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0章 歡喜佛
肖斌的死因還未蓋棺定論,如今就堂而皇之地進屋討要。雖說牽扯到往事,可無憑無據總歸沒這樣的道理。
崔昀叫人圍了肖斌的家,見是官府來人,原本正往外運的人見狀先是一驚,旋即撂了東西趕緊如鳥獸散。
崔昀叫劉師爺命人去追,適才這些人逃得匆忙,有一箱東西摔開了蓋子灑得滿地都是,確實都是貴重之物,。
周才圍著的百姓不覺倒吸了口涼氣,嘀咕道:「看來當年沒少搶好東西。」
謝妤走上前去,她蹲身從那些物件中撿起一個被摔開的木匣子。
匣蓋一開,這一看謝妤叫登時漲紅了臉,險些將手中的東西扔了出去。
盒子里放著一尊佛像,雖做工粗糙,但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佛像上雕繪的形態,竟是一對交.合的雙身佛像。
看得出肖斌對這尊佛像極為喜愛,還用了金絲楠木為其鑲了底。
裴衡也俯身瞧見了此物,待看清那刻,眼底瞳仁也不覺微微緊縮了瞬。
片刻他斂正了面色,不覺蹙眉道:「密宗的歡喜佛?」
謝妤對歡喜佛的稱呼有些陌生,她抬眸瞧上裴衡問,「什麼叫歡喜佛?」
「我曾聽聞西域多僧多教,密宗自西域傳至烏斯藏,這些僧人乃是由口誦真言語密、手結印契的身密、心作觀想意密相結合修行,以空樂雙運達到以欲治欲。」
崔昀卻冷不丁插了一嘴,「敬之如此了解,莫不是也入了密宗。」說著他瞟了眼謝妤手中的歡喜佛,又朝著裴衡擠眉弄眼。
意圖不言而喻。
是以裴衡臉色陰沉了幾分,崔昀也意識到此話不合時宜,摸了摸鼻子看向別處。
「這肖斌看起來極為敬重此物,莫不是他入了密宗?可他不是個河匪嗎?」
謝妤想法簡單,這密宗的歡喜佛雖與世俗不符,可既是佛教,肖斌的殺欲之心又怎會如此之重。
按照這些天被殺之人的身份,說明他不一定罪大惡極,但絕非良善之輩。
謝妤摩挲著佛像思考,就聞到一股奇怪的腥味飄來,這股味道雖不濃郁,但依然不容忽視。
她四顧嗅了嗅,這才將佛像湊近鼻息間猛嗅了一口,從佛像中散發的那股腥臭險些讓她無法呼吸。
這股血腥味有些陳舊,似乎是已浸泡入木的腐臭氣味,以至於謝妤摩挲時發熱,才讓這股味道又發酵了出來。
「這佛像見過血!」謝妤忍著反胃又聞了聞,這才篤定道。
可這血味又與平素的血腥味略有區別,謝妤說不上來,又覺得許是時間久遠的緣故。
崔昀也跟著聞了一口,連忙捂著鼻子退避三舍。
裴衡卻一直盯著謝妤手中的歡喜佛,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如今肖斌家圍了個水泄不通,皆是些看熱鬧的左鄰右舍,肖斌死的突然,又沒有子孫後代,若是旁人,估計等不到今日就叫人將家裡的物件分颳了個乾淨。
可因他平素的狠辣勁兒,若非今日「原主」打上門來討要,饒是人死了,也沒人進過他家。
謝妤叫劉師爺去請肖斌的鄰居,不消一會兒,就見一個皮膚黝黑的憨厚漢子跟著過來。
總歸是平頭百姓,骨子裡對官透著畏懼,是以一見崔昀就拜。
崔昀用摺扇攔了他的動作,只道:「不必多禮。」
謝妤見崔昀沖她示意,便上前一步同那漢子道:「崔大人覺得肖斌一案還尚存疑,因而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謝妤長得清秀,語氣又和善溫雅。那漢子哪見過如此和顏悅色的官府之人,冷不丁有些受寵若驚。
忙不迭擺手道:「不敢當,小人李虎,大人有什麼話儘管問,小的只要知道的絕不隱瞞。」
謝妤問他,「你與肖斌平素有往來嗎?」
李虎搖了搖頭,「可不敢往來,旁人都說他在黃河上手頭興許沾過人命,哪裡敢與他親近。」
謝妤看了眼卷宗上肖斌的信息,如今他也有三十多歲,與李虎看起來差不多大,於是她又問,「他沒有成家么?」
「沒有,我們都是幾十年的鄰居,他父母去的早,家底早掏了個乾淨。所以早些年便出走外地,我們也還是從旁人口中曉得他入了幫,跟著人在黃河上做河匪。前些年他才回來,那時老宅都被一遠親霸佔了去,他將人全家扔出門外,自己才又住了回去。不過他悍名在外,後面陸續從外縣裡娶過幾房,最後也都跑了,所以後面就乾脆一個人。」
「竟都沒報過官么?」謝妤愕然。
