吹氣。
琉璃忽然發出一陣俏生生的嬌笑,她想要儘力去掩飾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覺,雖然她覺得很舒服,但面子上總是拉不開,於是,她口中含糊其詞說了句什麼,恐怕她自己都沒有聽清楚。
重耳的臉上升起一抹淡笑,慢吞吞道:「說什麼?沒聽清楚哩。」
琉璃心叫天啊,這個男人每次都要讓人徹底投降,太霸道了吧。但她卻偏偏極為享受他的挑逗,想拒絕也難,於是她索性閉上眼睛,羞紅著臉道:「想!」
重耳得意的笑了。
回想數月來的發生的事,竟是美妙多於痛苦,這使他有種恍若虛幻的飄忽感覺。
明天,將是極為重要的一天。也許,很快就會離開這裡;也許,今天是在清拂院的最後一次歡好。
重耳第二天來到齊宮時,正值易牙與豎刁帶著「神醫」扁鵲覲見齊王。
易牙與豎刁看見重耳時,神色各異,也許是他們偽裝得太好,或許是一擊之下,方明白重耳強大的實力。是以改變策略,豎刁作為禁軍之首,滿臉歉意道:「在下剛接手禁軍,昨日防範不周,驚擾了公子,請公子多多包涵。」
「沒關係,不過我現在能知道是誰人主使的嗎?」
豎刁與易牙對視一眼,臉上浮現猶豫之色,半晌,小聲道:「公子可曾與公孫家結過怨仇?」
重耳心中大罵「狡猾」,竟把公孫家推出來,好一個一山二鳥之計。既擺脫了嫌疑,同時也把矛頭指向公子元,最好重耳帶人去找公子元拼個你死我活。
「難道是公孫無景?」重耳表面上一副驚訝之色。
「哎!無景那丫頭,就是他父親在世,也管不了她,公子……」豎刁一副欲言又止之狀。
易牙突然開口嘆道:「公子遠來之客,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就忍下這口氣吧。」
重耳不免有些詫異:「給我個忍的理由?」
易牙不語,豎刁代為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公孫家身後之人是……公子……元……」
「哼!」重耳精芒暴閃,一股懾人的氣勢迎怒而生,「我重耳不會管他是任何人,只要惹怒了我,便是天王老子,也要斗他一斗。」
容易牙與豎刁眼中不約而同的閃現出一絲喜色。
齊聲道:「若重耳君有所吩咐,我們兩人絕對全力支持。」
「好人啊,齊國也就剩下你們兩位賢德之臣了。」重耳面帶感激地施禮道:「希望在下能有機會回報兩位的大義,可惜……我一個落難之人,自身尚且難保……」
易牙往幽暗的偏殿內望了一眼,豎刁頓有所悟,心領神會地笑著打斷了重耳的話,「公子之賢德天下皆知,能交到公子這等朋友,鄙人足矣!」接著他話鋒一轉,哀嘆道:「只是大王的身體,實在讓下臣們擔心啊。」
重耳暗笑:「來了,就怕你們不上勾哩。」
豎刁又道:「若大王體健,誰人敢小覷公子,更莫說刺殺之舉。」
見重耳面色轉憂,易牙介面道:「公子當聽過扁鵲之名吧。」
「當然聽過,扁鵲人稱神醫,有起死回生之能,大夫怎會突然提起他……」重耳眼神驀地一亮,愣道:「扁鵲不是已到了王宮嗎?」
易牙眼神一黯,指向偏殿方向,「神醫的確已到王宮,但大王見過一次便拒絕……」
「那應該趕緊勸勸大王啊?」重耳激動道:「只要神醫出手,大王定然全愈,在下回晉也……」
發現說漏了嘴,重耳下意識的朝兩人笑了笑。
「可惜……大王……」兩人面帶憂慮的垂下頭去。
「難道?」重耳呆愣半晌,看了看兩對期望的眼神,猶豫道:「要不,在下去勸勸大王?」
「好!公子現在是大王最信任的人,公子出馬,定能挽救大王數載福壽。」
豎刁剛說完,易牙便急道:「公子須儘快,病情不容拖,否則扁鵲縱有回天之術,怕也無法……」
哼!兩個無恥之徒,竟壓迫不急待的想給齊恆公送終。
雖然門帘隔絕了重耳的視線,但他彷彿能看見齊恆公微微顫顫的身軀,是那樣的孤獨和衰老。
如果換一種形式,重耳必然會幫恆公除去這群毒瘤,但,為前途大計,他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反正恆公也不是什麼好人,弄計玩謀一輩子,沒想到自己將死於陰謀。
重耳無聲的冷笑。
東周的霸主即將隕落,聽說已故的管仲是天下絕無僅有的明臣。也許自己該慶幸,齊國畢竟沒有第二個管仲,像眼前這類陰險的小人倒有不少。
當重耳走進恆公的房中時,一股惡臭傳來,恆公歉然一笑,「寡人命人去掉了香燭,一種味道雖不好聞,但總比那種香臭混合的怪味好聞。」
每當他面對重耳之時,嘴角總是含著一絲慈愛的微笑。但他的眼神,卻全然不像一個行將朽木老者的眼神。
淡然而冷漠。彷彿能穿透世間萬物。
看到這種眼神,重耳便有所領悟。
要想平安的離開臨淄,必須齊國大亂,而齊國唯一能產生大亂的條件便是恆公之死。
重耳不動聲色道:「易牙與豎刁大夫給大王請來了神醫扁鵲。」
恆公不禁笑了,「世間哪有什麼神醫生,這扁鵲之所以『醫死人,活白骨頭』,全是大言欺人所致,他們真以為寡人相信哪些神仙之術?哈哈!寡人只是不甘寂寞而已。」
是啊,他們都小瞧了這個垂死的老頭。在他面前,重耳竟無法生出抗拒之心。
