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軟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軟肋

樹影搖晃,落在逍遙王府沉靜的廊上,更顯得鬼魅。

逍遙王府看起來有些凄清,從門口走進來,也不見幾個下人,一路過來,倒是打掃的十分乾淨,卻不似旁的宅院那般五步花叢十步一林相映成趣,這宅院里,幾乎不見任何悉心照料的花草。

就連叢林,也只有那虯枝崢嶸的參天古木,遮天蔽日,令往來者生出一股凄冷之感。

領路的小廝一路上低眉順眼,仿若閉了六識一般,眼角都不曾動一下,一路領著今兒忽然到了逍遙王府的姑娘,直接到了沉香院。

「多謝。」

魏卿卿跟那小廝道了謝,提了裙子便跨了門檻走了進去。

小廝這才抬起眼,看了看她的背影,又低垂著眉眼,悄悄退下了。

入院,這裡頭才見些精緻的花草叢林,院中一方小小的鋪了各色鵝卵石的小池塘,池塘旁是一張石桌並幾張凳子。

而那白髮如雪的男人,正靜靜坐在石桌旁,手邊放著酒壺。

「來了。」

低啞的聲音,卻頭也沒回。

魏卿卿知道今日是一場硬仗,但她既然敢來,便也做好了能讓自己脫身的準備。

「我父親還好嗎?」魏卿卿走過來,在他旁邊的凳子坐下。見面前早已放著一碗桂圓紅棗茶。

茶是溫熱的,瀰漫著清甜的香氣。

赫連紫風摩挲著茶盞,也不抬頭看她:「很好,同我一樣好。」

魏卿卿看著他,他的意思是,他若是出事,父親也會出事么?

不過這也不出魏卿卿的所料,她知道赫連紫風對自己的心思,但她並不會自大的以為,他會因為這點心思。把他的命交到自己手裡。

「你知道我今日來是為了什麼。」魏卿卿開口。

赫連紫風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女子,紅色的裙子極襯她,不知不覺間,她的模樣,已經漸漸有曾經的磨樣了。

不過他見魏卿卿時,她便毀容了,他只是依稀能辨出她的眉眼,帶著幾分英氣又不失女子柔婉,一雙點漆黑眸更是熠熠生輝,彷彿一眼能看到人心裡。

「我知道,你卻不知道我今日是要做什麼。」

赫連紫風目光下移,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眼底有疑惑,卻沒有迷茫。

風再次捲起,天色已經悄然深黑,院子里幾盞燈籠搖晃,卻擋不住天上的清輝慢慢灑落下來。

赫連紫風沒有任何的閃避,穩穩坐著,直到月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感覺到疼了。那是發自骨髓里的疼痛,就好似千萬個小人兒拿著尖利的錐子在裡面生鑿一般,但這些疼,都不及此刻他心中千萬分之一的疼,他清晰的看得到,面前心愛女子的眼裡,再沒有任何的不忍和心疼了。

「想看我發狂的樣子嗎?」

赫連紫風哂笑,雙手撐在桌上,卻是一副作勢要站起來而不得的模樣。

魏卿卿眼底終於有了波瀾,愕然看他:「你的腿……」

「斷了。」赫連紫風笑,甚至有些得意:「你看,往後即便再遇上月圓夜,我也不會傷了你。」

「你猜到我今日會引你發狂。」魏卿卿的心稍稍沉了幾許。

赫連紫風點頭:「我還知道你在我發狂后,會引我出府,讓天下百姓看到我如妖如魔的模樣。就算民間怨聲載道,朝堂臣子迫於我的威懾不敢聲張,但這世界永遠不乏野心之人,只要有人舉事,我這不得民心的攝政王必然被退下這個位置,畢竟,誰會要一個妖魔做他們的君王?」

