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債
魏卿卿人還立在船頭,瞧著眼前景物漸漸熟悉,還沒來得及吩咐一聲,就瞧見那駕馬而來的男人。
駿馬賓士,獵獵寒風將他的衣襟吹起,飛入鬢角的長眉若長刀一般冷寒,一雙眸子更是幽深不見底,卻藏不住那裡頭濃濃的擔心。
魏卿卿往前走的腳步一頓,堪堪喊出一聲『二爺』,便見那駕馬之人飛身而起,轉眼落到了船上,將她擁入了懷裡。
跟著出來的蘭生蘭芷瞧見,頓時高興不已:「二爺來了!」
二人話剛說完,就見容徹冷眼掃了過來,當即啞了口,也自知犯錯,乖乖退到了一側並不敢再吱聲。
魏卿卿雖然背對著二人,卻彷彿身後也長了眼睛似的,失笑出聲。
「二爺放心,我既來京城,就有能保命的法子。」
容徹聽她語氣雖緩,卻帶著十足的沉穩和堅毅,外柔內剛,帶著不容拒絕的肯定。
容徹無奈,將她鬆開,看著面前的姑娘,瘦了些,也黑了些,一雙眼珠子卻漆黑明亮,有見到自己的欣喜。卻無對未來的迷茫和擔憂。
是啊,她本就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女子,自己又何必把她當籠中的金絲雀一般拘束?
「你現在懷著孩子,行動多有不便,能不讓你自己涉險,就不要涉險。」容徹開口,已經是有妥協。
魏卿卿當然明白他的擔心,自然應下,但心中欣喜卻漸漸溢出。
她一路行來,只是想著容徹有可能沒出事。直到現在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跟前,她的心才算完全落下來。
一行人又走容徹來的小路,回了容徹在京城中隱蔽的宅院。
這處宅院位置極妙,剛好在兩座大宅的中間,偏偏這兩宅子一處朝北,一處朝南,毗鄰而居,誰也沒發現背後本以為是條幽僻無人的巷子里,竟七彎八拐繞出一小方空間,周圍又枝繁葉茂,是以從未懷疑過。
容徹當初也是因緣巧合才知道這處宅子的,如今住下,只要小心甩開尾巴,便是宮裡的錦衣衛來了,來來回回搜尋兩三遍也不一定能尋得入口。
更何況,容徹自來后,早已在各處入口布下陣法,尋常人根本繞不進來。
剛來,魏卿卿就看到了綁成粽子的秦莫,和他臉上那一個紅紅的鞋印。
容徹彷彿沒看見那鞋印一般:「皇上必是累了。還不請他下去歇息?」
「容徹,朕已經是你的手下敗將,你何苦還要如此羞辱於朕!」秦莫憤憤質問容徹。
容徹想,他要告訴秦莫他並非故意踩他臉的,他一定不信,乾脆沒說話。
這在秦莫看來,更是一種蔑視,直氣得他差點瞪出一雙眼珠子,才叫人秘密帶下去了。
「為何他會在此?」魏卿卿不解。
「他自己引狼入室,自以為讓太后死在赫連紫風面前,是藉機除去了赫連紫風,殊不知赫連紫風早已經猜到他的手段,先一步對他動了手。」容徹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她進了後面的廂房。
這宅子本不大,只單單一個院子並十來間房,容徹領了她到自己住的屋子,才嘆了口氣:「我知道攔不住你,但你且多等幾日,行事務必謹慎,岳父的事,我會想辦法。」
魏卿卿見他縱有擔心,也沒全攔著自己,點點頭,心底已經有了思量。
「那些兵將,會動嗎?」魏卿卿見外面又來了回話的人時,問了容徹。
容徹目光沉沉的看著她,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赫連紫風此人冷心絕情,你可知祝府的人怎麼樣了嗎?」
魏卿卿想起滯留京城的祝大學士和祝府曾經養著的容妃娘娘,心底忽然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全死了,說是被一個外來的癩痢頭乞丐記很,在祝府的飲食里下了毒,一夕之間全部被毒死了。官府的人去查看,祝府便又無端起了大火,通天的火燒了兩天兩夜,什麼也沒留下。」
容徹靜靜說著,魏卿卿眼神微縮:「那祝大學士……」
「死了,就在衝撞了四皇子之後不久。所以現在民間傳的,都是四皇子妃潛逃的娘家人動的手,只為替四皇子報仇。」
容徹見魏卿卿目光已有淚意,想要安慰,轉眼便見魏卿卿目光一厲:「赫連的確不適合那個位置。」
且不說祝大學士兢兢業業這麼多年伺候那位容妃娘娘,便是不念這份恩情,只為了除去容妃曾住在祝府的事實,也沒得拉上祝府上下幾百條無辜人命陪葬的道理。
