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四十三 章
此題無解。
話題一挑起,就被卡住了,一乾重臣愁眉苦臉,難道真只等束手無策等待皇帝駕崩?
王瑞珩幾次張嘴欲言,但最終都咽了回去。
昌平帝是先帝託付到他手上的,這麼多年來苦心輔助,有感情有忠心,他很希望能和諧解決,可惜矛盾重重,明顯不可能的。
老首輔長嗟短嘆,臉上縱橫的溝壑更深了幾分。
事情陷入不可解的僵局。
高煦一直安靜旁觀,見狀眸光微微一閃。
他早有了準備。
高煦視線一動,狀似不經意往伍慶同身上掃過。
該他上場了。
「王閣老。」
伍慶同,昌平帝寵臣魁首,正是與孫進忠同批倒向東宮的另一人,東宮計劃不可或缺的其中一部分,他觀察著形勢,正覺得差不多該自己上場時,就察覺高煦視線。
他當即上前一步,打破沉默,朝王瑞珩一揖,抬首討好笑笑,「王大人,不若讓下官試上一試。」
伍慶同的笑有些諂媚,話罷他又朝高煦方向深揖一禮,巴結之色更加明顯,「下官願為皇太子殿下分憂,願意為諸位大人分憂。」
昌平帝大勢已去,寵臣另謀出路很平常,畢竟皇太子英明,他一旦登上大位,這些往日擅長獻女逢迎的高官,垮台在即。
即便官位不保,能順利退場得個善終也是好的。
此時不努力,更待何時,伍慶同剛出頭,後面好幾個就湊上來了,紛紛毛遂自薦。
王瑞珩緊蹙的眉心稍鬆了松,打量伍慶同片刻,問道:「不知,伍大人有何良策?」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些寵臣能在眾多拍馬者中脫穎而出,不得不說,他們肯定有某些過人之處,一般時候看不上眼,但非常之時未必不能當個奇兵。
王瑞珩知道太子不好討論這個話題,主動挑了大梁,雖語帶狐疑,但到底肯正面相詢。
這是把伍慶同放在能對話的高度了。
伍慶同當然懂,他目露喜色,又對高煦方向恭敬施了個禮,才道:「諸位大人,你們可能對陛下有些許誤會。」
「陛下其實不難說話,只要說到點子上,陛下還是會很容易納取諫言的。」
諸臣聽得一陣無語,伍慶同所謂的諫言,他們能猜測一二,但問題是,這個諫言能與禪位相提並論嗎?
不是事大事小,而是一個是享樂,另一個則是剝奪權位,性質不同。
大家的神色,伍慶同不是沒看見,他胸有成竹笑笑,「諸位大人,只要說話方式妥當,曉以利弊,用上水磨功夫,也不是沒有成數的。」
就好比,你可以換個方式勸,說養好的身子,才有其他可能,不然氣死了,那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嗎?
屆時,皇太子不是一樣上位?
其他重臣肯定不能這般說話,但伍慶同能啊,他這角色正適合這般勸諫。
以王瑞珩為首的諸臣豁然開朗,是啊,雖另闢幽徑,但結果相同。
其實不是他們不聰明,而是受觀念的約束,導致他們根本沒往這邊想。
況且,一般臣子在昌平帝面前,不但說不上這種話,而且就算說了皇帝也聽不進去,術業有專攻,這活兒還真非昌平帝這群寵臣不可。
王瑞珩頷首,「陛下龍體康健,對你們有益無害。」
他環視一圈,最終將視線放在伍慶同身上,「伍大人,既然法子是你提出的,你需多多盡心,殿下與我等,都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一事不煩二主,這活計人多反而不美,就交給率先提出的伍慶同。
「下官定不辱使命。」
伍慶同大喜,忙拱手領命,須臾他補充,「不過,此事並非一蹴而就,請殿下與大人們靜候一些時日。」
這點不難理解,「伍大人不必焦急,需以陛下龍體與大局為要。」
伍慶同的自信不是裝出來的,補充條件合情合理,進一步增加了可信度,他應下之後,大家都鬆了口氣。
能和諧解決,再好不過。
*
接下來,伍慶同就身負重任進了乾清宮。
期間,王瑞珩等人不是沒求見過,可惜昌平帝立即暴躁起來怒吼「不見」。
為了不刺激皇帝,輪候的重臣只能一直候在外面等消息,以及細心關注裡頭動靜。
伍慶同報告說雖然難,但進展還算順利。
大家聽著也如此,剛開始皇帝總會高聲說話,有時含怒,雖聲音含混聽不清楚,但生氣倒是能肯定的。
過得個三五日,昌平帝的怒意小了些,語調平緩了些許。
又過了兩天,情況又更好。
伍慶同一共耗費是足足大半月,他確實能耐,不但讓皇帝心情好轉,病況穩定,最後,還捧出了一卷明黃聖旨。
他難掩喜色,顯然,這就是禪位詔書。
王瑞珩有些激動,伍慶同忙勸阻道:「王大人,陛下服藥睡下了,我等稍稍退離再宣旨,更為妥當。」
他當然不敢再這裡宣旨,因為這禪位詔書,根本就不是昌平帝同意的。
皇帝怎麼可能同意讓位?