「想那虢國太子原本無病,大約偶發暈疾,一時昏迷,為這扁鵲碰巧施救,遂成其神醫之名。今寡人小疾,他強說寡人大疾,若寡人應承,他便虛施其術,言治癒寡人重病矣。寡人乃為霸主,聲威震天下,其能治癒寡人之疾,亦將聲震天下,更助其神醫之名,使其多得財物。寡人雖老,但決不會為人利用。」齊恆公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驕傲與得意。
「大王智量高深,明察秋毫,重耳望塵莫及矣。」重耳暗嘆著拜伏於地。
「哈哈哈!」齊恆公大笑起來,「你好好跟著寡人,定會變得越來越聰明,不至於為人所欺矣。」
「呵呵!」重耳跟著陪笑,心裡再嘆,前天見他時,他依然條理清晰,說話毫無漏洞,今天一看,果然老了。再厲害的人也經不起時間與疾病的折磨,竟不知不覺中露出要把我留在齊國的意思。
「重耳有一建議,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齊恆公大手一揮,「說!」
「齊國在大王的治理下,形勢蒸蒸日上,莫出幾年,天下將看齊國(電腦閱讀www..cn)的眼色行事,而周王,將淪為徹底的傀儡。」
「嗯!」恆公點了點頭,眼中狂亮。
「大王的健康,便如同靜水下的暗流,在朝臣中間涌動。對齊國而言,這也許會帶來一場危機。」
恆公微微挑眉,顯然有些排斥這句話,可重耳看到他的眉宇間,分明有一絲無奈。
「也許會毀了大王的畢生心血。」重耳突然加重語氣,「扁鵲既來,大王何不利用這名神醫,由他之口,告訴世人,大王的身體無恙。這麼一來,群臣均安,大王也可順利的延續齊國之威。」
恆公閉目而坐,一動不動,似乎凝神在想什麼,又似乎睡著。重耳輕輕站起,準備躬身退下。
恆公忽然睜開眼睛,「關於齊國的太子之爭,你怎麼看?」
重耳的心驀地跳了幾跳,恆公既然如此問,肯定是有所心動,而且這是恆公第一次詢問他國政之事。很顯然,恆公已經沒有可信任之臣,否則也不去問一個外來之人。
重耳定了定神,謹慎地斟酌著字句:「此事當由大王自專,小的不敢妄言。不過……大王應早下決斷,不服大王者,必殺無赦,方能一震眾心。也可避免公司間傷了和氣。」
恆公若有所思地看了重耳一會,然後道:「宣扁鵲進宮。」
豎刁帶著一個仙風道骨之人從偏殿走出,與重耳擦身而過的瞬間,他不易察覺地向重耳點了點頭。
重耳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然後抬起頭,望向神醫扁鵲的背影。
哎!即使是精明一世的一代霸主齊恆公,亦脫離不了宿命的輪迴。只是他不知道,這名神醫將徹底終止他的生命。他期待的,只是死神的垂憐罷了。
對臨淄的朝局,作為旁觀者,介子推分析得很是清楚。只要扁鵲進宮,恆公必死無疑,而朝政大權必將落入公子無虧與豎刁、易牙一方,除非其餘三方能暫時聯手,方能與公子無虧一斗,否則,大事定矣。
而不管站在任何角度,這種局面是重耳所不願意見到的,如此,他必須見到公孫無景。
論到對齊國的忠心,再也沒有比公孫家族更渴望齊國強大和忠心不貳的。只有齊國強大,公孫家族的生意方能在眾諸侯國內暢通無阻,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比商戰上的勝利,更能提家族的的威望與實力。說公孫家族的公子元的擁護者,不如說他們是齊國穩定的擁護者,因為在某種意義上說,只有平衡才不至於破裂,加入公子元一方,只不過是讓平衡感更加均勻而已。
但恆公一去,最大的制衡器消失,崩亂即將發生。
當然,如果沒有重耳,這場風波很快就會在公子無虧的強勢面前化無無形。
先約見公孫無景,然後再與高國二人取得聯繫,畢竟,公子昭是恆公欽定的太子。
至於公子潘與公子開方,很簡單,他們絕不甘心齊政旁落,必然會順勢加入崩政一方。
如此,齊國將陷入一場長期內亂,即使平定,也須數年之久,想要再恢復到鼎盛時期,絕無可能。
而大亂之始,也是重耳離開臨淄的好時機。
當然,這還需要公孫家族的幫助。也只有他們,才於重耳沒有明顯的利益關係,生意人,講的是索取有道、散財施恩的宗旨。
對公孫家族來說,送重耳離開,是件只有好處,沒有任何壞處的舉手之勞。
重耳不寄希望於公孫無景感激他釋放之德,他更希望公孫無景能站在家族的立場上,與其聯手。
但他的確沒有任何的把握,當公孫無景剛出現之時,他甚至還來不及仔細打量這位極有性格的美女,便聽見她急促的呼吸之聲。
「重耳,你竟敢來此?」
她的聲音里有淡淡的憤怒,美眸中投出一片複雜的神色。
「你來到臨淄,本應躲避於我才是,哼,我大度寬容,並不代表我就放棄晉國與婁族施於我的恥辱。」
重耳呆瞧著眼前的美女,甚至忘了說話。他從不否認自己好美色,但自聖湖蛻變后,美女對他的吸引力大減。而公孫無景卻給他最強烈的震撼之感,因為,眼前這個女人和翼城時相遇的雖然外貌沒變,但氣質卻有天差之別。
在他的印象里,公孫無景是一個美女不錯,但卻是冰一般冷的女子,從眼神到身姿,無一不像是剛從萬年堅冰里破裂而生,望之生畏。但此刻,她全無以往的任何印記,既顯女人味十足,又不失英氣,彷彿柔弱不堪的嬌軀中透著一股青春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反。
重耳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之聲,躬身道:「恭喜無景榮登家主之位!」