這種寧可錯殺不肯放過的狠心,若是讓他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且不說小小國公府和魏家,對天下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二爺要親自領兵?」
「嗯,不日便要出發。」容徹沒有再瞞她,也不打算再瞞她,只擁著她在塌邊坐下,細細跟她說了自己的計劃,而後才鄭重道:「離開前,我想送你去東洲。」
魏卿卿搖搖頭:「我了解赫連,我想現在,爹爹必然已經落在他手中,他也知道你已經在京城了,我不能眼看著爹爹丟了這條性命。」
容徹沉默。
其實在秦莫不肯說出魏青山下落時。他大致便猜到了。
秦莫不說的原因,要麼是魏青山根本不在他手裡,要麼便是曾經在,而現在已經不在了,他若是不開口,自己還能暫時留他性命,若是開口,只有死路一條。
「我會即刻調兵。」容徹看向魏卿卿:「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嗯。」
魏卿卿也知道,若是換做自己,明知豺狼在前,怎麼可能由著愛人孤身犯險?所以她現在並不急著要容徹鬆口,她有她的計劃。
北方的春天不似南方,雨水並不算多。
京城的雪又化了近一個月,才見枝頭抽出嫩芽,綠草鑽出地面。
鮮嫩的青草踩在腳底下,柔柔軟軟,行走的人卻無意欣賞這春日風光,一路走到那片繁茂的桃林後頭,瞧見那已經身懷漸顯的姑娘,才停下腳步。
陽光剛好從青灰色的瓦片上斜斜落下,照在她玉白的臉上,平添幾許可愛,將紅色衣衫帶來的銳氣都沖淡了幾分。
魏卿卿只覺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身上,看書是看不進去了,只得無奈抬頭,才瞧見那竹林后高大挺拔的身影,這是在京城周旋了快一個月的容徹。
「已經都安排好了嗎?」
魏卿卿看著他,臉上已經冒出短短的青色鬍渣,一雙眼睛更加深邃睿智,鼻樑高挺。渾身帶著股久居高位的威壓,卻在自己看過去時,雲消雨霽。
容徹這一個月來的苦苦安排,便是為了出京。
京城中,對於赫連紫風這個攝政王的抱怨之聲已經沸起,赫連紫風卻似乎不在乎一般,四處捉拿著容徹,根本不管名聲,彷彿打定了主意要當一個昏君庸臣一般。
朝中誰人敢諫言,直接拉出去砍頭,久而久之,朝堂上只剩下了附庸之人。
「安排好了,出了點意外,不過不打緊。塞北的兵此刻已經抵達齊州,距離京城不過八百里的距離,一支三千人的精銳前天便到了距離京城不過一百里的山林,此刻我便要去接應。」容徹微笑,心中帶著不舍。
魏卿卿看著他,胸中似有萬語千言,話到了嘴邊,也只剩下一句『萬事小心』。
二人相視一笑,容徹上前緊緊將她擁在懷裡,似要嵌入骨頭裡一般,直到底下的人來回話,容徹才飛快在魏卿卿身邊說了句什麼,只見一貫淡定的魏卿卿頓時紅了臉,緊緊抿著紅唇,似羞似惱,容徹才跟以前一般,老狐狸似的邪氣一笑。飛快轉身而去。
蘭芷好奇:「小姐,二爺說什麼了?是不是威脅您了?」
魏卿卿想起容徹方才的話,『若是敢以身犯險,待回來,必日日讓她軟在床上,叫她知道厲害』。
「沒事。」
魏卿卿唇角一抿,將臉上的紅潮迅速逼了下去,才看向蘭芷:「準備好,我們馬上出發。」
蘭芷知道是攔不住魏卿卿的,魏青山不知到底被藏在了何處,二爺幾乎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人,更別說用的各種手段了,想來赫連紫風是情願舍了這名聲,舍了這江山,也要逼小姐露面了。
「小姐,萬一咱們落在那赫連紫風手裡……」
「不會。」魏卿卿抬頭看天,一絲惆悵爬上心頭,也只是微微一嘆:「我知道他的弱點。」
今夜,十五,將有月圓。
皇宮中。
赫連紫風坐在皇宮裡。獨自一人拎著酒壺,偶爾有風吹來,掠起他雪白的長發,在夕陽血紅的光下,多出幾分凄厲。愛書屋
沒了南平在,好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赫連紫風靜靜坐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這個孤獨的?
