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五 章
紀婉青並非魯莽之人,她仔細分析過東宮與坤寧宮現狀,最後,才定下這個計策。
東宮如今勢力根深蒂固,皇太子於朝堂上下聲望漸高,但是在面對紀皇后一黨時,卻還有一處明顯的短板。
紀皇后封后十多年,在高煦成長起來之前,她便已培養起一大批心腹。這些人手不但讓坤寧宮水泄不通,甚至還延伸到魏王陳王身邊去,讓高煦難以將探子眼線放到他們身邊。
這麼一來,便無法第一時間獲得對方的大小消息,從而推斷出紀后一黨的各種謀算了。
紀婉青這個計謀剛好能彌補這一空缺。
當然,皇后肯定不會信任她,但她需要的也不是信任,畢竟坤寧宮若有所圖謀,便會下達命令。屆時,從這個命令里,便能推測出很多蛛絲馬跡。
更有甚者,高煦可以通過紀婉青,向坤寧宮傳遞各種似是疑非的消息,或九分假一分真,必要時,能起大作用。
皇后欲一步步將紀婉青引入歧途,讓她泥足深陷,屆時明知山有虎,卻不得不向虎山行。
這其實是把雙刃劍,深入敵營,如果她足夠敏銳,哪怕對方百般隱瞞,她還是能獲悉很多端倪的。
「將計就計?」
高煦並非尋常人,一眼便看清其中關竅,他霍地抬眼,眸光銳利,直直看向紀婉青,「你是要當這眼線中的眼線,表面為皇后探聽清寧宮消息,實際上,則是反過來要為孤深入敵營?」
他並非需要妻子涉險幫忙奪嫡的無能男子,此刻之前,高煦全無此念。只是,如今事涉紀婉青,她根本無法脫身。
既是這樣,高煦也不是迂腐之人。
這諜中諜之計很大膽,但是若運用得好,能解決他一大難題。
不過這麼一來,卻引出了另一個重要問題。既然紀婉青能為他當諜中諜,那麼反過來,為坤寧宮當也不是不行。
高煦身處敏感高位多年,第一時間,便看清最關鍵之處,他看向紀婉青的眼神,多了一分審視。
觀紀婉青幾月來的行事,以及此刻計策,高煦不懷疑她的能力。而紀皇后以胞妹要挾於她,她摒棄前嫌,倒向對方的可能性也不大。
只是世事無絕對,若坤寧宮開出的籌碼夠大,誰能保證?
高煦眼神銳利而幽深,不動聲色間,氣氛已瞬間緊繃起來,比剛開始時還要更甚。
紀婉青輕嘆一聲,這就是信任不夠所致。
不過也不怪他,畢竟她亦如此。盲婚啞嫁,剛結成夫妻沒兩天的男女,涉及到這麼敏感的問題,誰能沒心沒肺徹底信任對方?
不過高煦的表現,明顯並不反對她的提議,這就很好了,畢竟人不能太貪心,她坦言,「我知殿下未能徹底信任婉青,此乃常理,待時日長了,殿下便見分曉。」
「我父親姓紀,生前卻拒絕支持坤寧宮,我身為人女,絕不會違逆父親之意。況且如今皇后脅迫於我,我更不可能供其驅使。」
末了,紀婉青直接說出最關鍵之處,「且清寧宮前後殿壁壘分明,殿下不允許我知道的事情,我根本無從知曉。」
她態度坦蕩磊落,將關鍵問題看得很清楚,心明眼亮,比高煦先前估計更甚。
二人對視片刻,他道:「孤並非虛妻子涉險之人,只是你執意如此,孤也不反對。」
紀婉青終於得到他的正面答允,大喜,朗聲道:「婉青定不負殿下厚望!」
此事塵埃落定,她發現自己是喜悅的,不單單有解決自己與妹妹困境的高興,其中還另夾雜著一絲別樣興奮與雀躍。
她恍然,原來自己熱衷於當一個被父母嬌寵的小女兒,卻並不喜歡當個賢良婦人,默默伺候夫婿,大半輩子只能仰人鼻息生存。
諜中諜之策若順利進行,她雖依舊離不得太子,但卻有了更大的活動空間,不再如那金絲雀,只能困在籠中那方寸之地,白白生了一雙翅膀,卻不能飛翔。
「你好像很高興。」
這別樣的興奮之情雖瞬間被紀婉青掩下,但高煦何其敏銳,還是察覺了,他眯了眯眼,端詳眼前人。
紀婉青當然不能說是,她正了正臉色,認真道:「婉青此舉雖為解己身之危,但一想到日後能為殿下稍稍分憂,亦萬分歡喜。」
高煦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你執意如此,也罷。」