公孫無景似乎有些不耐煩,她語氣中依然帶有怒氣,」無景永世不會忘記晉國所帶給家族的重創,家兄的死……無景……」
重耳豁然抬頭,「令兄之死,重耳自責已久,可惜,剛查出點眉目來,就被人給逐出晉國,否則……」
公孫無景望向重耳那對修長秀氣的眼眸,內中含有深深的自責。這絕對是假不來的,因為,重耳在面對她時,總要想起公孫榷之死。否則,依他的性格,早在翼城,他就不會輕易放過她,並釋放其回國。
「重耳前來,不希望得到家主的原諒,但,作為對令兄照顧不當的補償,我有話要對你說。」重耳突然加重語氣道。
公孫無景看得怔了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對威嚴與柔和交織的眼睛,透射出永不妥協的骨氣。
重耳見公孫無景有失措之舉,又用一種極為真誠的語氣道:「恆公性命不久矣!」
公孫無景彷彿突然驚醒般「呀!」的驚呼出聲。
「此言當真?」
重耳長嘆道:「明天便是大限之日,也許,更快。」
公孫無景終於色變。如果說整個齊國誰最清楚齊王的身體狀況,那麼莫非重耳,誰都知道,他是唯一能接近恆公的人。
「是人都會死,即便是強如大王,亦有隕落之日。」
重耳目光灼灼地凝視她,忽然岔開話題,緩緩道:「今天下午豎刁與容易牙帶神醫扁喜鵲進宮。」
公孫無景嬌軀猛震,失聲道:「這怎麼可以,怎麼能讓他們接近大王?」
像看不到她的反應般,重耳淡淡道:「在我出宮前,禁衛全換了新人,準確的說,是豎刁的人。」
公孫無景立即亂了方寸,語氣前所未有的慌亂,「齊宮盡入他們掌握,誰還能見到大王……這……如何是好?」
重耳沉默了一陣。
公孫無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哀求道:「你還能接近大王,是吧!」
重耳緩緩搖頭,嘆道:「晚了。」
「那你找我報信何為?」公孫無景情緒失控,怒道:「為什麼不早來。」
重耳心中暗笑,臉上卻現出苦澀的表情,「重耳自知愧對家主,再說,只到今天我才明白他們的意圖,如不是形勢急轉直下,重耳也不會冒死起來。」
公孫無景究竟是一族之長,頃刻間便恢復了平靜的神色,她突然明白,以重耳之精明,決不會如此盲目前來。
「我們做一個交易吧。」公孫無景一咬銀牙,突下了決心道。
「家主果然沒讓重耳失望。」重耳臉上立現真誠笑意,胸有成竹道:「大王明日必去,不出意外的話,易牙與豎刁定會以齊國輔臣身份掌朝,而王位繼承者必然是公子無虧。」
公孫無景一呆,嬌呼道:「不能讓他們得逞。」
重耳歉然道:「大勢已定。唯一的希望便是聯合即將落勢的公子潘與公子元,合力抵抗,或許能再次維持齊政的平衡,然後再顯手段,也不是沒有希望。」
公孫無景嘆了口氣,說:「如此一來,我國子民豈不……」
「是子民之苦。」重耳輕輕道:「但齊國若落入姦邪之手,天下蒼生便多受苦一分,而且,這苦,遠沒有盡頭。」
公孫無景陷入沉思,或者是在猶豫中煎熬,來回地在廳中踱步。
看著她的橘紅色的衣擺來回晃動,重耳忍不住想,是不是又高估了自己?
好半天,她終於停下腳步。「你為什麼要給我報信?」
其實剛開始她已經問過一遍,但重耳卻明白她兩句話的含義有所不同,前面是無心之問,現在則深藏憂心,其含義不外呼是:你在其中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而這個才是她擔憂的關鍵,畢竟,重耳與齊國並無任何關係,一個外國流亡之人,永遠也不可能在齊國得得承認。
不知為什麼,重耳脫口而出:「我為何這麼做,家主真的不明白么?」
良久,正當重耳心往下沉時,公孫無景卻突然開口道:「說你的條件吧。」
就在重耳前往公孫家之時,齊宮內正上演一出好戲。
「神醫」扁鵲剛看見恆公,神情便立顯悲傷,連拜了幾拜,恭身退出。
「咦,他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哩?易牙,你快去問問。」恆公說著,心中忽然生出恐懼之意,背上沁出大片冷汗。
他那眼神……分明在看一個死人,難道,寡人真的不治?齊恆公心亂如麻,投向豎刁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哀憐之色。
一貫淡漠的聲音變得有些縹緲不定:「那扁鵲……他都沒替寡人把脈……」
「大王是天下霸主,自然得到上天的庇護,決然沒事。」豎刁見恆公臉上陰晴不定,又道:「微臣把扁鵲給殺了。」
等了很久,才聽見恆公與一聲長嘆交纏在一起的回答:「算了,殺了他又如何,寡人一世英雄,豈可去為難一介庸醫。罷了……」
豎刁心中狂喜,因為他終於看到了恆公露出軟弱的一面,話語間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疲倦。
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這時,他又聽到恆公那種落寞得幾近悲哀的聲音。他不停的說:「易牙怎麼還不回來,哎!肯定不妙……」
豎刁突然拜伏與地,大聲道:「若大王有事,請帶上微臣吧,讓微臣繼續伺候您。」
「哈哈!你想咒寡人嗎?」齊恆公非但沒有稱讚他的忠心,反而神色大怒,目光如同一隻垂死掙扎的野獸。
