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她走不出夢境
慕容芷凝緊閉著雙眼,她昏睡了兩天。偶爾眨動的長睫,證明著她的生命還沒有終止,她看上去了無生氣。
慕容芷凝一直徘徊在自已的夢境里,走不出來。在夢裡,有她從小喚作乳娘的年輕女子。她從記事起,就跟著乳娘一路被人追殺。逃亡期間,乳娘曾被人販子賣給山裡的老農做媳婦,後來又被山賊搶到賊窩裡做過壓寨夫人。不管吃了多少苦,乳娘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像親娘一樣疼她,最終帶著她逃離了賊窩。
逃離了賊窩的她們,到了一個叫馬家莊的地方,隱姓埋名住了下來。慕容芷凝不知道自已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乳娘一直叫她小玲兒。
乳娘會一手好綉活,一看就在大戶人家呆過。憑著這手藝,乳娘養活了小玲兒,還教她讀書識字,她們在馬家莊,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安穩日子。
乳娘經常帶著小玲兒去河邊洗衣服,那是小玲兒童年最開心、最美好的時光。
乳娘蹲在河邊洗著衣服,微風吹過河面,盪起魚鱗一樣的波紋。陽光柔柔地灑的水波上,晃動的光暈落在乳娘身上,她看上去像極了故事裡的仙女。那是小玲兒見過的最美的畫面,她好想叫乳娘一聲媽媽。
頑皮的小玲兒,一會兒赤著小腳丫在水裡追著小蝦,一會兒又去岸上撲花間的蝴蝶。乳娘邊洗衣服,邊時不時向她投去慈愛的目光,她倆的歡笑聲像銀鈴般飄散開去。
乳娘洗完衣服,從水邊拉上岸一個竹制的蝦籠。早早放下的蝦籠里,許多大大小小的魚蝦蹦來蹦去。小玲兒開心得手舞足蹈,她知道今晚乳娘又要給她做好吃的飯菜了。
回家的路上,小玲兒蹦蹦跳跳在跑在前面。草叢裡突然跳出一高一矮兩個蒙著臉的男人。高個蒙面人直接把小玲兒抱在手上,用粗壯的胳膊箍住小玲兒瘦小的脖子,惡狠狠地威脅著乳娘:」把東西交出來,否則我捏死這個小丫頭。」
矮個蒙面人拿著刀慢慢逼進乳娘。乳娘本可以逃跑的,但她沒有跑,她邊慢慢後退,邊驚恐地盯著那個挾持小玲兒的蒙面人,腦中盤算著脫身之計。
乳娘裝著害怕:「英雄,請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我這裡有些銀子,你拿去吧。」高個蒙面人兇惡地吼道:「你不要跟我裝糊塗。」他手上用了點勁,小玲兒粉嫩的小臉,立刻變得通紅,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乳娘怕蒙面賊人傷害小玲兒,焦急地求著他們:「你們要的東西我藏起來啦,放了這個丫頭,我就帶你們去找。」高個蒙面人一聲冷笑:「少耍花招,信不信我馬上要了她的小命?」乳娘毫不示弱:「小丫頭要是少了一根頭髮,你們休想拿到圖紙。我如若現在交出,你們也不會留活口,放她走,否則魚死網破。」
高個蒙面賊人怕逼急了乳娘,鬆開了箍著小靈兒的手。乳娘朝小玲兒一眨眼,小玲兒就拚命朝村裡跑去。
平時乳娘就教導她,遇事不要驚慌,要冷靜沉著。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沒有時間害怕、哭泣,她拼了命地跑,她要去叫人來救乳娘。
等小玲兒搬來救兵,蒙面賊人已聞風逃竄。乳娘身上中了兩刀,倒在血泊里。眾人將乳娘抬回她們的家裡,並請了醫生來診治。然而乳娘因為失血過多,醫生也回天乏力,只能搖頭嘆息。
乳娘奄奄一息,她強撐著叫眾人迴避,她有話要交待小玲兒。
乳娘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交給小玲兒,紙上染了乳娘的血,小玲兒心痛得直哭。乳娘用虛弱的聲音叮囑小玲兒,無論如何要保存好這張紙,並告訴小玲兒:「你叫慕容芷凝,記住是岸芷汀蘭的芷,膚如凝脂的凝。你的母親總有一天會來找你的,你的母親是商……商……」乳娘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一歪,任小玲兒怎麼哭喊都沒有再醒過來。
村東頭的老周家,收養了九歲的小玲兒。蒙面賊人並沒有收手,幾次趁黑夜襲擊馬家莊,想擄走小玲兒,都被聞訊趕來的村民制止。其中矮個蒙面賊人,被村民用鐵鍬打傷,逃走時,死在了離馬家莊不遠的小路上。大夥都以為賊人吃了教訓,不敢再來了。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高個蒙面賊人再次闖入老周家,殺了老周一家老小五口人,將小玲兒裝入麻袋,掛在馬背上一路向南疾馳而去。
南邊是華炎的都城,路上有重兵把守的關口。蒙面賊人不敢在白天闖關,躲在山上的小樹林休憩,等待機會。