「那些婆娘都怕他的要命,若非家裡窮,哪個能願意自家的姑娘進他家門,所以尋個機會自然就跑了。」話及此,李虎壓低了聲音湊至謝妤耳邊輕道:「他少時曾與人打賭鬥拐,玩鬧間不慎自個兒的命.根,所以後面回來雖娶了好幾房,也沒生出個一男半女。火氣沒處撒,自然夜裡就變著法子在床上折磨那些婆娘,你說哪個受得住。」
謝妤沒料到這李虎竟同她提起這個,腦海中不覺又想起剛才那尊歡喜佛上雕的形態,整個人就顯得有些極為不自然。
她抬頭瞟了眼裴衡,見他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只得斂正面色繼續問道:「那你可知曉他後面可是入過什麼教派?」
「這小人倒是真當真不知了,他平日里鮮少出門,咱們又不敢同他往來,也自是不曉得他在家中做什麼。」
頓了頓,李虎似是想起什麼補充道:「哦,對了,小人聽聞有人偶爾在四通賭坊見過他。」
又是四通賭坊。
謝妤眸光動了動,她示意師爺劉希前來,同他側耳說了幾句,自個兒率先進了肖斌的家。
肖斌家比先頭那幾家闊綽,分為前後兩院,案發當日肖斌寢在後院的卧房,因而前院的幾間房子並未受到火勢的過多蔓延。
謝妤進了前院的屋子,屋內被剛才那戶人已經翻了個底朝天,屋子裡的東西七零八落被扔了一地,值錢的東西幾近沒有,想必早已被那些人搜颳了去。
裴衡在屋內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黑木箱上。
修長的兩指輕輕網上一抬,木箱內的所有東西便都展露在眾人面前。
隨著裡面東西的露出,緊接而來的便是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熏得謝妤險些背過氣去。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臭!」崔昀寬大的衣袖在面前一掩,整個人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
謝妤主動探出手,將箱子里的東西一件件都取了出來。
蓮花杵、符隸、還有一些瓶瓶罐罐及銀鉛器皿。
謝妤將瓶罐里的東西倒出來,都是些黑紅色的藥丸,其中有一瓶已經空了的瓷瓶,謝妤湊在鼻尖聞了聞,有一股奶腥之氣。
「怪不得那些人沒有把這一箱東西拿走。」崔昀伸長了脖子看了看,略微有些嫌棄。
謝妤卻看著東西陷入了沉思,良久她看向裴衡問道:「大人,這些東西也是密宗里的么?」
裴衡搖了搖頭,「我對密宗之事也不過是從書中所知,中原之人信奉此教不多,是以我也不清楚,但如今瞧來,這肖斌所信之教,應不是密教。」他從桌上拿起一道符隸展開,修長的指尖劃過符隸上的咒文,同謝妤解釋道:「密教乃是自西域傳來,又豈會用道家符隸。」
話音剛落,就見劉師爺匆匆走了進來,一見到謝妤便搖著頭嘆氣道:「這些人中確有一些去過四通賭坊,可並不是全部。」
謝妤心底一凜,她原本內心間隱隱萌生出的頭緒在這一刻又戛然而止。
「你覺得與四通賭坊有關?」裴衡看向謝妤問道。
聽裴衡問她,謝妤苦笑一聲,「我一直覺得如若這些人都是被同一人所殺,那麼他們其中定然還有其他相同的關聯。我適才聽李虎提及肖斌曾出入過四通賭坊,我那時就在想肖斌曾在黃河上做過河匪,家中的值錢物件都能夠讓旁人惦念,又何必去賭坊求富貴。」
「但他也有可能並未存著在賭坊求富貴的心,若是權當做消遣呢?」裴衡掃了一眼謝妤,淡淡反問道。
「大人所言也有可能,但大人您還記得適才李虎曾說過,肖斌少時曾與人打賭鬥拐時傷了自個兒,此事對他影響頗深,連帶著性情也跟著大變。因為一場賭,害了自個兒一生。大人將心比心,若您是他,還會想要在賭坊權當消遣么?正因我覺得肖斌不會如此,所以我才認為四通賭坊或許是一個突破口,若是先頭那些人都去過四通賭坊,那麼問題就極有可能出在那裡。」
言畢,謝妤微嘆了一口氣,「不過這些都是屬下先頭自個兒的猜測,如今瞧來,當真還是我錯了。」
裴衡看著謝妤面上表情的所有變化,不知為何竟想起自個兒十多年前勘破的那樁案來。
那時的自己不就是單單憑著李家公子剃魚皮的手藝,那般大膽地推測他就是真兇。
思及此,他終是開口又道:「既覺得有古怪,何不親自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