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一片鮮紅
這一晚,蘇予宛倒是睡得安穩,這是她來了北國這幾天睡得最為安穩的一晚了。
只是夜晚狂風呼嘯,窗外又落起了雪,雪落得很急,清晨醒來的時候鋪天蓋地,蘇予宛本心情不錯,推開門之後,入眼皆是一片雪白。
天陰沉陰沉的,蘇予宛有些恍惚,心裡忽然忐忑不安,因為這一日同那一日真像啊!
「公主!天氣這麼陰寒,又下了這麼大的雪,您本就身子弱還是回屋吧。」七月見蘇予宛久久站在門口,出來提醒著。
「七月,你知道嗎?我死之前那一天和今天一模一樣。」
蘇予宛卻不顧七月的話,徑直坐在了門口,自顧自的開口。
「三年前那一天,也是大火的那一天,也是如同今日一般,那麼大的雪,恍惚是在映射著我的命運。我送走了澈兒從養心殿回來,就一直坐在宛殿門口。」
「飯不曾吃過一口,水不曾喝過一滴,我感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渴。那道先皇的旨意終生不許廢后,似乎讓我生出一絲報復后的快感。」
「同時心頭也像是硬生生的扎了一根刺一般,那道旨意落下,只要活著,我這輩子都無法離開北國皇宮,彼時的我早已心死。
紅牆綠瓦,金碧輝煌,這北國皇宮,還有君御深的身邊,曾經,是我做夢都向走進來的地方,而那時卻是我做夢都想走出去的地方。世事無常,兜兜轉轉還真是可笑。」
蘇予宛說著說著,眼角的冰涼無聲地滑落。
「公主,您做了半天了。回屋吧,您的身子經不住。」七月忍不住在蘇一晚的身後再一次提醒。
蘇予宛卻依舊還是像沒聽到一樣,開口說著,「那個時候,梅兒還是梅妃。我正坐在宛殿的門前,那滿目的蒼白里,忽然出現了一行黑影,視線清晰之後我心頭猛地一緊。我知道南宮離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我怔怔的望著那一行人,眼中赫然只有襁褓中的孩子。」
「蘇家幾百條人命,澈兒幾次瀕臨死亡,我以為的心早已經疼到麻木,我以為我早就不會痛了。但看到孩子,還是不可抑制的抽疼。」
「喲,姐姐你還真的是好興緻啊!坐在這門口看雪景,妹妹還生怕姐姐的身子不大好,特來抱著小皇子看姐姐!」
蘇予宛回憶著當時南宮離的咄咄逼人,淚水再一次無聲滑落,「你說天寒地凍,一個孩子哪經得住這般折騰,襁褓中的孩子早已凍得嘴唇發紫。而我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日南宮離那般醜陋的嘴臉。」
「我握著座椅扶手的指節一點一點泛白,似乎生生的能把那扶手摺斷。但我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也只有這樣才是對這孩子最好的保護。如同此時此刻,如同今日一樣,即便現在我身為晉國公主,卻也是同樣的身不由己。」
蘇予宛強忍著心頭那抹揪心的疼,繼續開口,「我佯裝著若無其事,看都不曾看孩子一眼便回了殿內。南宮離狠毒的聲音仍就在身後響起,像是今日御花園裡接風宴上,那咄咄逼人的樣子一樣。南宮離抱著孩子,緊緊的抓著,似乎要將孩子捏個粉碎,孩子哇哇大哭。」
「我的孩子又怎會不心疼,心是真疼啊,疼的彷彿是在滴血一般。那是我十月懷胎誕下的親生骨肉,每一次的胎動,每一次的喜悅,都深深烙印在我身體的記憶中,我的心幾乎疼的要死。我幾乎差一點衝上去將孩子奪回來,可我還是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衝動。因為我知道她奪不回來,滿月宴上的爭奪,還有宛殿前一次的爭奪已經足以證明,我若是強來,只怕孩子會死無葬身之地。」
「之前沒有那麼容易,現在也便是更加的艱難。如今我是晉國公主,南宮離是景軒的母后,我好像怎麼樣都鬥不過。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
七月從未見過蘇予宛般脆弱的時候,剛想開口勸阻,蘇予宛的聲音便再一次響起,「我的唇被咬破,透著血,格外鮮紅,口腔濃重的血腥味傳來,我卻只能粉飾好所有的情緒,望著南宮離,笑得雲淡風輕。
話雖然說的是那般不動聲色,但心底裡面卻是肝腸寸斷,那樣噬心的折磨和痛苦,直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深。」
「南宮離氣的幾乎跳腳抓狂,輾轉卻又冷笑著向我走來,俯身到我耳邊,說,蘇予宛,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孩子和你只能活一個!」