「微臣不敢……」豎刁心中大罵,腦袋卻不停叩地。
不一會,青石地板上出現一灘血漬。
「你回來了,快說……他怎麼說?」恆公再也顧不得地上的豎刁,幾欲起身迎向易牙。
「這……微臣不敢講。」容易牙跪倒在豎刁身邊,目光游移不定的投向豎刁。
豎刁下意識地回過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接。
直到豎刁不太明顯的點了點頭,易牙才暗吐一口長氣。
雖然恆公老朽,但虎威猶在,要殺死他們比捏一隻螞蟻還容易。若一個不小心,便有可能去與恆公陪葬。
「在寡人面前,有什麼不能講的,快說,一字不漏給我道來。」恆公厲聲吼道。
「是。」易牙渾身一顫,戰戰兢兢道:「那扁鵲說,大王之病,已深入骨髓,病及肌膚者,湯藥可治;病入血脈者,針灸可治;病及腸胃者,可用毒酒逼出。今大王病入骨髓,則縱神醫,也不可阻矣。」
「什麼?寡人竟是病不可治嗎?」齊恆公勃然大怒。
「大王息怒,這……這扁鵲是在大鹽欺人,不必聽之。」易牙竭力做出一副惶恐之狀。
「也許……也許這其中有些古怪。易牙,快,快去追趕,把扁鵲給寡人找回來,不論他在哪兒,你也要給我追回來。」恆公面色慘白,大聲叫道。
一種刺骨的冰冷在他全身漫涌,他甚至感覺四肢逐漸麻木僵直起來。
啊,我真的是病了,真的要死了嗎?不,不!我不會死。
我不是個普通人,我是堂堂天下的霸主,天必佑我!
齊恆公額上汗如雨下,癱倒在鋪著狐皮的蘆席上呻吟,「快……傳齊姜……重耳……寡人要見……」
豎刁心中狂喜--他苦苦等待的機會終於到來。
連忙命小太監們將恆公扶到榻上,然後飛步奔至宮門,令兩隊精甲禁衛去請重耳與齊姜。
易牙也下令全城搜捕扁鵲,但不是將扁鵲找進宮內,而是暗下密令,任何人看見扁鵲,立即格殺勿論。
然而禁卒們尋遍臨淄的每一個角落,也沒看見扁鵲的人影。
扁鵲如同傳說中的神仙一樣,似乎在頃刻之間羽化登天。
重耳趕至齊宮時,天黑如墨。
往日燈火輝煌的宮殿,散發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重耳看不到哪怕是一個熟悉的面孔。從禁衛到宮女,甚至是太監,都煥然一新。
主殿中傳出一陣陣近呼嗚咽的聲音。
「扁鵲,扁鵲……寡人有疾,寡人要扁鵲……」
然而,主殿中卻無人應答,平日里恭順惶恐的宮女太監全都無影無蹤。
「易牙……易牙!易牙愛卿!豎刁!豎刁大夫!」齊恆公哀懇地呼喊著他的忠臣們。
齊恆公不似一個睡在內宮的堂堂國君,倒像是一個卧在荒野之地的落魄遊子。
「人呢……寡人怎麼看不到一個人……昭兒……昭兒……鄭姬,你們呢?你們在哪……」齊恆公感覺到了一種絕望。
重耳暗嘆一聲,誰能想到,威風一輩子的齊恆公,竟落得如此凄涼下場。
正欲進殿,易牙的身影從黑暗中閃了出來。
「公子請留步。」
重耳不免有些詫異:「不是大王傳我嗎?」
易牙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小聲地說:「如果公子答應我一個要求,將來齊國將有你的一席之地,如果公子想離開,那麼我拿性命擔保,使你平安離齊,並送上黃金美女以作儀程,至於齊姜……我也會阻止豎刁,任你帶離臨淄。」
重耳往幽暗的殿內望了一眼,心做頓有所悟,垂首沉思不語。
憑他過人的靈覺,早在進殿時就察覺到黑暗中埋伏著大量的強弩手和趙衰那等級數的高手。
他知道易牙必然還有話說,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絲毫大意不得。只有清楚的掌握到全局的脈絡,方能從中漁利。
果然,易牙忍耐不住,陰森森道:「公子若不答應,可以轉身出宮,無人能阻欄於你。」
重耳微一頓首道:「易牙大夫似乎還未說出要求來,讓重耳如何作答。」
「哦……」易牙這才恍然明白,連忙道:「從現在起到大王身死,公子不能離開王宮半步。」
「這個……應該可以作做到。」重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就這?」
易牙的雙眼猛然間精光四射,悶聲道:「朝會之日公子須得按我的話去說去做。」
「我怎麼去相信大夫的保證?」重耳愣道。
「齊國第一美人,齊姜公主,她是大王最疼愛的女兒,亦是豎刁終生渴望的女人,為了她,豎刁可以不惜一切,而公子有齊姜在手,既可大享艷福,同時也可讓豎刁不敢妄動。」
「大夫此言差矣。」重耳苦笑道:「既然哪齊姜是豎刁大夫屬意之人,在下焉敢妄想,即使得手,只會惹來豎刁大夫的殺意,易牙大夫欺我三歲小兒乎?」
「公子當是不了解豎刁對齊姜的痴愛之心,如果公子隨時在齊姜左右,豎刁即使是神仙,也不敢冒傷害齊姜之險而對公子下手。」易牙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道:「再說,還有本大夫助你,何怕之有。」
重耳猶豫道:「這……這個……」
「嘿嘿!」易牙突然邪笑道:「說不定豎刁有了華姬夫人,忘卻齊姜也有可能。」
「華姬夫人?」
「齊姜的生母,大王昔日的後宮魁首。」
重耳呆了呆,嘆道:「大夫你並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