魏卿卿的心思被道出,並無分辨。

看著魏卿卿默認,赫連紫風又低低的問:「興許你並不會要了我的性命,等我被趕下那個位置,你還會將我送走,對吧。」

魏卿卿的確是這樣想的,赫連紫風如今與她為敵,但曾也算幫她良多,再者,父親現在並沒死。

但她還是選擇了否認。

「我不會留你。」魏卿卿語氣決絕。

話音一落,就見黑暗中他的身形微微一顫,原本挺直的背脊,都好似有些彎了。

夜風吹亂他的白髮,那輪明月終於從烏雲中全部鑽了出來,清冷的月光瞬時灑滿整個院子,無端端讓人感受到了春寒。

「我如今已經識破了你的計劃,你還能如何呢?」赫連紫風摩挲著酒杯,不去看她。

他想,他受盡了天下人的非議,卻獨獨受不了她的。

卿卿,你已經在我心上刺了一刀了。

魏卿卿能察覺到周圍涌動的暗流,那是赫連紫風的護衛,卻唯獨赫連紫風身上沒有殺意,只是他那雙紫眸,在不受控制的慢慢變紅。

「挾持你,讓容妃娘娘,交出我的父親。」

魏卿卿開口,手裡的匕首已經抵在了赫連紫風的脖子上,瞧見赫連紫風眼底的傷心時,她更加讓自己冷硬了幾分心腸:「亦或是挾持容妃娘娘,逼你就範。」

赫連紫風手裡的酒杯頓時捏碎,醇香的烈酒灑出來,破碎的瓷片也深深扎入了他的手心,血流如注,赫連紫風卻像是不曾覺得痛一般,深深望著魏卿卿,笑了起來:「你果真知道如何傷我。」

「這個交易,你做嗎?」魏卿卿問他。

「你仗著我不會殺你。」赫連紫風嘶啞的聲音中,藏著不易讓人察覺的哽咽。

魏卿卿見他如此,搖了搖頭:「我只是仗著你必然會出現在這月光下。雖然我未料到你是自願。再有半刻,你就很難控制你的理智了,赫連,放了我父親,今次以後,你我恩怨相消。」

「我若不呢?」赫連紫風的瞳孔越來越紅,漸漸的,蔓延到了眼眶,雪白的髮髻不知何時散開,三千銀絲散落寒風中,凄楚又猙獰。

「我若不與你恩怨相消,不放你離開,任你愛我也罷,恨我也好,我若不與你斬斷這緣分呢?」赫連紫風似帶著最後的希冀:「你可願意憐惜我,哪怕這一次。」

「不會。」

魏卿卿看著他陷入癲狂的神色,起身利落往他身後一站,手裡的刀已經在他脖子上留下血痕,朝周圍喊道:「帶我父親來!否則即便我死,你們王爺從此以後也是天下鄙棄之人,他不怕,你們這些跟隨他十幾年的人也不怕么!」

暗處,有人猶豫起來。

「今天,你走不出這裡的。」赫連紫風感受著脖頸上那絲絲溫熱流下,語氣輕輕,神志卻無半分入魔:「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若敢踏出這裡一步,我會殺了池揚。」

魏卿卿眼皮一跳,二嫂?她不是自從被她父王強行帶回府後,便再無動靜了么。

而且不管怎麼說。他父親是當今汝陽王,赫連紫風怎麼會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她在當初被汝陽王帶走時,便有一個月的身孕,不等她回到魏府,魏虎便去了白虎營,汝陽王以為魏虎拋棄了她,乾脆將她拘在了府里。」赫連紫風那嘶啞陰翳的聲音,慢慢說著魏卿卿也未去細查的隱情。

「你說,我拿池揚威脅魏虎,魏虎會不會乖乖奉上他的項上人頭?」赫連紫風一字一句說得極慢,這些字句卻如刀刃般,割在魏卿卿心裡。

赫連紫風不想如此對她,可就如魏卿卿知道他的弱點一般,他也知道魏卿卿的弱點。

「卿卿,我不想如此對你,留在我身邊好嗎?」赫連紫風溫柔的問,可下一秒,勝券在握的赫連紫風便面色一驚,反手才險險抓住魏卿卿自戕的手。

赫連紫風看著她手裡抓著的匕首已經抵在了她的心口,心痛如絞:「你就這般厭惡我。」

「我不厭惡你,但我要救我的父親。」魏卿卿微笑:「你看,我與你一樣卑鄙,赫連紫風,你現在沒有別的選擇,還給我父親,我便好好活著。大不了,我們魏家人全部死絕,也罷。」

