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鋪路
范小棗站在院子里的老棗樹下,目光發沉。
於城走過來,「棗爺,二爺要回來,您該高興的。」
范小棗沒有說話。
活到他這個年紀,基本都是人精。
他是,范青山也是。
蛇護蛋,牛護犢子,而范青山,護的是陳正。
別說什麼遺憾,范小棗一直知道,在范青山心裡,早已經沒有夏京范家這個概念了。
「什麼時候到。」范小棗沉沉說了句。
「約莫是下午。」
「於城,你親自去接二老爺,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你都要親自把他接回范家!」
「棗爺,這到底怎麼了......」
范小棗抬頭,看著院子里的瀟瀟景色,「我沒猜錯的話,他要做一件大事情。」
......
於城很緊張,在知道範青山入京,並非是為了回歸范家的時候,他整個人莫名有點心酸。
早早的,於城帶著范家的供奉,等在入京必經的關口前。
很慶幸的,陳正給他發了車牌號,這樣一來,至少能將范青山拖回范家了。
夏京外的柏油馬路上。
范青山放下染血的手帕,拿起礦泉水瓶,喝了一口。
「你叫什麼名字?」范青山聲音平淡。
「范老,我叫馬平湖。」領頭的保鏢恭敬道。
范青山揉了揉額頭,「小馬,等會你要注意,我入夏京,肯定會有人要攔著我,你知道怎麼做吧?」
馬平湖聞聲,立即神色凝重。
「范老放心,不管是誰,我會拚死保護你的安全。」
范青山欣慰一笑,蜷著手,斜斜靠在車椅上,閉起眼睛。
離京十幾年,這物是人非的景色,越來越不入眼了。
范青山明白得很,若是回去范家,范小棗那傢伙,勢必不會讓他出去。
常言說兄弟連心,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莫過於僅存的這位范小棗了。
三十年前。
范小棗剛當上范家家主的時候,溫文儒雅的范青山周圍,同樣聚起了一批效忠的人,有富商,有部門的人,甚至還有地下龍頭。
他並非是不貪權勢,而是為了范家周全,不再讓范家飽受荼毒,故而,他開始執棋,走雅人之道,范小棗也明白這一點,所以這些年來,一直都派人暗中保護他。
范青山笑了笑,神色浮現出一股悲壯。
「范老,前面有人攔車!」這時,馬平湖忽然驚喊。
范青山沉默了下,從車窗里探出頭,僅看了一會,聲音發沉。
「撞過去。」
「范老......真撞啊?」馬平湖明顯吃了一驚。
范青山點頭,「我說過了,這些人便是要堵我的人。」
馬平湖咬了咬牙,將一個指虎扣在手上,對著開車的保鏢喝了一句,「撞過去!」
開車保鏢冷靜點頭,提檔,小車呼嘯著往前狂奔。
「二老爺!」於城驚聲高喊。
范青山沒回話,抱著手冷冷端坐著。
幾個范家供奉,眼看著車子沒停,反而更加瘋狂衝過來的時候,都嚇了一大跳,急忙跳著避開。
如此,小車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堆煙塵。
「於爺,這......怎麼回事啊?不是接二爺嗎?」有供奉驚道。
「二爺不回家。」於城臉色發沉。
馬平湖喘了口氣,弓著身子站在車裡,冷靜地看著前方的路。
車子已經開入夏京市區,那些攔路的人,似乎也沒有追過來。
「范老,接下來怎麼辦?」
范青山睜開眼,「先去找酒店住下。」
「范老......你不是回夏京探親嗎?」馬平湖疑惑問道。
「別問了,到時候你們自然知道。」
馬平湖摸了摸口袋。
口袋裡,有一台分配的米美手機,他很想給自己老闆打個電話。
范老入京的舉動,實在是太古怪了,不回家不去醫院,偏偏要找個酒店住下來,這探的哪門子親。
......
陳正走入青園,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很擔心。
「老師最近有什麼異常嗎?」陳正問著護工。
護工依然是那位說話夾帶鄉音的大嬸,雖然有點啰嗦,但總的來說,在照顧范青山這方面,是挺盡責的。
護工聽到陳正問話,想了想,忽然跑回房間,從換洗的衣服里,拿出一張手帕。
一張染血的手帕。
「我今天要洗衣服才看見的,不知范老頭是不是摔了。」
陳正大驚,這哪裡是摔的,這分明是咳血了!
咳血了還要入京做什麼!
陳正急得掏出電話,迅速撥了一個出去。
范青山不習慣用手機,所以陳正打到了馬平湖手機上。
緩緩行駛的小車上。
「把手機扔了。」范青山笑了笑。
馬平湖以為自己聽錯了。
「范老,是陳董事長的電話......」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不想說第二遍。」范青山語氣發沉。
馬平湖驚了驚,考慮著其中的得失,他知道,在陳董事長眼裡,范青山可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可得罪了范青山,他以後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無奈之下,馬平湖只能打算,等找到機會,再親自給陳正打電話。
「關機。」陳正身子哆嗦了一下,想了想,又撥通了一個久久未打的號碼。
「我是范小棗。」
陳正理了理情緒。
「棗爺,老師入京的時候,已經咳血了,我擔心......」
「我猜到了。」電話那頭,傳來范小棗平靜的聲音,「若非是降死,他不會入京的。」
「什麼意思?不是說回范家嗎?」
「我讓於城帶著人去等他,結果人差點被撞了。」
「老師要做什麼!」
電話那頭,范小棗沉默了一下,「沒猜錯的話,他想幫你鋪一條路,從淮城到夏京的路。他自知壽元將盡,所以才這麼做。」
陳正腦袋「嗡」的一聲。
他忽然想起來,范青山走的時候,言辭間總有點悲壯。
瞬間,陳正雙眼發紅。
「我要入京!」
「不行,上一次的事情還沒完,你未必每一次都運氣好。青山在夏京......我會儘力保他。而且,如果你現在入京,事情把持不住,甚至會直接害死青山。」
陳正咬著牙,將電話掛斷,淚水不自覺間,從臉龐滾落。
重生以來,在最困難的時候,是范青山出現,給予了他新生,否則的話,他早被黎嘯天那些人玩死了。
這是大恩,一生一世都報之不盡的大恩。
「老師,你到底要做什麼。」
......
說是酒店,其實范青山特地找了個旅館,位置偏僻,適合躲藏。
馬平湖到現在也沒明白,這位范老到底想幹什麼。
范青山捂著嘴巴,又一方新手帕,被鮮血染紅。
「范老,去醫院吧!」馬平湖勸道。
「沒得醫了。」范青山笑了笑,語氣悲哀之極。
生老病死,再正常不過,年紀越大的人,往往越知天命。
馬平湖一下頓住,猶豫了好久才繼續問,「范老,你可以告訴我么,來夏京這裡,您是怎麼打算的?」
「你一定有聽說,你們老闆在夏京得罪了不少人,我來夏京,是想幫他將這些事情做好。事情做好了,以後他來夏京,便是大大方方的了。」
「手機給我。」隔了許久,范青山又補了一句。。
馬平湖沉默了下,將手機放在桌子上。
范青山揮了揮手。
以馬平湖為首的幾個保鏢,慢慢走了出去。
范青山哆嗦著按著電話號碼。
「我是范小棗。」
「我是范青山。」
范小棗如觸電般頓住身子,渾身微微顫抖。
他等這個電話,等了二十年。
范青山坐在旅館的沙發上,僅問候一句,整個人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