易牙肅容道:「以公子之聰明,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好吧!我就賭大夫一次。」
重耳說完轉身便向內殿走去。
「謝謝合作!」
易牙輕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重耳不禁打了個冷顫,他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
也許是空氣過於壓抑的緣故,重耳走進內殿時,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他抬眼望去。
齊恆公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幽暗的宮燈似乎沒有往日的明亮,數道光影照在那道瘦小蜷縮的身體上,顯得那樣的孤獨與凄涼。
彷彿一直在等待,齊恆公的眼睛始終望著大門開啟之處。
聽到腳步聲,恆公奮力將眼睛睜大,向來人望去。
「重耳……你來了。」齊恆公如見救星,呻吟著叫喊著:「快,給寡人通知禁衛,傳昭兒,鄭姬,姜兒……寡人要殺盡惡臣逆子,殺盡……」
重耳緩緩走到榻前,伸手握著恆公的手,眼神里溢滿了悲哀。
「快去,你以往在何等的聰慧,你一定行的……寡人許你輔相之位,並將姜兒許你……」
重耳憐憫的搖了搖頭,蹲下身,沉聲道:「大王你還沒有明白嗎?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哪個嘯傲諸侯、擁有三軍銳卒的天下盟主,現在你不過是個垂危的病人,你的眼前只有一個前來尋求庇護的逃難人。」
「為什麼?為什麼……」恆公彷彿證實了心中的猜想,聲音衰微。
「豎刁、易牙已將宮內的禁衛全部更換。」重耳雖然不忍,但他明白必須讓這個老人明白情況經常到了什麼一種程度。
「惡臣,果然是這兩個惡臣作亂!殺,給寡人殺了這兩個惡臣!」巨大的憤怒使得齊恆公身上湧現出往日的霸王之風,聲音大了許多。
重耳臉上現出一陣茫然之色,他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既定的死人。
恆公需要的,他不能給,也沒能力給。
「寡人聰明一世,到末了……到末了……管愛卿啊,寡人怎麼忘記了你的話,逆臣不可用,不可用……報應……」齊恆公說不下去了,眼睛閉上的瞬間,重耳分明看見淚滴。
等恆公再睜眼時,淚珠彷彿蒸發,或這個一代雄者想要掩飾最後的尊嚴。
「幫我……」恆公低聲道。
重耳眼神直射恆公,以沉默作回答。
看著重耳的眼神,恆公彷彿明白了結局。這個聰明一世的老者何嘗不明白,沒有人能救得了他,沒有人能拯救齊國,管仲也不能。
「答應寡人一件事,好好照顧齊姜和她的母親……寡人這一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她們母女……」
重耳猶豫半晌,終點了點頭,」我在齊姜在。」
恆公長嘆一聲,再度閉上眼睛。
他的確老了,竟然沒聽清楚重耳的話里根本沒提到齊姜之母。
他在冥思苦想,覺得上天不應該這麼對他,還有他的昭兒。他將整個強大的齊國都給了太子昭。太子昭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拋棄他,無論如何都應該在他最需要的時刻出現。
哎!寡人無後……恆公眼眸眨了幾眨,虛弱的道:「姜兒呢,他們答應我帶姜兒來的?」
重耳下意識的往黑暗處望去。他能感覺出來,十尺之內最起碼隱藏著兩位聽覺靈敏的高手。
不一會,殿外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一位宮裝麗人出現在殿門前。
「父王……」
「啊!姜兒,你是寡人的姜兒……」齊恆公眼中陡的滾落一串淚珠。
重耳亦在她出現時全身猛震。
這……不就是出現在豎刁秘宅,和那個假貨重耳一起歌舞的那個美人嗎?她怎麼會是齊姜……
她和豎刁,不,那麼和拓王……奉揚之來此的目的?一定是,拓王沒理由不插手齊國事務,畢竟齊在在目前來說,是周王朝的最大敵人。
她竟是拓王的人,那麼她也是有心害死自己的父親,很難想象……
重耳呆望著她,渾身發冷。
齊姜的注意力全在恆公身上,她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簡直和那個人一模一樣。
她輕輕上前,望著榻上的老者,美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和無奈。
終於等到今天,可心中並沒有那種渴望的狂喜。
「好,臨去前能看到你,也……讓為父握著你的手。」齊恆公聲音虛弱地緩緩伸手,但他發現自己怎麼用力也動彈不了。慢慢的,他的嘴角滲出了血跡,已經變得發紫。
看著恆公依然不停的嘗試著伸出手來。齊姜心中陡然一顫,升起一股莫名的傷感,她甚至很想伸手過去,很想給老者一個最後的慰寄,淚水險些要奪眶而出。不管怎麼說,齊恆公終究是她的父親,雖然他給了她母親最殘酷的懲罰,雖然他使自己從小就在寂寞和仇恨中生活,但身上畢竟流淌著相同的血液。