他話鋒一轉,「你遵從誓言,不背叛孤即可,打探消息之事無需強求,有更好,無也罷,以保存自身為要。」
「只是若你真能僥倖探聽到有用消息,孤記你一功。」高煦是個賞罰分明的人,紀婉青猜測得很對,若她真能立下功勞,地位絕對與如今不一般。
「論功行賞?」紀婉青側頭望他,含笑打趣。
隨著事情明朗,緊繃氣氛漸去了,若有好處,她不介意提前打聽打聽。
「對。」高煦很肯定地說。
紀婉青是他的妻子,身份特殊,與普通屬下不一般,他一口應諾,「若你沒讓孤失望,又立下功勞,只要孤能力範圍內的條件,你都可以提出。」
若高煦登基,他便是皇帝,皇帝能力範圍之內的東西太多了,他是個言而有信之人,這個承諾相當重。
紀婉青聞言,心下卻微微一動,她半開玩笑道:「皇后說事成之後,安排我換個身份另嫁,難不成殿下事成之後,要許婉青一個自由身?」
好吧,這其實是一個半真半假的試探。
紀婉青幼時,曾經浮起過不嫁人的念頭,這些熱愛三妻四妾的古代男人,誰樂意伺候?
不過,彼時她父母在堂,紀宗慶夫婦是傳統古人,絕不能接受這種事,她不想氣死父母,加上親爹娘肯定不會坑她,於是念頭一閃而過,頃刻便打消了。
後來,父母兄長去世,她認認真真閉門,給他們守了三年孝,加上手握巨財,整日提心弔膽,根本沒空想這些有的沒的。
後面一出孝事情便接踵而來,她被賜婚太子,就不必再提了。
現在高煦這承諾很重,她心念一動,塵封已久的想法就再度浮起。
在古代獨身女子想不嫁人,其實面對的困難非常之多,特別她還有眾多錢銀產業,若無權貴勢力依仗,恐怕頃刻間便能被人吞了個屍骨無全。
這些問題蔣金紀榮不能解決,高煦卻可以。
紀婉青狀似打趣,實際心已「砰砰」地跳了起來,若太子肯答應,這諜中諜即便再深入虎穴,她也必定要出色完成。
不過,她要失望了。
「簡直荒謬至極!」
高煦劍眉一蹙,即使是聽著是個玩笑,他依舊不悅至極,「你既然已是我高煦之妻,這輩子便不可更改,怎可有這等荒謬想法!」
他從未聽過這種說辭,俊臉一沉,當即站起,就要拂袖而去。
「殿下!」
紀婉青早有準備,忙急急起身拉著他,「殿下,我只是打個趣,說笑一番罷了。」
現在可不能讓高煦離去,這個「玩笑」必須坐實是個玩笑,並將誤會消除,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給二人關係添上一道難以消弭的縫隙。
那個念頭顯然不可能實現了,紀婉青見高煦雖停住腳步,但神色依舊冷峻,她乾脆一咬牙。
「這確實是個玩笑話,若殿下不信,婉青願立誓,此生與殿下生同衾,死同穴。除非,除非殿下不允。」
誓言不是隨意立的,立了就會做,紀婉青自再世為人後,便篤信冥冥中事,她雖情急之下立誓,但依舊十分認真嚴肅,絕無虛言。
她隨後緊緊摟抱著高煦的腰,不讓他離去,一道賜婚聖旨,將二人捆綁在一起,已再無法掰扯開。
「殿下,你莫要生氣,」她仰首,目含期盼。
她信誓旦旦,終於讓高煦神色稍霽,「日後再不許說這荒謬之言,不論你能不能探聽消息,這清寧宮都有你一席之地。」
也不知道紀宗慶是怎麼教養女兒的,聰敏果斷也就罷了,居然會胡思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這事便算揭過去了。
紀婉青乖巧應了,抬眸看他,低低說:「殿下待我好,我知道的,婉青並非不知好歹的人。」是了,以後就定下心過日子了。
這一雙美眸如點漆,漆黑瞳仁中,清晰映著眼前威儀男子,彷彿目中唯他一人,偏偏她方才急亂,眸中還帶著些許晶瑩,隱隱染上一絲纏綿情絲。
高煦輕哼一聲,與她對視片刻,方緩緩抬臂,圈住紀婉青的肩背,將她摟在懷裡。
「你知曉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