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滿月之宴(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滿月之宴(下)
德珍的話說得婉轉,卻也是駁逆。梁九功能一路升任乾清宮大總管,自然知曉幾分玄燁的喜惡。他聽著德珍所言,不自覺的偷偷抬眼去瞧,見玄燁神色平和的佇立,倒也瞧不出什麼端倪來。便要悄然的收回目光,卻見玄燁已想罷說道:「皇子取名歷來是在滿月,有些甚至是幾歲后才取名。祚兒你生得煞兇險,他又早產羸弱了些,朕不願委屈了祚兒,才想提前告知天下祚兒的名字。」說著他沉吟了道:「不過你說得也在理,依了你便是,只是朕覺委屈了你母子。」
玄燁話說完,忽然瞥了一眼梁九功。
這一眼讓梁九功下意識的心頭一慌,趕緊眼觀鼻鼻觀心的垂首而立。
「有皇上這樣為臣妾母子著想的心,臣妾怎會委屈?」聽得玄燁的話,德珍立即半是溫婉半是感激的回應,只是面色微暗。
玄燁雖說是依了她,然而這一聲「祚兒」,已確定了孩子的名字便是——胤祚。如此,她母子,甚至於烏雅家,成為眾矢之的已然必不可免。那麼,除了儘力補救一二,眼下再拂玄燁之意,倒有些得不償失了。
心念電轉之中,德珍邊思邊道:「現在再一想,臣妾還覺辜負了皇上的美意。」說著溫柔低頭,憐愛的看著孩子輕輕喚道:「祚兒,額娘的祚兒,以後你的名字就是胤祚了。」剛念道「胤祚」二字,德珍心中迅疾一動,口裡也隨之「呀」了一聲,似有恍惚的告罪道:「都怪臣妾才疏學淺,真真差點辜負了皇上的美意。」
對於德珍態度陡然逆轉,玄燁微微一訝,隨即饒有興趣的求解道:「哦,德卿何解?」
德珍悠悠道:「《詩?大雅?既醉》里云:『君子萬年,永錫祚胤』。此中祚胤二字有福運及於後代子孫之意。而皇上所取的『胤祚』二字,反過來不正是『祚胤』?皇上貴為天子,福澤自是深厚,能有皇上以『胤祚』為名以示庇護,想來祚兒定能健康成長。」世人心思向來多且雜,他們固然會因「祚」字想偏,但是以玄燁因祚兒早產體弱才取此字為由,或多或少能一緩眾人那份心思。
這樣一想,德珍的語氣愈發真情意切,愧意感激交錯難辨,「方才是臣妾不知好歹的推三阻四,臣妾懇請皇上降罪。」
玄燁聞言愣了一愣,繼而暢快的笑道:「妄自菲薄能想到這一番解釋,哪裡是才疏學淺了?」不等回答,又道:「再說聽你這會兒的意思,估摸著是應了朕提前為祚兒賜名,這樣還請什麼罪?」一連兩個反問后,忽而一本正經道:「而且你一連為朕添得兩個皇子,這樣的大功一件不說,還是容貌才情樣樣難得,朕怎麼會捨得怪罪呢。」
當著一眾人被這樣親昵戲贊,德珍忍不住面口微微泛紅,似嬌羞又似惱怒的嗔道:「皇上又這樣嬉戲臣妾了,不是再說為祚兒取名的事么」
玄燁似極喜德珍這番言語情態,愉悅的朗聲而笑:「好了,我們說回祚兒的取名一事。」一句終了,看向梁九功下旨道:「即日諭示六宮,德嬪所生皇六子取名為胤祚。」
眼見祚兒的名分定下,梁九功躬身領旨之於,隨即下跪叩首道:「奴才恭喜皇上、娘娘喜得六阿哥」產房裡也無蠢人,一見梁九功這般,立時齊齊跪下高賀。
玄燁龍顏大悅,開口即是一個「賞」
聞言,滿是眾人一片歡慶,個個皆是笑逐顏開,好不熱鬧。
如此言笑晏晏一番,玄燁又囑咐了幾句,方才擺駕離開。
玄燁一走,秋林率先從歡悅的氣氛中清醒,輕聲問道:「主子適才顧著和皇上說話,阿膠粥才用了小半碗就涼了。不如奴婢重新去換碗熱的,主子在用一點兒?」
德珍搖了搖頭,暫先摒退了一干宮人,獨留了小許子交代道:「皇上給祚兒取名為胤祚的意思不必隱瞞,該流傳出去的就讓它傳出去。」略略一想,補充道:「最好是趕在旨意傳達六宮之前。」先入為主——先讓世人明白祚兒得「祚」為名,乃是因為玄燁憐惜祚兒先天體弱。再至玄燁聖旨示眾后想起「祚」的另一層含義,也會因先入為主的觀念,淡化對后一者的臆測。
小許子不甚了悟其意,只是聽命道:「是,奴才遵旨。」
德珍點了點頭,又不覺低下頭,看著懷中小小的祚兒,心中滿是柔情與憐惜,道:「時下正值倒春寒,天氣寒冷異常,六阿哥乃是早產,身體先天羸弱,萬不可受涼著病。」依舊看著祚兒,卻對小許子道:「將這句話帶給文太醫。」
小許子仍然不解其意,疑惑的領旨而去。
德珍低著頭,喃喃自語道:「祚兒,額娘這也是無奈之舉,才會讓你失去一個盛大的『洗三』禮。」