「我猛地抬頭,我死死抑制住自己內心的衝動。最後瘋了一般大笑,我說,南宮離,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話?想要威脅我是嗎?你還沒有這個本事,蘇家上上下下一百多條人命都沒了,我這段時日早已見慣了生死,早已對流血和犧牲無動於衷。再說,我死了,你就真的會放過這孩子嗎?我告訴南宮離,這后位,我是要定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我要一輩子守著這后位,一輩子夾在她和君御深中間,讓她一輩子都不痛快!那個時候,我的確是傷了南宮離,但更傷了我自己。」
「南宮離惱羞成怒,眸中透著寒光,恨得咬牙切齒,面目猙獰,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說,信不信,她現在就可以將我和孩子兩個人殺了!一個都不留!」
「我說好啊,我求之不得,有你給我做墊背的,我也值了。無論如何我都還是這北國的皇后,你明目張胆,蓄意殺害皇后,這麼多人看著,君御深即使想保也護不住你!他必須要給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他不是愛你嗎?我倒要看看,他是要他的江山,還是要你!」
蘇予宛說到當時自己說的話,此時更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可笑,想想自己第一天來北國的時候,中了毒,君御深那般袒護南宮離的樣子。如果她早早的就能看清楚這所有的一切,也許現在的結果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蘇予宛繼續開口,「南宮離走後,我讓梅兒去傳了膳,因為我要好好的活著,活的比他們所有的人都要好。而晚膳剛剛上來,我還沒有吃幾口。殿門就砰的一聲被踢開了,君御深酒氣熏熏的闖了進來,進來就怒吼,滾!都給朕滾下去!」
「接著便徑直朝我衝過來,一把拽著我扔到了床榻之上,我至今都記得他的話,他說,蘇予宛,你好本事,他說我們蘇家還真的是好本事。蘇宣逼他,我逼他,連他的父皇都幫著我們蘇家逼他!他說他是天子,是這北國的君,我們蘇家算是個什麼東西?不就是為了我這麼一個后位,我這麼一個女人,我如此費盡心機留在朕的身邊,要的不就是他的寵幸!他成全我!」
話說到這裡,蘇予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泣不成聲。她拚命壓制著自己心裡的痛處還繼續開口,「你知道嗎?七月,那一天是君御深清醒了留在我身邊的第一次。我們成婚,他只有醉酒那夜留宿在了我的宮殿裡面。而後……」
蘇予宛再一次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
七月在蘇予宛的身後,早已淚流滿面,終於忍不住,蹲下身子,緊緊抓著蘇予宛的手,「公主,你不要再說了好嗎?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都不要再聽好嗎?這三年以來,皇上把你放在心尖兒上寵著,而如今你已經是晉國的公主,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那般的欺負您了。」
「是嗎?七月,真的嗎?那些曾經的痛苦真的都不會再有了嗎?」
蘇予宛恍惚,看向七月,此時的蘇予宛和七月這三年以來見到的蘇予宛都不一樣。甚至此時七月都有些懷疑,自己從前見到的那個蘇予宛和眼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不會了,不會了公主,再也不會了,你相信奴婢。」
七月覺得此時蘇予宛像是一個孩子一樣脆弱,她緊緊的抱住蘇予宛,不斷的拍著蘇予宛的後背。
也許是這一段日子太累了,又或許是因為三年來壓抑在了心底的一切終於都說了出來,都發泄了出來,都哭了出來。
最後,蘇予宛在七月的肩頭竟然有些犯困。
直到一個聲音迷迷糊糊傳了過來,蘇予宛聽到小皇子,猛地睜開了眼睛。
「公主,你……醒了!」七月有些掩飾。
「景軒!是不是景軒出事了!」蘇予宛再也不似平常的冷靜,站起來,緊緊抓著七月的手,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病人一般。
「沒……有」七月停頓了一下,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口,蘇予宛就瘋了一般怒吼,
「七月!」
「是。」七月知道蘇予宛真的動了怒。
七月的話語剛剛落地,蘇予宛就沖了出去,直奔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