當年,她的母親是當世美人,因此被齊恆公強行搶入宮中,萬般寵愛,但華姬夫人卻從未有過笑容。這惹惱了這個威風不可一世的諸侯盟主,他覺得世人都要仰望自己,諸侯們尚且如此,何況一個小女人。
從此,世上最殘酷的刑法便加之她的身上,自齊姜落地后,他便沒有讓她的母親看上一眼。而她的母親為了避免再度發生母女分離的慘劇,竟在懷上第二個孩子數月時,偷偷施法流產。
經宮醫檢驗,這個還未成形的孩子是個男孩。這使得恆公暴怒萬分,恨不得當場撥劍斬落她的人頭。如果那麼做倒好,一命還一命,天經地義,華姬也不會因此被囚禁了十餘年,過著世上最悲慘的日子。
否則,齊姜與華姬不會如恨他入骨。
是他,使得母女不能相見;是他,使得她不知道母親為何物;是他,使得她從小就倍受欺辱。一個沒有母親,一個賤婦的孽種,一個沒有父親關愛的孩子。
雖然到了她十四歲時,終於得到承認,並封以公主。但十多年的仇恨使得這樣一切施好毫無作用。
可憐她十七歲才偷見到母親,她依然記得那場景,母女倆抱頭痛哭。
也就在那天,她許下人生的第一個誓言。
一定要讓齊恆公為此付出代價,一定要讓他的內疚中死去……
因此,她冷冷的盯著那隻顫抖的手。
「姜兒……你……」齊恆公終於發現異常。
「想我母親嗎?」齊姜嫣然一笑,如百花盛開。整個陰暗的大殿因這笑容而驟亮了起來。
「你……母親……」齊恆公眼前開始模糊起來,一個女人的身影逐漸浮現在他腦海里。美麗雍容,清雅華貴,逼人的清麗風韻曾讓他一度魂不守舍。其實,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一刻忘記過她,這是讓他銘心刻骨的一段記憶。
「父王,你一點都不記得嗎?十八年,我可是一刻也沒有忘記過,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我看見了桃花,看見了我以為死去的母親,我母親在哭,那眼中分明流的是血,鮮紅的血,流淌了十八年,十八年……」
齊恆公的臉上驀然出現一陣紅光,他的雙眼緊緊盯著眼前的齊姜,彷彿記起他和華姬初次相遇的情景。他甚至還記起來--她曾違背他的意願,強行殺死了他的兒子,一個霸王的兒子。
「想起來了?您一定忘記,您應該早殺死她,殺死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思念。」
「哈哈……」齊恆公慘笑一聲,凄婉地道:「請轉告華姬,她是我一輩子最愛的女人……我對不起你們……」
齊姜不禁一呆,他的最愛居然是她的母親。
不信,我不相信。她甚至想大聲喊叫出來,你既然愛她,為什麼讓她遭受世上最殘酷的折磨?為什麼?
「姜兒,答應為父一次,最後一次,以後你就跟著這個男人,他會保護好你們母女……」說到這裡,齊恆公的眼神完全暗下去,他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我在下面等你,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還……
豎刁、容易牙得知恆公已死,當晚便會同公子無虧,集禁兵家卒數千人,圍困東宮,意欲殺死太子,斬草除根。
不料他們卻撲了個空,搜遍東宮,也見不到到太子昭的人影。
「定是高、國二賊將太子藏匿起來,走,索性連他們也一併誅殺。」豎刁說著,就要領著禁兵家將向高、國兩人的府邸撲過去。
「且慢。」易牙連忙欄住豎刁,「高、國二賊家兵眾多,黨徒滿朝,且之太子逃竄,定是聞有風聲,恐其已有準備。當今之計,當先定太子之君位,然後以君令號召三軍,掃除逆我之徒。」
「恩,有道理。」豎刁這時的心思早飛到華姬母女的身上去了。華姬已然落手,齊姜受困王宮,只等自己去取。
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兩大美人,不日既可一起品嘗……
想到這裡,他不禁喜得要笑出聲來。
易牙明白他在想什麼,心中嗤之以鼻,但和這樣的人做伴一黨,卻是有益無害。
「下臣聽主公之命。」說著,易牙對著公子無虧施君臣之禮。
自從齊恆公不問朝政之後,他便借口日日巡查,絕少和朝中大臣打交道。
朝中諸事和監視齊恆公的重任,自然都落到剛登禁兵首領之位的豎刁身上。
他的心思只在兩個方面,一是黃金銅錢,二是公子無虧。
所有的街市、商肆、酒舍、女館等處,每向公室交十枚稅錢,就必須另提出一枚上交給他。齊國公室每日所得稅錢數以百萬計,他每日所得便有數十萬計。
除了撈錢,易牙每日必去公子無虧府中請安。
在易牙眼中,未來的國君將是公子無虧,他必須趁機牢牢地將公子無虧置於自己的掌握之中。
齊國為盟主之國,數十年來大力倡行禮儀,已儼然號稱禮儀之邦。然而公子無虧身為人子,父死秘而不宣,又興兵殺弟,搶奪君位,已是毫無半點禮儀可言。
「就依易牙大夫所言吧。」公子無虧說著,神情又是慚愧又是惱怒。
父王啊父王!我現在這樣,全是你逼成的。
我身為長子,又從無失德之行,為何不能立為太子?
是父王你先失了禮法,須怪我不得。我若成了國君,定然比公子昭強得多,能使我齊國永霸天下。公子昭除了能學著娘們唱歌討好於你,還能幹什麼?
