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物是人非
幽雲山怪山林立,樹木茂盛。
因為山勢高,山頂常年聳立於雲霧之中。
山下是初秋,山頂上,卻已經是晚秋了。
秋風吹來,寒意直浸肌膚。
山頂建有幾間石屋,石屋的周圍,楓樹遍地。
入了秋,蓊綠的葉兒,不知幾時染了斑駁的黃色或緋色,燦爛妖嬈。
李皇後站在石屋的窗戶旁,神情蕭瑟。
她不記得,自己被關了多少天,因為這幾天,她一直病著,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服侍她的人,說她發燒了。
一直到今天,她的精神才稍稍好一些,能下地行走了。
迷糊時,她總是想起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那件事情,折磨得她心神不安著。
為什麼,近來幾天總是想起那件事呢?
是地下的路子恆在怪她,去看他去得太遲了嗎?
她早想去看他,可是,在正德帝當權時,她根本出不了京城。
連皇宮中,珍藏的最後一副畫像,也被正德帝發現了,並無情地撕了。
「皇後娘娘,你該吃藥了。」有侍女在她身後,淡淡說道。
「我不吃,誰知道你的葯,是什麼葯?」李皇後轉身過來,看著這紫衣侍女冷笑一聲。
她發病迷湖時,紫衣侍女強行喂她葯,她現在清醒了,說什麼也不會吃的。
「你染了風寒,這是治風寒的。」紫衣侍女將葯碗放在屋中的石桌上,淡淡說道,「你放心,我們主人還不至於去毒殺你一個婦人。」
「那你們關我做什麼?我侍女蘭秀呢?你們把她怎樣了?」
「她死了。」
「死……,死了?」李皇後身子一顫,大吃一驚。蘭秀,死了?和她一起長大的侍女,怎麼就死了?「你們殺了她?」
李皇后勃然大怒。
「她是個多餘的人,主人說,她活著會壞事。」紫衣侍女,神情清冷。
「你們主人殺了我的侍女,還說不心狠?」李皇后冷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抓我?」
「無可奉告,快過來吃藥。」
「我不吃。」李皇后冷笑,「把你們主人叫來!我要問他為什麼抓我!」
「你若是不吃藥的話——」紫衣侍女冷冷一笑,「你要是病死了的話,你們李家人,就不必活著了。」
「什麼意思?」李皇后眸光一沉,冷冷問道。
「你是我們主人的棋子,我們主人會讓你一直活著。但是你要是死了,就失去了棋子的意義。所以,李家人就不必活著。」
「你們可當真卑鄙無恥。」李皇后氣得臉色發白。
「要不要吃藥?」紫衣侍女面無表情。
「端過來。」李皇后忍著怒火,「你們的奸計,不會得逞的!」
紫衣侍女,微微牽了下唇角,將葯碗端了過去。
李皇后看了那紫衣侍女一眼,接過葯碗,將葯吃了。
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有人抓了她,一定是拿她要挾太子和楚譽。
為了防著她自殺而死,又要挾著李家人。
她如今進退兩難。
活,太子和楚譽為難。
死,家裡的老父親老母親,還有弟弟一家子,都會有麻煩。
「我可以見你們主人了嗎?我得知道,是誰將我困在這裡!有膽量抓我,怎麼,不敢露面?」李皇后笑得嘲諷。
紫衣侍女接過葯碗,淡淡說道,「該見你的時候,會來見你的。」說完,她就走出去了。
李皇後走出石屋,朝四周放眼望去,這是一處山頂,三面是懸崖,北面有一條崎嶇的石階,蜿蜒而下。
懸崖有多高,不知道,因為有雲霧遮著下面的山石。
而且懸崖陡峭,靠近山頂的地方,崖壁像是天工用刀削的一樣筆直。
她不會武,如果有人守在唯一的山路上,以她個人的力量,她根本下不了山。
李皇后揚唇冷笑,是誰?
抓了她?
山頂風很大,李皇后渾然不覺得涼意襲人。
她站在懸崖邊上,望著南方的雲霧出神。
風將她的醬紫色衣衫,吹得翩然,瘦弱的身姿,卻挺拔的站著,背影透著堅韌與不屈。
二十五年的屈辱日子,都挺過去了,她哪裡在乎這等囚禁?