赫連紫風看著她眼底已無半點猶豫,原始的嗜血衝動慢慢從腳底漫了起來,漸漸進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抬手便卸了魏卿卿的胳膊。聽著她的匕首落在地上的聲音,愛憐的撫摸著她的頭髮,慢慢到她的臉,她的唇。

魏卿卿沒有躲閃。戀戀

「想要卸了我的四肢將我留在此處嗎?」魏卿卿勾起唇角,眼底一樣是亡命之徒的狂熱和殺氣:「我不怕,但我會拉容妃墊背,我走不出去,她也要死,這世上你所有親近的人都沒了,赫連紫風,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很孤獨吧。」

赫連紫風的手僵住,定定看著她,半晌,取下了她一直帶在身邊的血玉,那是容徹當初給她的定親信物。

「你走出這座大門后,容徹和容海就會拿到這塊玉,我給你們一個時辰,若是能躲過我的人,天高海闊,我再不尋你。但若是被我的人找到。卿卿,答應我,留在我身邊。興許,我還能留容徹的命。」

說罷,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這個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將我擁有的所有東西,全部給她。」

「若是不答應。」赫連紫風溫柔又眷戀的望著她,眸色絲毫未淡:「那便聽你的,殺了我母妃,我再綁著你,任你哭也好,恨也好,絕不會放過你。好嗎?」

冷風從衣領間鑽過,帶著徹骨的寒意。

「好!」

話落,就聽魏青山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了來:「囡囡!」

驚懼之下,魏青山已經喊出了魏卿卿的乳名。

不等魏卿卿反應過來,魏青山已經快步跑了過來,護在魏卿卿身前,如臨大敵的盯著赫連紫風。

赫連紫風卻沒說話,有人拿了沙漏來,沙漏翻開,魏卿卿便抓住了魏青山的衣袖;「爹爹,我們先走。」說著,頭也不回便離開了。

赫連紫風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魏卿卿只覺得此時心跳如鼓擂。

她來時,從未想到會有池揚這個變數,不過此時的約定,卻大致與她猜想差不離,只是這兩個時辰……

剛出逍遙王府。魏卿卿便抓著魏青山一路往京城內的一處後巷內奔去。

蘭生蘭芷早已經在此處等得直跺腳了,若不是蘭生攔著,蘭芷只怕早就沖了出去,如今瞧見魏卿卿果真把魏青山完好無缺的帶了出來,只長長鬆了口氣。

「小姐。」

蘭生利落的拉開馬車車簾。

魏卿卿跳上馬車,吩咐道:「與我料想的不差,一切照計劃走!」

蘭生點頭,立即跟蘭芷跳上馬車,趕著馬車飛快的往某個方向而去。

只有一個時辰,城門此時早已關閉。他們只有在這京城中斡旋,而且消息還被送去容徹那裡,她也要儘快通知他才好。

思緒間,魏卿卿沒發現魏青山看著她是心痛難忍的目光,直到馬車外傳來砰的一聲。

「出什麼事……」

魏卿卿話音未落,就見蘭生蘭芷已經跟外面的人大都了起來。

赫連紫風擋在馬車前,銀色月光下,他長發如瀑,緩緩而來:「卿卿,我後悔了。」

魏卿卿咬牙。眼看著前面就是她早已安排好的出路,想也沒想,直接跳下了馬車,順便在馬屁股上狠狠扎了一簪子,才朝大都的蘭生蘭芷大喊:「保護父親!」

說罷,也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提著裙子便跳下了一側的護城河。

春水冰寒,上游的冰在春日下消融,這段時日平靜的護城河也波濤滾滾。

魏卿卿跳下去,瞬間便沒了影子。

赫連紫風倏忽飛躍到河邊的手僵在空中,手裡只剩下撕扯下來的一片衣襟。

「王爺,魏姑娘興許沒死,請您大局為重!」

黑衣護衛們也顧不上蘭生蘭芷,一批人上前來阻攔赫連紫風另一批人則跟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全部跳到了這徹骨寒冷的護城河裡。