也罷,失禮之處,我便讓齊國的強盛來回報吧。
天色即將大亮。豎刁、易牙、公子無虧商議已定,立即擁禁卒家兵轉回宮中,準備大集朝臣,以重耳與齊姜的話,再配以武力相威脅,先將公子無虧定為國君。
當他們趕至宮門時,忽見公子潘與公子元領著數千家將,急急而至。
公子潘首先發難,怒氣沖沖地指向易牙、豎刁道:「大王去世,乃國中第一要緊之事,爾等何敢隱瞞?」
齊國公子長成大人後,一般都立府而居,無事不得擅入宮中。
這一手的確讓幾個公子坐卧難安,但平常有自己的母親和內信報告消息,多少還能掌握點宮中之事。但昨晚宮中竟無任何消息傳出,公子開方亦察覺到易牙與豎刁的動向有疑,遂預感有事發生。而正當他們猶豫不決之時,公子元與公孫無景的到來,打破了一切的迷團。
兩位公子便立刻決定合作,立即召集同黨,各率家兵,擁於公子潘府中,以作等待。
公子潘耳聞公子元竟同時派人去通知太子昭,頓時迷惑不解,「我們正好可以借無虧之手除了太子,然後以大逆之罪斬殺無虧,一舉兩得之事啊,怎去通知於他?」
公孫無景悶聲哼道:「太子此時若身亡,無虧定會以長子之勢,壓服高、國諸人,進而迫使鄰近諸國承認他為國君,何況他們定會要挾公子重耳說出對他們有利的話來,朝中眾大臣均是知曉,最近大王唯一接近的人便是公子重耳,加之重耳又是外族之人,縱然朝政之事如何變幻,他也得不到任何利益,他的話將讓心有不服的大臣無話可說。」
「早知道就應該殺了他。」公子潘惡狠狠的罵道。
公孫無景美眸一瞪,怒嗔一聲:「你就知道打打殺殺,要動腦子才行。」
「嘿嘿!是……是。」公孫無景是唯一能讓他們四公子害怕的人。因為這丫頭變臉極快,下手也狠辣,根本不管你是誰,惹著她了便是天大的麻煩。
「無虧一旦成為國君,內有徵兵之權,可以自重,外有鄰國相助,可作倚靠,非你我之力能夠將其斬殺也。若太子得生,高國諸人必然拚死一搏,鄰近之國也不敢輕易承認無虧為君。如此,你們兩公子才有希望與其一爭。」
公子元大眼猛睜道:「無虧難以對付,我們應先收拾了他,再去收拾太子,最好等他們斗得兩敗俱傷之時……嘿嘿!」
公子開方與公子潘同時一凜,不由得開始重新估計公子元。
若非公孫一族的支持,他們幾乎都從未正眼看過公子元一眼。一個沒有任何朝臣支持的公子,等於一個活廢物。
太子昭得之消息,慌忙趕至高虎府中哭訴。
高虎權衡再三,勸太子昭連夜出逃。
國君不喜強臣,強臣亦不喜國君勢力強大。齊國的朝政歷來為高、國兩大世家把持,數百年來享盡榮華富貴。但自齊恆公成為霸主,號令天下之後,高、國兩大世家在齊國已黯然失色,聲勢威望削弱了許多。
高、國兩家並不希望齊國的國君代代都是霸主。公子無虧造亂,對他們來說,不一定就是壞事。公室子弟越亂越好,公室亂,國君必弱。國君弱,世家必強。
當然,這亂子也不能鬧得太大,大到失控地步,則有可能把他們也拖得同歸於盡。
讓太子出逃,是留下一個後手。萬一他們鬥不過公子無虧時,就不會因為窩藏太子而使雙方下不來台。
他們是正人君子,太子若留在齊國,就不得不迫使他們與無虧硬拼,毫無退路可言。
太子沒想到高虎如此缺乏勇氣,竟不敢將他堂堂國中儲君留在府中,只好聽命連夜出逃。
而公孫無景則派人秘密監視三方的動靜,發現太子昭的出逃。
「太子不在國內,無虧一定會搶奪君位,我們不能讓他們的圖謀得逞。」
公孫無景當即下令全族戒備,併當機立斷,與公子元、公子潘率家兵趕赴宮門。
他們都明白,若不展示一拼的實力與信心,早朝時眾大臣絕對會在無虧的威脅下低頭。
如果到木已成舟之勢,那麼一切努力都將成空。
效仿太子逃跑是唯一的選擇。
見到公子潘、公子元氣勢洶洶而至,豎刁與易牙大出意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的確,他們自覺消息封鎖得極為嚴密,而眼前的事實告訴他們,兩位公子是有備而來。
眼前這數千甲兵,顯然非倉促能集,那麼就可以斷定,有人事先就走漏了風聲。
豎刁與易牙不由得同時想起了一個人。
公子重耳。
正當易牙與豎刁的心神飛到殿中的重耳身上時,公子無虧卻站了出來大喝道:「國家大事,自有朝中大臣料理,豈容你等胡言亂語。」
他從小和公子潘一起玩耍,每當大喝一聲,就嚇到公子潘哇哇大哭。
但那畢竟是兒時之事,現在的公子潘已是三十歲的壯漢,哪會怕他兄長呵斥。
「哼!說得好聽。既是有朝中大臣料理,你又在此地幹什麼?」公子潘冷笑著指向公子無虧身後的禁兵家將,「還糾集兵甲入宮?你想幹什麼?」
「公子無虧由我所召,聽宣主公臨終遺命,故來此處。」易牙醒過神來,朗聲道。
「臨終遺命?什麼遺命,怎麼不召所有的公子齊來,獨召無虧?」公子元也忍耐不住,與公子潘並肩問道。
易牙猛一咬牙,大聲說道:「主公臨終遺命--公子昭頑劣不孝,不堪為君。公子無虧忠厚仁德,可繼大位。」
「公子無虧理應繼位,自當迎至內宮重地!」豎刁心領神會,理直氣壯聲援道。
公子無虧眼**光,當仁不讓道:「君命難違,我雖難繼大任,也不得不勉強為之!」
「哈哈哈!簡直是荒謬之極,你們說是遺命?有何為證?」公子潘怒笑著,大手不知不覺間撫上劍柄。
「隨口妄言之話,哼!」公子元也緊張起來,眼睛望向身側的公孫無景,顯然是慌了心神。
公孫無景正全神貫注的觀察著豎刁與易牙的神情,見到兩人聽到那句「有何為證時」竟毫不慌張。便心中一冷。
她一直所猜測的事情終於被證實--重耳便是他們的人證。