石階那兒,緩緩走上來四人。
墨離,左青玄,以及兩人的長隨僕人。
因為山頂風很大,風聲陣陣,如群狼嚎叫一般,石階離著李皇後站的地方,又隔著幾百步遠,因此,李皇后並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走上了山頂。
「你們先下去,我有些事情,要單獨地問問這位,皇後娘娘。」墨離走上台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李皇后的背影,對左青玄幾人說道。
他的唇角,揚著似笑非笑的笑容,因為緊張,他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是,師傅。」左青玄看了他一眼,朝長風和武青二人揮了揮手,「我們先下山。」三人轉身走下山去了。
墨離並沒有馬上走過去,而是一直站在石階的路口,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看著李皇后。
那背影,依舊同二十五年的一樣纖瘦,惹人憐愛。
不同的是,她的頭髮挽起來了,不像當年,一頭青絲散於身後。
他最愛她的一頭如墨色錦緞般的青絲。
「我今生最大的願望便是,你給我挽發,每天早上的時候。」當時,她笑意吟吟地看著他的雙眼說道。
「好,我為你挽發到白頭。」他道。
誰知……
誰知是別人給她挽了發。
墨離心中,諷笑起來,眸光沉了沉,朝李皇後走去。
山上的雲霧變幻莫測,世間事,也變幻莫測。
李皇后感嘆了會兒人生的無奈,嘆息一聲,轉身過來。
這時,她驀然看見一個戴著半截銀色面具的墨衫男子,離著她十來步的地方,靜靜地站著。
一動不動,彷彿是個石頭人。
連那望過來的眼神,也是靜止的。
他在看她。
「你……」這人的眼神,好熟悉,是誰?
李皇后的心,忽然亂跳起來,因為激動和緊張,她的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身子也微顫起來。
為什麼,這麼像他?
是她病了,出現幻覺了嗎?
男人不說話,就這麼一直看著她。
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到他的唇角,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
他心中的她,美如當年,除了眼神中多了些滄桑之外。
「你,你是誰?」李媛顫聲問道,「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阿媛,好久不見。」墨離忽然開口,聲音帶著疏離,與諷然。
一聲「阿媛」,一聲低沉男子嗓音的「阿媛」,驚得李媛僵在當地。
連那呼吸也僵住了,她眼神發直,看著那男人。
這是魂牽夢繞的聲音——
這聲音在她心頭來回衝撞,撞得她的頭直嗡嗡作響。
路子恆?
她的墨離?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不是……死了嗎?!
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死!
難怪她發動了所有人,明找暗查,找了他整整二十五年,卻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有尋到。
原來,他活著啊!
「墨離,是你嗎?」李媛顫聲喊道。
壓抑在心中多年的思念,此時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化成了淚水奪眶而出。
她跌跌撞撞地朝墨離撲了過去。
「墨離啊,墨離,你還活著啊——」她嚎啕大哭著。
墨離袖子中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想像當年那樣,抬起手迎接著,然後,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裡。
但又看到她挽起的髮髻,他的眸光旋即又冷了幾分,忍住了那分衝動,握緊了手指,用著十分疏離的聲音,朝李媛說道,「皇後娘娘請自重!」
這是帶著官腔的語氣。
李媛已經跑到他的面前了。
正要衝上前抱著他,猛一聽到「皇後娘娘」幾個字,驚得她呆在當地,「墨……墨離。」
透心骨的涼。
原來,回不到過去了。
她是楚正元的妻子,是齊國皇后。
他……
一個普通人。
「你難道,不是齊國的皇後娘娘?當今齊國天子正德皇帝楚正元的正妻?」墨離似笑非笑說道。
李媛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淚水無聲無息的流著,「墨離,對不起,對不起——」只想將心中藏了二十五年的內疚,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對不起啊,墨離。」
她撕心裂肺地痛哭著。
如果能拿她的陽壽交換,能回到過去的話,她會毫不猶豫的同意。
換他「生」,讓她死。
他戴著面具,這是沒法像正常人一樣面對世人么?
他過得一定不好,是她的錯,全是她的錯。
「對不起我什麼?」墨離一笑,「你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的?」
「……」
「是我強行要喜歡你的,你瞧不上我這個鄉紳的兒子,看上了當時的大皇子楚正元,這可是人之常情,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是么?」
「……」
「你不必內疚,我也……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他說得一本正經,但讓李媛聽來,卻是格外的刺耳。
不,他在怪她,怪她背叛了他們十年的感情。
他們相識於幼年時,從小私定終身。
李家發跡后,路家卻一直停步不前。
她從沒有嫌棄他的出身,父親母親也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們家,否則,也不會將她下嫁了。
她把自己的第一次,都給了他,怎會瞧不上他呢?
這可真是戳心的痛。
「墨離,不是你想的那樣啊。」李媛哭道,「不是的……」
「那是什麼?你給他生了三兒兩女,難道,是假的?」想到她跟楚正元在一起歡好時,她會笑,會羞,他的心像被刀子在割一樣。
她怎麼能,這麼快就忘記了他?
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彼此對對方發誓,今生今世,只將自己的身體給對方。
就算有一方先死,另一方也會守身終老。
可是,結果呢,她先背叛了。
他卻一直守著她,那個空有的誓言。
「孩子們……」想到自己被楚正元強迫的往事,李媛的臉色,又慘白了幾分,她唇角哆嗦著,默默流著淚,「我是被逼的。」
她總不能將懷上的孩子,全都殺掉。
他們有什麼錯?