是時約半個時辰后,玄燁選取「君子萬年,永錫祚胤」中「祚」、「胤」二字,為祚兒名字以希冀祚兒能平安長大的消息,在宮中不脛而走。又約半個時辰后,玄燁為祚兒賜名「胤祚」的聖旨傳達六宮。然而即使有先入為主在前,關於「祚」之含義以及世祖皇帝當年取此字的一段脈絡,也以不可阻擋之勢在當日私傳開來。
幸在文白楊對小許子代的話心領神會,當下便上稟「皇六子胤祚先天羸弱,恐事發意外,請求『洗三』之禮取消」予右院判。雖避嫌未呈稟給其父左院判,但右院判因文白楊全權負責照應德珍母子,也不疑有他的立即上稟玄燁。當然,胤祚的「洗三」禮不可能取消,玄燁卻也恐發生意外,故而讓停下恭賀筵席,並從簡一應事宜。
如是,在玄燁連夜下達這一道聖旨后,宮內宮外關於祚兒的流言漸趨體弱一則。
同時,梁九功帶來玄燁的口諭,特允薛氏為此明日進宮。這對於德珍實為意外之喜,比起華而不實的隆重喜宴,至親之人的祝福儼然更為重要。
翌日,即祚兒「洗三」這一日,雖有了玄燁停止恭賀筵席的旨意,后|宮中不止眾嬪妃差人送了賀禮來,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也一早就送了添盆等物,宮外的文武百官也大多送了禮來,此送禮境況比之佟貴妃當年為禛兒所辦的洗三禮也不遑多讓。
當小許子喜氣洋洋的抬了一個小金盆進到產房時,看到金盆里裝著的各類精巧名貴之物,便可見一般。
薛氏看著盆中之物,眉頭微微一抬:「這……」僅僅一字,已噤聲不語。
小許子眼尖,剛把小金盆放在床榻前的桌子上,轉眼瞥見薛氏目光正落在金盆上,立馬嘻嘻笑道:「太太放心,盆里的水是用槐條艾葉熬的,沒錯兒的」
薛氏聽了回了一個淡淺的笑容,為德珍接生的穩婆在旁笑道:「吉時到了。」說著放下手中攪水的棒槌,從薛氏懷中接過襁褓中的祚兒。
德珍不放心的看向薛氏:「額娘,屋子裡暖和夠不?祚兒會不會著涼?」
不等薛氏說話,穩婆一面給祚兒解著襁褓,一面扭頭笑道:「娘娘放心,這屋子裡可夠暖和了,絕冷不著小阿哥。」
德珍仍是不放心,在床榻上伸長脖子看著穩婆動作。
薛氏溫柔的回看德珍道:「娘娘放心,*嬤嬤說得沒錯,不會涼著小阿哥的。
話音未落,產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而開,緊接著屏風外有宮人請安道:「奴才參見皇上。」
薛氏、穩婆等人俱是一驚,慌忙跪地道:「奴才參見皇上。」
玄燁叫了一聲「起來吧」,笑道:「可是開始了?朕若是來遲了,別怨了朕才是。」
德珍害怕涼著了祚兒,忙讓穩婆將祚兒抱了過來,動手攏了攏祚兒微松的襁褓,方才笑盈盈的道:「皇上哪裡的話,臣妾怎敢有怨?都還沒謝皇上讓額娘進宮陪臣妾呢。」
「烏雅夫人?」玄燁輕咦了一聲。
薛氏一驚,連忙下跪道:「奴才在。」聲音裡帶著一絲微末的顫抖。
玄燁溫文有禮道:「夫人不必多禮,請起。」
許是過了初時的緊張,又許是源於玄燁的有禮相待,薛氏漸漸的恭敬而不失有禮的謝恩起身。
玄燁客氣了問了幾句話,忽然說道:「朕有一個不情之請。」
薛氏受寵若驚,趕緊又下跪道:「皇上有什麼吩咐,儘管吩咐奴才做就是。」
德珍一旁看著薛氏誠惶誠恐的跪首,雖知這本是應該,心中卻不免微酸。
玄燁的聲音多了幾許關切道:「德嬪生祚兒很吃了一番苦,一年多前那次坐月子又傷了身,這次卻是不能再有波折。夫人是德嬪的生母,有你在此照應著,朕也就可以安心些。所以朕想夫人能在德嬪坐月子期間,留在永和宮照看一下。」
德珍眼眶一紅,感激之情不言而喻。自她晉為一宮主位,薛氏雖能每月初一十五進宮,相處卻僅一個時辰不到便得分離。現在薛氏卻能留在身邊一月,叫她如何不哽咽難言:「臣妾……謝皇上恩典。」見穩婆著急的樣子,忙抑下眼中的淚水,又道:「只是留了臣妾額娘在宮中,會不會……」希冀薛氏留在身邊,終是咬下唇不願說出回絕的話。
玄燁語氣中含了一絲心疼道:「朕聽說坐月子是不能掉眼淚的,你可莫哭。再說若你這次不是提前了三月生產,烏雅夫人本也該進宮陪你待產的。」
聽得玄燁這樣說,德珍自然含淚欣受。
玄燁滿意道:「好了,莫誤了吉時,讓嬤嬤開始洗三吧。」說時似想起了什麼,又溫柔笑道:「今日的『洗三』禮委屈了你母子,下月初六的滿月宴,朕必定大辦為其補償。」
德珍柔聲告了一聲謝,靜靜的靠在床頭,看著已被抱在穩婆懷裡的祚兒——也許,滿月宴簡單一些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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