赫連紫風怔怔望著這湖水,忽然喉嚨一甜,哇的一聲便吐出一口血來。

護衛們連連驚呼,赫連紫風只啞著幾乎聽辨不出的聲音:「務必要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傳本王命令,全力追殺容徹和國公府所有人,不論用什麼辦法,一個不留!」頓了頓,赫連紫風眼皮一垂:「讓聞極去!」

魏卿卿離開小宅院的當天,容徹就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但等他立馬掉頭往回趕的第三天,又收到消息,說魏卿卿一切無恙,讓他不必擔心。

思慮再三,容徹還是決定返回京城,離開前,召集了心腹秘密議事了一上午。

寒風蕭索。

好容易暖和了兩天,忽的一場暴雨落下,瞬間將春天那點脈脈溫情擊潰,凍得人牙齒直打架。

京城某處官員的私屬小山包里,白皮的樺樹高高立著,林間落滿了腐爛枯朽的葉子。

大雨沖刷著剛長出來的鮮嫩葉子,密林深處,一間簡陋的茅草屋裡,隱隱有炊煙升起。

這是這官員留著防備偶爾上山打獵時,可以放工具並歇腳的屋子。所以不大,單單一間,倒是陳列著不少的弓箭和動物皮毛。

而此時正耐心升著火的人,腦袋後面彷彿長了眼睛一般,頭也沒回:「不必這樣看我,我小時候家裡是什麼情況你也知道。我娘自持清高,是決計不會做這等粗活的,大姐是個又蠢又壞的,除了欺負府里那唯一一個老僕,也不會來做。我雖讀書,卻也不想餓死。」

他說完,見身後的人不吱聲,有些不耐煩的回頭,就見那裹著一件虎皮的女子雙眸漆黑,秀眉微微蹙起,微微有些泛白的嘴唇抿著,盯著自己不知想著什麼。

只這一眼,容銳章便撇開了眼去,臉上滾燙的厲害,眨眼。卻又自嘲不已,都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麼拘謹的。

不過現在相較於容銳章的七想八想,魏卿卿才是一肚子問號。

那日跳入河中,她本就不是抱著死的心去的,她上輩子在容銳章嘴裡聽到過,這護城河的上任修葺者存了私心,每隔三個橋墩,便會在其中一個地下做一個鏤空的空間。

空間不大,剛好能容一個人半蹲著藏身而已。

魏卿卿早就讓人在各個鏤空的橋墩空間里備了葯和些許吃食,扛上一天問題也不大,誰知赫連紫風那般執著,光是那段河,若不是春汛,他只怕要抽幹了河水來查。

是以兩日過去,魏卿卿終於有些支撐不住,卻萬萬沒想到這橋墩底下還有玄機,有一個竟藏著密道,而好巧不巧,魏卿卿藏身的那一個便是。

於是,遇到了從密道而來,準備到城中探聽消息的容銳章。

還真是……孽緣。

「喝吧,你懷了孩子,該吃些熱的。」容銳章將一碗熱湯遞給魏卿卿。

簡單的野菜湯,卻難為容銳章竟做得有幾分樣子,野菜的清香撲鼻,混著魏卿卿藏在橋墩里的肉乾,倒也喝得進去、

這湯魏卿卿卻也喝了幾次了,沒毒,他也沒想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這就是魏卿卿滿肚子問號的原因了。

容銳章卻沒說什麼,把湯給她后,就坐到了門口,拿了把手掌長,連手柄都沒有隻能用布條子纏住的小刀,慢慢的坐在門檻上,削一根木頭。

日復一日,魏卿卿也不知他是發什麼瘋。

「容銳章,我們……」

「別說話!」容銳章忽然聽到空氣里細微的鈴鐺聲,頓時臉色大變:「快進密道!」

魏卿卿知道他藏身此地這麼久也沒被人發現,必有自己的一套辦法,當即翻開這床鋪的蓋子,跳了下去。

等了等,卻不見容銳章下來。

魏卿卿疑心,卻見容銳章站在上面,冷冷一笑:「你這女人,怎麼活了兩輩子,還是這麼容易信我?」

說罷,直接蓋上了床蓋子。

魏卿卿在下面,聽到了上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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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卿卿多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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