從被送出皇宮開始吧,行宮的人覺得他年幼,又知道皇兄並不喜歡自己,便從一開始的小心恭謹,變成了後來的欺辱打罵,反正也不會有人來替他這個被厭棄的小皇子出頭。
他甚至不記得那時候是怎麼活下來的了,餿飯剩菜,有時候整天整天的餓肚子,那破爛院子里冰冷冷的井水根本填不飽肚子,所以院子里但凡能忘嘴裡塞的活物,他都塞過。
所以,他才有了這一頭白髮。
少年白頭,行宮裡的人都叫罵著說他是妖怪,更遑論他天生紫色的眸子了。
他還記得那個小宮女,提了好吃的來,卻哭哭啼啼哼哼唧唧往他身上鑽,他一時失手殺了她,後來他就在行宮裡待不下去了。
直到那次毒發,被卿卿救下。
赫連紫風垂眸看了看酒杯里,倒影出的自己的模樣,她答應過,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
可是世上背棄誓言的人總是那麼多,他不怪卿卿,但她既然這麼想逃開自己。那自己就折斷她的腿,將她留在懷裡好生照顧便是了。
「王爺。」有探子來報:「人出來了。」
「嗯。」
果然是今日。
為何偏偏要是今日呢,卿卿,你也要與那些行宮裡的人一般,往我的心上插一刀,對嗎?
你也盼著我死。
「那容徹,真的不用管嗎,畢竟他領了兵……」
「他要破這皇城,讓他破就是。」赫連紫風將酒慢慢飲下,感受著那清冽冰冷的酒劃過喉嚨。才慢慢摸著酒杯:「只看到時候,他是要美人,還是要遠在東洲的家人了。」
此時,長公主已經在赫連紫風的暗中安排下,領著一行人,到了容海的城牆下。
長公主並不知道跟她而來的,不是自己公主府的護衛,她只是滿腔的怒火,要來親眼看看,容海是不是活著。是不是,要與閆阮成親了。
東洲的城門早已緊閉,但長公主來的消息送到來時,剛好是閆阮接到。
「我先出去,過半個時辰,你再將消息送給將軍。」
「是。」
來回話的人雖有遲疑,但還是應下了。
長公主的車架華麗,罩金色綢緞並墨綠錦緞的罩子,上蓋四周墜著的是一粒粒極珍貴的黑珍珠,四角是銀制的鈴鐺,馬車后的護衛幾十人,個個墨衣佩刀,好不威風。
風吹動城牆上旌旗招展,長公主心情複雜,直到那赫赫城門慢慢拉開。
長公主下意識的撫弄了下髮髻,卻見那陽光穿過的城門中,走出來的,是一個身量窈窕的女子。
女子一身淺青色綉青枝纏花的長裙,烏髮簡單用一支白玉簪子挽起,端的是清雅妍麗,又不失書卷香氣。
只見那人款步走來,堂堂長公主面前,一段路走得竟似閑庭漫步一般,看得長公主憤恨的將手心都掐出一片淺淺的月牙。
「閆阮,你還有臉出現在本宮面前嗎!」
長公主憤憤。
閆阮定定停下腳步,頓了頓,才略略抬手行了一禮:「民婦正要感激殿下,沒有再次相殺之恩。」
說罷,馬車內一時安靜。
閆阮微笑,但她今日決定出來,就沒打算再想曾經一樣忍著。
「殿下今日來,是來做什麼?再來一次假孕逼夫,還是再斟上鴆酒一杯,亦或是,也學學那市井婦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呢?」
閆阮問她、
這般咄咄逼人的閆阮,長公主是第一次見,臉上不由一陣青白。
僵持間,就聽見一陣馬蹄聲近,不多會兒。長公主這段時間日思夜想,想著如何讓他後悔不跌的法子,在見到面前這個清瘦卻英武的男人時,全部化作了雲煙。
容海這身戎裝,是什麼時候穿過的?
