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紀婉姝是現任靖北候親女,紀婉青的堂妹。
她專挑父母的短處長,身材模樣肖父,其貌不揚,骨架大還偏胖,怎麼也消不下來;腦子性情卻隨了曹氏,人不聰明氣量還相當狹小。
她自小便很憋屈,堂姐們高貴美麗,父母得力,把她映襯到泥地里去了。日積月累,嫉恨啃噬著紀婉姝的心,她嫉妒堂姐們的一切。
尤其是伯父伯母精心挑選出來的朝霞院,這個府里后宅,除了延壽堂以外最好的院子。
本來,紀婉姝只這般暗暗嫉恨下去,誰料一朝時來運轉,伯父伯母沒了,她父親襲了爵位,她成了靖北侯嫡女了。
得知伯父死迅那刻,她表面哀戚,實則欣喜若狂,後來伯母也死了,往日令她羨慕嫉妒恨的堂姐們,一朝淪為孤女。
紀婉姝險些仰天大笑三聲,三年多以來,高貴嫡女的生活,她終於享受到了,唯一遺憾的,就是朝霞院還住這堂姐們。
美中不足,白璧有瑕,紀婉姝耿耿於懷,偏她與母親曹氏都清楚,是不能把堂姐們挪出來,讓她住進去的。
若真做到這個地步,宣揚出去,靖北侯府不用在京城抬頭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他們,紀婉姝也不用想嫁個好人家了,沒好人家會要她。
曹氏只得安慰女兒,等紀婉青姐妹出嫁后,立即整飾一番,讓她搬進去。
紀婉姝不甘不願應了。
她心裡始終惦記著這件事,今天紀婉湘出門子了,三個月以後,紀婉青也嫁入東宮。
兩個昔日讓她百爪撓心的堂姐,一個嫁了個寒門校尉,一個淪為家族棄子,她暢快至極,席間喝了不少酒水,醉醺醺之下,忘記了母親昨日再三告誡,說紀婉青是太子妃不許招惹,便要來看她的朝霞院。
是的,在紀婉姝眼中,這朝霞院已經是她的了。
酒水壯人膽,更何況紀婉姝本來驕縱,她興緻高昂之下,一進門就想著這裡怎麼改,哪裡怎麼改,旁邊丫鬟婆子們當然湊趣著附和。
紀婉青面色陰沉,她是聖旨賜婚的太子妃,若要就此教訓紀婉姝不是不行,只是對方是妹妹,她是姐姐;對方醉酒她清醒。
計較太過,明面上她就理虧了。
她冷眼看著片刻,方緩步上前,對面的丫鬟婆子不敢攔她,畢竟大姑娘與梨花,是不同的。
在距離紀婉姝三步遠的地方站定,紀婉青打量醉眼朦朧的堂妹,她突然提高聲音道:「三妹,你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紀婉青聲音很高很大,她是故意的,對方醉酒行為極噁心人,她心下十分不悅,不打不罵,驚嚇一番,卻是可以的。
這聲厲喝陡然炸響,果然讓醉眼朦朧的紀婉姝大吃一驚,她猛打了個寒顫,酒化作冷汗出了大半。
她一驚之下清醒了大半,眯著眼側頭一看,堂姐下頜微抬,正目光淡淡看著她。
紀婉青身量高挑,窈窕娉婷,五官精緻美麗,看矮胖的堂妹,是微微垂下目光的。
堂姐這居高臨下的優雅模樣,深深刺痛了紀婉姝的心,加上方才被驚嚇,她惱羞成怒,化成一腔恨意,當即豎著眉頭道:「大姐驚嚇小妹,這是何意?」
紀婉姝咬牙切齒,冷笑道:「昔日大姐不是常被誇讚友愛手足么?如今看著不外如是。」
說到底,紀婉姝還是沒把堂姐與太子妃掛上鉤,家族棄子倒是挺清晰的,說話毫不客氣,不懷好意打量對方兩眼,她意有所指道:「這大約是伯父伯母沒教好吧。」
眼界淺窄的小人一朝得志,紀婉姝便是典型,連逝世長輩也非議上了。
紀婉青勃然大怒,她目光一厲,「你說什麼?你竟敢非議長輩?」
去世的父母兄長,是紀婉青心中不可觸碰的聖地,堂妹侵犯了她底線,她周身氣勢一變,陡然凌厲起來,冷冷看著對方,「你再說一遍?」
她目光似劍,道:「看來二嬸出身不高,連教養女兒也無能為力。」
紀婉姝噎了噎,她不忿,但也知道方才的話過了,不可再說。惡意非議去世長輩,若能捂在府里倒無妨,一旦被宣揚出去,她得了惡名,恐怕真嫁無好嫁。
堂姐手下有人,紀婉姝隱約知道,且曹氏前陣子暗示過女兒,她會有一門好親,糾纏下去得不償失,她撇了撇嘴,哼道:「不知道你說什麼。」
紀婉姝立即轉身就走。
紀婉青美眸含冰,挑唇冷冷一笑,侮辱了她雙親,就想輕易離開?