蒙面賊人將小玲兒綁在一棵樹上,懷裡抱著大刀,靠坐在另一棵樹下。可能是因為疲累,他把靴子蹬到旁邊,竟坐著睡了過去。小玲兒趁機仔細觀察了賊人的長相,賊人雖然蒙著臉,他左邊眉毛上的一道刀疤清晰可見,右耳廓上有一粒肉痣。
小玲兒反綁著的手,在地上摸到一塊小石片,她拿著小石片不斷地割磨綁在她手上繩索。費了很大勁,在手上劃了好幾道血口子,終於將繩子磨斷了。逃跑之前,小玲兒把賊人拴馬的繩子解開,將馬放走,然後將賊人脫下的靴子丟進了山谷。她故意弄倒了向西的一排草,將手上的血塗在草上,然後果斷地往相反方向逃去。
她不敢停留,一直往前跑。天黑了,她又困又怕,逃到一戶農家的牛圈裡睡了一晚,第二天又接著往前走。
賊人沒有追來,小玲兒也不敢停下腳步。她渴了就喝一口山泉水,餓了就去土地廟偷點供品充饑。她不知道要去哪裡,像木頭人一樣,只知道往前走,直到她饑寒交迫地倒在一處田埂下。
小玲兒醒過來時,身邊圍了幾個人,他們是荷塘坳的村民。
荷塘坳是上京毗鄰的一個小鎮,民風淳樸。村民們很熱心,東家給小玲兒倒來一碗熱水,西家給小玲兒拿來一張烙餅。有個農婦把熱水喂到小玲兒嘴裡,並慢慢地喂她吃了一些餅。
那個婦人說,她家裡也不富裕,若小玲兒願意,可以留在她家當個童養媳。小玲兒沒地方可去,也不知道什麼是童養媳,人家願意收留她,她自然也不會挑三揀四的。
小玲兒跟著婦人回了她家。
農婦叫尹氏,她男人是個屠夫,脾氣非常暴躁,經常將尹氏打得鼻青臉腫。
屠夫見尹氏帶回一個瘦巴巴的小女孩,吼道:「你瘋了嗎?家裡都沒多餘的口糧,你還帶張嘴回來?你有多遠給我扔多遠去。」
小玲兒跪地上,可憐巴巴地抱著屠夫的腿哀求他:「叔叔你就好心收留我吧,我不會白吃你家飯的,我什麼都會做。我給大戶人家當過小丫頭的,能幹好多活。」屠夫一把推開小女孩對尹氏說:「暫時留下吧,過幾日身體養壯實點,送到葛員外家去當丫頭。」
小玲兒在尹氏家留了下來,她乖巧懂事,總是爭著做些繁重的家務活。雖然又苦又累,倒也不再挨凍受餓,東躲西藏。
尹氏家本身也有兩個孩子,靠著屠夫一個人,殺些牲口送到城裡的酒樓,維持生計。屠夫原本就是下三濫的行業,再加上華炎年年有外戰,對民間徵收的稅賦也比較繁重,因此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並不安穩。肉更是奢侈品,只有城裡的酒店飯館,大戶人家才消費得起。平常人家除了紅白喜事,過年過節,都捨不得買肉吃。所以殺豬的生意,也不是個賺錢的好行當,只能讓一家人勉強混個溫飽。
屠夫凶神惡煞,對尹氏非打則罵,讓小玲兒十分害怕。然而屠夫並不打自已的孩子,也沒有打過小玲兒。就連跟小玲兒說話時,都轉換成比對自已孩子還溫柔的口氣,時間長了,小玲兒倒也不覺得他兇惡了。後來得知,屠夫打尹氏,是因為尹氏偷偷拿家裡的錢,去幫襯她那個遊手好閒的弟弟。
尹氏夫妻慢慢喜歡上了懂事乖巧的小玲兒,沒有將她送走,而是將她當成自已的孩子一樣撫養。小玲兒很快溶入了這個家庭,從小吃盡苦頭的她,終於有了一個穩定溫曖的窩。
有一天,尹氏的弟弟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地跑到她家裡來。他跪著求尹氏給他點銀子還賭債,哭訴著債主要砍他的雙手。
尹氏怒其不爭,一邊嘆氣一邊哭著說:」這年頭家裡吃飯都是問題,哪裡還有閑錢幫你還債?你也沒少從我這裡騙去銀子,我再給你,你姐夫非打死我不可。」
尹氏的弟弟叫尹華,是個潑皮無賴。三十幾歲的人了,好吃懶做、不務正業,一心只想著靠賭博,發筆橫財。
尹華去年欠了賭館幾百兩銀子,被人追討銀子。他怕被債主打死,就把自已妻子賣到了妓館,還將十歲的女兒,賣給一戶人家當了丫鬟。一提起這些事,尹氏就恨得錘胸頓足,一心只想快點打發尹華走,死活都不想跟他沾上關係。
尹華鼠目一轉,盯住了院子里曬玉米的小玲兒,一雙賊眼滴溜溜轉著,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尹氏不想跟他再糾纏,將他推出門去。
第二天,尹氏一早出門去給葛員外家送豬骨。不一會兒,一個年輕婦人來到尹氏家,她焦急萬分地對小玲兒說:」你養母尹氏在路上摔倒了,扭傷了腳筋,走不了路,她請我來叫你去攙她回來。」小玲兒一聽很著急,沒細想就跟著婦人走了,剛出門轉個彎,就被人套了個袋子在頭上,綁上手,推上了一輛馬車。
小玲兒只當是以前追殺她跟乳娘的賊人找上門了,她沒有呼救也沒有反抗,默默想著脫身之計。當天傍晚,她被帶到了萬花閣,那個婦人將她以一百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秦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