是了,在成為駙馬之前,他並非儒生,而是武將。去了塞北后,他還常去軍營,自己卻忘了。
「容海。」
長公主隔著車簾看他。
容海晒黑了不少,清雋的五官染上了鋒芒,騎在高頭大馬上,就好似一個陌生人。
容海卻不似她這樣滿心複雜,只微微朝她點了點頭,便看向閆阮:「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母親還在念叨你,隨我回去吧。」
閆阮早知容海徹底放下了,聞言,淺笑:「嗯,正好給母親煨的湯也該好了。」
「母親?」
長公主猶如當頭棒喝。難不成他們已經成親!
長公主胸腔內頓時溢滿了憤怒和一絲酸楚,可她沒在乎那份酸楚,只死死盯著容海,彷彿盯著一個叛徒一般:「你我還未和離,你怎麼敢另娶他人,容海,你這是藐視皇族,是誅九族的大罪!」
容海聞言,卻是淡淡:「我國公府不來東洲,不早就沒有九族了么。」
長公主語塞,心底酸楚更甚,語氣幾乎帶上了祈求:「容海,你就是不肯原諒我嗎?」
「原諒。」
容海沒有絲毫的猶豫,他不恨她了,因為他已經徹底放下了她,就連恨,也沒有她的位置。
長公主只覺得羞辱,眼看著容海下了馬,牽著閆阮夫妻恩愛的往城中而去,恨得咬牙:「容海,你是死罪!」
容海耳朵一動,還不等長公主反應過來,手邊利刃出鞘,扭頭便殺了朝他殺來的長公主護衛。
這一動,長公主的護衛傾巢而出,齊齊朝容海殺來。
長公主看著那刀光劍影,怔了一下,這不是她下的命令啊!
可看著容海生死之際還處處護著閆阮,又乾脆咬了牙,冷眼看著,她要容海後悔!
當初是他死死求娶了自己,是他護著自己十幾年,如今,他怎麼可以抽身離去,她不允許!
但容海多年不曾動刀,如今又要護著閆阮,已經有些吃力,好在此處離城門不遠,很快那邊聽到動靜的護衛就趕了過來。
兩相糾纏間,有雙眼睛悄悄一沉,直接放棄容海,提了刀便朝閆阮刺去。
長公主暗自興奮著,等著閆阮這次清清楚楚的死在自己眼前,卻不想正在跟旁人打鬥的容海竟奮力往前一躍。
長公主頓時跳出了馬車,大喊住手,可那護衛根本不聽她的,還是一刀刺了過去,正中容海的腹部。
容海一回頭,直接斬殺了那人,卻正正好對上了長公主的眼睛:「夠了嗎?」
長公主頓時便垮了。
她一步步後退,看著那血肉橫飛,那容海倒在閆阮懷裡,終於腳下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十五月圓。
魏卿卿沒有做任何的掩飾,挺著肚子,站在了逍遙王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