公子無虧被兩兄弟的不敬所激怒,揮動手中青銅佩劍,正待衝殺過去。
易牙緩緩舉手相阻,漫不經心道:「當然可以證明,我們豈是輕言之人。」
兩位公子頓時呆愣,不知道如何是好。公子開方眉頭一皺,問道:「不知兩位大夫的證明是……」
豎刁得意的一笑,正待說話。
公孫無景忽然長嘆道:「是了,是公子重耳。」
意外的神色從易牙臉上一掠而過,但瞬間便又平靜如常。他極力隱藏內心的不安情緒,目光落在公孫無景艷如桃李的玉容上,聳肩道:「無景竟和主公的想法不謀而合,果然不虧當家之主。」
「不對,父王怎麼會把監命之事交於外人?」公子元徹底失控,破口大罵:「定是你們三賊合謀圖位,我……」
公子開方也神情憤慨,大聲疾呼:「他們逼走太子,謀奪君位,我們能冷眼觀之嗎?」
「不能……殺了逆臣賊子……殺死他們……」
「公子元才是正統……」
「公子潘理應繼位……」
「殺……」
公子元所領的商室家族子弟與公子潘所率的公室子弟弟揮舞著兵器,群情激昂。
面對失控的人群,再加上不斷趕赴的公孫家族的高手。即使是兵器精良的數千禁兵,也不由心生懼意。
豎刁連忙大聲道:「大家千萬別衝動,也別聽信謠言,大王遺命監護還有一人……」
公孫無景想不到第二個比重耳分量更重之人,遂追問,「是誰?」
易牙神情從容,緩緩道:「齊姜公主。」
「啊……」剛才還狂亂不已的場面猶如瞬間封凍。
不僅是兩位公子,甚至連公子無虧都面顯震驚之色。
眾所周知,齊姜自十六歲在宮中一舞后,便為齊恆公所喜。可以說她是恆公這幾年最為寵愛的女兒,而且她迷戀歌舞,甚少和權貴往來。可以說是絕不關心朝政之人。
正因為如此,她的話才具有分量。
易牙看見很多人臉上露出了不甘的神情。然而即便他們能夠指責重耳偏袒或者被威脅,也無法指責齊姜,任誰都知道齊姜和四位公子均無來往,幾乎是世外之人。
「不若大家進殿見過公子重耳與齊姜。」公孫無景知道事情絕不會如此,否則重耳不會前來通知於她。
公子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他覺得進去必然落入下風,若證言屬實,很多公市弟子與商人將會勇氣大失,毫無翻本之機。
公子潘亦有同樣想法,他覺得不如抓住機會一拼,若能殺了無虧,公子元最好也在混戰中喪身,那麼他便是唯一的繼位之人。
但公子開方卻對公孫無景點頭表示支持。這雖然令公子潘不快,但他卻一向對公子開方言聽計從。
公子開方心中另有算計。他以為,既然公孫無景能得到如此絕密的消息,那麼定是宮中有內應,而他們三家經營了數載的內應都無法傳遞消息時,公孫家的內應是誰,便呼之而出。不是重耳,便是齊姜。
其中重耳的成分更大一些,因為他與公孫無景在晉時便有接觸。雖然表面是敵對關係,但重耳畢竟大義釋放過她。一個懷春之女,一個翩翩公子……什麼仇恨在愛情面前都變得渺小。
於是,各方商定,在繼位沒有定論前,由三方各出百人入宮維持次序。
禁衛只能在宮外聽命,不得入內。
同時,三方的大隊人馬則在宮外駐紮,相互監視,以防它方偷襲。
公子無虧一方因手握勝利之果,是以不想與兩位公司進行血戰,避免不必然的損失。豎刁與易牙遂擁公子無虧佔據正殿。
即位大禮,必須在正殿進行,佔據了正殿,就可即位為君。
公子開方與公子元率百名家兵佔據了右殿,公孫無景與公子元則順勢進駐左殿。
三方人馬人數相當,誰也不敢起心發難。一時間,堂堂齊宮竟成了戰場,壁壘森嚴,戈矛相向。
而威震天下的霸主齊恆公,死後居然沒有一個兒子至靈前祭弔,任其屍首在榻上腐爛。
更讓眾大臣驚異的是宮前的數萬兵馬,擠得道路上水泄不通,即使是上朝的大臣們,要通過這條長街入宮都得費盡九牛之力。
當該到的大臣都上朝後,易牙便親自來到後殿,以請出重耳與齊姜。
他剛行至殿門,耳邊隱約傳來齊姜的哭泣之聲。
齊姜有多麼痛恨齊恆公,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是他,一步一步的引導齊姜去尋覓生母;是他,授意豎刁偷帶著齊姜會晤華姬夫人。
他有時甚至開始佩服自己的聰明和遠見。當他發現恆公開始聰愛齊姜之時,他便可是在齊姜的身上打起了主意。而美名其曰的讓豎刁去討好齊姜,只不過是他所留的後手,甚至是一舉兩得之利。
豎刁不是一直在打齊姜的主意嗎?正好送上一份大禮,使得豎刁對他是感激不已。而一旦母女私會之舉敗露,恆公也絕然不會查到自己頭上。
但此刻,他分明聽見齊姜是在為恆公痛哭。以至於讓他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他什麼都沒有聽見。
但他又深信自己的雙耳,齊姜的每一句哭訴,他都聽得很清楚。
怎麼不到一夜間的時間,齊姜便徹底改變念頭。
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惶恐之餘,不免有一絲的好奇之念。
究竟這半夜間發生了什麼,公子重耳在裡面起到了什麼作用?
疑惑間,他不由得輕聲問看守殿門的數十名禁衛,這一夜,有沒有人進出,殿中有什麼異常動靜等等。
他等到的是一連串的搖頭。
這使得他的心稍稍平靜。
挺了挺胸膛,他拔腿邁進隱隱傳來惡臭的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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