「你以為,你說這些話,我就會相信你?」墨離冷笑,「我實話跟你說吧,我的身份是,北蒼國的國師。是我叫左青玄將你困在這裡的。」
「你……你是北蒼國的國師?」李媛大為意外。
「沒錯,我謀劃了二十五年,只為顛覆這齊國的江山!」墨離冷笑,「只為一雪二十五年前的恥辱!楚正元欺我,我滅他的國!」
「……」
「你們所有人的命運,全在我的安排之下。阿媛,你身邊那些人的生死,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要他們生,他們便生,我要他們死,他們便死!」
「……」
「你的家人,還有玉衡,長寧,楚正元,安王,楚譽!林伯勇!全是我的棋子!包括齊國安王的叛逃,全是我的安排!」
「……」
「還有林家裴家的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劃的!我等了二十五年等到了今天!今天我來齊國,是特意來看你們活得生不如死的!」
說完,他看了眼李皇后,冷冷一笑,轉身往山下走去。
走得絕情。
李媛大驚失色,他瘋了嗎?
滅齊國?
掌著所有人的生死?
「墨離,墨離,你回來!你聽我說——」李媛追了上去,「是我的錯啊,你不能怪他們!」
但是墨離走得很快,等李媛追到下山的台階那兒時,已經看不到墨離的身影了。
那個紫衣侍女忽然閃身出來,面無表情地攔著她,「站住!」
「墨離呢?我要見墨離!」李媛推著她,想衝到山下去。
紫衣侍女冷笑,「你忘記了我的話了?你要是走下山一步,你們李家的人,就會有一人掉腦袋,你要是不信,你就儘管往下沖!」
李媛不敢走了,「剛才那人去了哪裡?」
「無可奉告!」
「困住我?」李媛冷笑一聲,「那好,送你們一具屍體!反正墨離要殺我李家人,反正遲早大家都會死,那我不如提前死!我不會便宜你們拿我當棋子威脅其他人!」
她咬了咬牙,提裙往另一處衝去。
前面就是萬丈懸崖,只要一跳,必死無疑。
墨離恨她,她哪裡還有臉,活在世上?
如果她的死,能消除他的恨,免除這場戰亂,那她就去死!
「站住!」紫衣侍女腳尖點地,朝李媛飛快衝去。
李媛不會武,沒跑幾步,就被抓住了。
為了防著李媛自殺,紫衣侍女乾脆拍暈了她,將她關進了石室,並上了鎖。
……
往山下走時,聽著李媛那一聲一聲痛哭的呼喊聲,墨離的心,仿似如鈍刀子在割著一般,生疼難受。
她還有臉面哭?
她憑什麼還委屈?
該哭的是他,該委屈的明明是他!
他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見,親人死了,他不能以真正身份送行,他將自己活成一個死人,心中的孤寂與痛苦,誰能理解?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的孤寂日子,漫長而痛苦。
人生又有幾個二十五年?
當別人家,在佳節時歡聚一堂,說說笑笑,把酒言歡時,他只能獨自一人,默默地坐在他的府邸里,一人獨酌。
「師傅。」左青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到半山腰了。
「嗯。」墨離點了點頭,「玉嬌呢?關在哪兒了?」
「就在前面的竹屋裡。」左青玄抬手,指著前方的幾間竹屋說道。
「帶我去見她。」見見,楚正元的女兒!
墨離冷笑。
「是。」
……
日復一日,日子單調無聊地過著。
玉嬌並沒有像李皇后那樣,面對囚禁而悲觀絕望著,她平靜地過著每一天,她在尋找著時機。
她的身邊有玉笙,有灰寶,她遲早會逃出去。
「她就是玉嬌?」有人在她身後,忽然說道。
玉嬌正站在竹屋前的一叢竹子旁,看灰寶刨土玩,聽到聲音,猛地回頭來看。
只見左青玄的身旁,站著一個墨色長衫的男子。
看不出多大的年紀,臉上戴著半截銀色面具,遮著眉眼部分。
這不是……
北蒼國的國師,墨離嗎?
身為林婉音的時候,她在北蒼國,見過墨離。
他怎麼來了這裡?
還和左青玄在一起?
玉嬌眯了下眼,難道,左青玄背後的那人,是這個墨國師?
「你先下去吧,我單獨跟她說說話。」墨離朝左青玄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
墨離見人和辦事時,不喜歡外人在場,左青玄應了聲「是。」離開了。
灰寶看到墨離,身子一抖,嚇得飛快跑走,追左青玄去了。
「楚正元的女兒?玉嬌?」墨離朝玉嬌緩緩走來,嘲諷一笑,「你知道嗎?你會活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