說到了解昌平帝,無人能出伍慶同其右,他這一二十年間,每天都在研究皇帝的性情,揣摩皇帝的喜好。
作為昌平帝肚子里的蛔蟲,他當然不可能湊上去觸霉頭。
不過這也沒關係,他早投靠了東宮,只要領了任務進去,十拿九穩。
這大半個月以來,伍慶同根本沒提起過禪讓之事。開頭,他與皇帝一起討伐東宮及保皇黨,後面,他獻策說讓皇帝養好身子,才有資本奪回權柄。
有了金御醫配合,昌平帝身體有見好跡象,龍心大悅之下,伍慶同再一通恰到好處的逢迎,皇帝希望大增,怒火自然就暫時消卻了。
全程有金御醫孫進忠二人配合,毫無破綻。
伍慶同先前投靠了東宮,任務早就領了,這段時間他每日揣摩屆時的言行舉止,不論是毛遂自薦,還是乾清宮「勸諫」,一律表演得天衣無縫。
寵臣們與實幹派從不交集,大伙兒也不知他的底細,再加上東宮的嚴密布置,於是,到了時候,這早備好的聖旨就能捧出來了。
伍慶同此言一出,王瑞珩等人連連稱是,於是大伙兒匆匆離了乾清宮,召集滿朝文武,宣讀了詔書。
一切進展順利。
禪位大禮定在十月份,時間有點兒緊,王瑞珩等人忙得連軸轉。
當然,他們還是會抽出閑暇來乾清宮的,只不過一直伺候在內的孫進忠稍一挑撥,昌平帝當即暴怒拒見。
皇帝怒意未消,拒絕召見,王瑞珩等無奈只得離開。他位高事也多,還得忙碌禪位,分身乏術,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來得也少了。
在昌平帝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他努力配合治療以待康復,好日後重新奪回權柄的情況下,禪位大典已經有條不紊地準備起來了。
*
禪位詔書宣讀當天,塵埃落定,皇帝病情也早穩定了,高煦當天就回了清寧宮。
他惦記妻兒得緊,一進門就直奔後殿。
紀婉青得了消息迎出外室,剛好碰了個正著,夫妻視線一黏上,就分不開了。
攜手進了內屋,屏退所有宮人太監,高煦展臂將妻子摟住。
熟悉香甜的氣息,溫熱的肌膚,熨帖由外至內,他與她交頸相擁,深深喘了口氣,嘆慰一聲。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大婚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眷戀一個女人。
在她身邊,就是他的心靈棲息地。
「殿下,」紀婉青埋首在他的頸窩,蹭了又蹭,低低道:「我很想你。」
沒見到人時已經很想很想,等抱住了他,才發現原來是更想。
他也是。
雖不適宜折返,但一日多次詢問清寧宮,他才能稍稍放下心來。
高煦內斂,當面他很少能說出小兒女的痴纏話語,雖心潮澎湃,緩了半響,亦只低低「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但他熾烈的吻,能訴說幾分。
他們低低說了幾句,唇便貼在一起了,輕輕碰觸幾下嗎,頃刻熱烈交纏。
良久,二人氣喘吁吁分開,高煦倚在福紋大引枕上,將紀婉青抱在懷裡,擁抱良久,稍解了相思,才說起其他。
他撫了撫妻子秀髮,「青兒,事兒成了,召書今日已布告天下,禪位大典就在十月。」
紀婉青算了算,「還有四個多月。」
她鬆了口氣,雖然知道即便這個計劃不成,還有後備計劃補上,但能保持表面和諧解決,是最好的。
不過,怎麼也得禪位成功后,才能徹底放下心。
高煦微笑,「這幾個月,折騰不出幺蛾子的。」
計劃最難的地方已經過去了,後面這點子根本就不是事。
他精神奕奕,顯然成竹在胸,紀婉青安心之餘,也高興起來,興沖沖獎勵了他一個頰吻。
自古以來,太子都是一個高危職業,現在終於要修成正果,說她繃緊的心弦沒放鬆,那是騙人的。
高煦認為這獎勵小氣了點,自個兒追上來討要了一個大的,好半響分開,他才問道:「安兒呢?」
夫妻親密許久,親爹終於想起兒子了。
紀婉青小巧下巴微抬,點了點悠車方向,「安兒也該起來了,睡了好幾個時辰呢。」
快五個月大的寶寶,能認人粘人了,說起兒子,她笑意深深。
高煦下了榻,三步並做兩步到了悠車邊,剛好白胖的小寶寶扭了扭身子,睜開眼睛。
父子大眼瞪小眼,安哥兒瞅了親爹半響,不認識,他撅了撅小嘴,「咿呀」叫喚一聲,努力往軟塌方向看去。
「這小子,半月沒見,親爹都不認識了。」
高煦氣苦,俯身抱起胖兒子,他嘴裡這般說,動作卻萬分輕柔,將兒子小心抱著。
安哥兒「啊啊」朝娘親伸手,紀婉青笑道:「這是你爹呢,怎麼就不認識了?」
他回頭瞅瞅親爹,微蹙小眉頭,也不知道是否在回憶。
兒子跟自己生分了,不過高煦也不是沒法子,他輕拋了拋兒子,立即讓安哥兒高興起來,「咯咯」笑著,手舞足蹈,也急著不找親娘了。
父子天性,玩鬧一陣子,一大一小很快就親熱了起來。
紀婉青微笑看著,戳了戳兒子胖腮,取笑道;「安兒有了爹爹就不要娘了?」
安哥兒看看娘,又看看爹,小胖臉有猶豫,半響他「咯咯」笑著,先回頭笨拙蹭了蹭親爹,再笑著要竄到娘親懷裡。
「這小子,這般小一點,就會糊弄人。」
高煦笑罵著,將活蹦亂跳的兒子遞到妻子懷來,再雙臂一展,將娘倆都緊緊抱住,垂首一人親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