不可能的。
她也不命人行動,只靜靜盯著紀婉姝腳下,當對方腳步踏到某個位置時,她挑唇冷笑,當即提高聲音喝道:「紀婉姝!」
朝霞院建造很大氣,簡直就是一個五臟俱全的兩進宅子,院門那處,如同一般金柱大門那般,有屋頂、門柱、繪製了精美彩畫的枋額等。
最重要的是,這大門位置被修得高處平地不少,需要踏過數級階梯,才能登上屏門,通過院門出去。
關鍵就在這數級階梯。
這階梯並非傳統的青石鋪就,紀婉青姐妹幼時,極喜愛花園某一處的海棠紋鋪地,紀父紀母特地命工匠建造了。
這海棠紋鋪地美則美矣,但材料極容易磨損,密集的縫隙又容易長青苔,需要時時清理,數年便盡數替換一次,否則很容易滑倒人。
本來,這階梯三年前便該換了,可惜紀父紀母突逝,這事便不用再提,好在朝霞院主僕都清楚的很,沒人中過招。
倒是紀婉姝,她不常住,氣頭之下當然想不起來,怒氣沖沖往外走,一腳就踏在苔蘚較多的位置。
紀婉青冷笑一聲,當即提起聲音厲喝,紀婉姝一驚回頭,腳下已經打滑,偏她走路習慣不大好,上階梯喜歡半個腳掌踏上去。於是,便悲劇了。
她分量不輕,摔倒之勢又猛,丫鬟婆子驟不及防,扶也扶不住,當即後背朝天,重重撲倒地面上。
紀婉姝很不幸運,下巴狠狠磕在堅硬的台階上,「咯」一聲骨頭碰撞的悶響,一絲鮮血從她嘴角溢出。
她「呀呸」一聲,吐出滿口鮮血,同時還有一個牙齒,骨碌碌滾了十來個圈,才停了下來。
現世報來得快,紀婉姝嘴巴不好,此時其他地方無大礙,偏嘴巴傷得不輕,重重一口咬到舌頭上,她血流不止,驚恐的「嗚哇」叫喚。
隨行丫鬟婆子驚慌失措,瞬間亂成一團,有人尖聲道:「快,快把姑娘背回去找大夫。」
一婆子趕緊背上紀婉姝,這群不請自來者急哄哄出去了。
紀婉青掃了台階血跡一眼,冷哼一聲,「梨花,趕緊讓人把血跡洗乾淨。」大喜日子,免得沾了晦氣。
梨花吩咐下去,匆匆跟上主子,她有些憂慮,「姑娘,這三姑娘傷看著不輕,不知二夫人……」人在屋檐下,她擔心曹氏使壞。
紀婉青挑唇一笑,「你放心,不會的。」
她即便是家族棄子,那也是暗地裡的事,明面上,她乃聖旨賜婚的太子妃,現在,誰也不能將她如何,也不敢將她如何。
即便這依仗很雞肋,但有了即是有了。
*
曹氏還不知道女兒受傷,宴席散了,她直奔延壽堂,去尋找婆母何太夫人。
何太夫人剛換了身家常衣裳,聞言有些詫異,這二兒媳散宴不歇息,跑來作甚?
「讓她進來吧。」按曹氏作風,無事不登三寶殿。
何太夫人被攙扶出了裡屋,見曹氏已經進門等著了,一見婆母,忙起身請安。
「老二家的,你找老身有何事?」何太夫人斜了眼二兒媳殷勤的笑臉,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一看曹氏臉色,就知道沒好事,何太夫人實際不大喜歡小兒媳,按說她這年齡,早應該當個頤養天年的老封君,偏偏小兒子承爵以後,夫妻兩人幺蛾子不斷,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常常搭理一番。
何太夫人腦仁兒有些疼,語氣隱隱帶有不耐煩,「快說,老身今兒乏得很。」
曹氏覬了眼婆母臉色,不敢再廢話,忙道:「兒媳是想著,大哥大嫂給侄女們留下不少東西,府里如今單薄了些,公中就不給準備嫁妝了。」
實際上,她心中有其他謀算,只是不太好大喇喇說出來,於是就先上個開場白。
曹氏目光太熱切,讓何太夫人心裡打了個突,她沒好氣道:「你不是沒給二丫頭準備半點嫁妝嗎?」
曹氏笑了笑,立即接話,「兒媳說的是大侄女。」
說到紀婉青,何太夫人蹙眉,「大丫頭是聖旨賜婚的太子妃,府里怎麼也得準備一點,好意思意思吧。」這是體面問題。
何太夫人掃了兒媳一眼,眸中有些不滿,靖北侯府的臉面還要不要?
婆母回答,正在曹氏意料之中,她忙要解釋清楚,「母親,你有所不知,大侄女她……」
「不好了!」
正在曹氏要說出關鍵時,外面傳來一聲高呼打斷她的話,「不好了夫人,三姑娘受了重傷,流了許多血!」
曹氏大驚失色,騰一聲從玫瑰椅上站起,「誰?快,快進來說清楚。」
來人正是紀婉姝的乳母,她一邊命人背主子回屋,一邊急奔尋找曹氏。
那乳母面上還沾著淚水,急惶惶將事情快速說了一遍,當然,在她口中,紀婉姝很無辜,去探望堂姐,結果慘遭橫禍。
何太夫人太陽穴突突地跳,頭疼欲裂,她揮揮手,「老二家的,你先回去看三丫頭。」這麼磕一下下巴,應該問題不大。
曹氏事情說不下去,又惦記女兒,只得一跺腳,匆匆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