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四 章
高熙立即掀起簾帳下了榻,那邊張德海已經抖開衣裳,匆匆伺候主子穿衣。
紀婉青有些焦急,探頭出來,「夜深天寒,殿下記得多添衣裳,不要忘了披上大毛斗篷。」
這天兒的室外,滴水成冰,萬一穿少了,可不是開玩笑的,她說著,就要下榻。
高煦回頭制止了她,「你不必下來,早些歇息便是。」
張德海也一邊動作一邊答話,「娘娘請放心,奴才會伺候好殿下的。」
幾句話說罷,高煦火速整理妥當,披上一件厚厚的白狐皮大氅,出門往前殿而去。
紀婉青目送他離開,秀眉微蹙,這不是都封了印了么?怎麼還有大事發生?
「娘娘,您早些歇息罷,不管何事,我們都是插不上手的。」等太子離開才進門的何嬤嬤上前,仔細給主子掖了掖被角。
紀婉青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多想無益。
她只得躺下,「嬤嬤,你也早些歇息吧。」
*
高煦到了外書房時,林陽已經等了有一會。他作為太子的暗探首領,表面是個太監,實際並不是,即便情況緊急,也不敢往清寧宮後殿闖。
「何事?」
高煦一下轎輿,隨侍諸人立即默契散開,主僕二人先後入了大書房,張德海照例親自把守門戶。
「殿下,梁振軒一事,有了變化。」林陽匆匆見了禮,把密信奉上。
他話里這位梁振軒,有些來頭,今年剛滿四旬,便已任戶部右侍郎一職數年之久,負責總領收繳錢糧賦稅之事,是年輕有為的朝之重臣之一。
說起戶部,不得不先提一下朝中局勢了。
昌平帝才幹平庸,心思卻敏感,因此尤為愛抓權,諸如戶部吏部兵部這幾個要害部門,當家作主的若非他的心腹,就必然是中立的保皇黨,輕易不肯放鬆分毫。
這般下來,政權兵權,他抓得牢牢的。
然而,所謂中立保皇黨,卻不是恆久不變的,而且他們也不保證兩袖清風。
梁振軒便是如此,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魏王妃的親舅舅。在外甥女嫁入皇家之前,他便隱隱有偏向紀皇后一黨的趨勢,厲害的是,幾年下來,人家依舊把戶部侍郎的位置坐得十分穩當。
然而,隨著高煦在朝中紮根深入之後,東宮的觸角開始伸各大州府地方,人員調派愈多,在一次機緣巧合,他底下一名親信發現了這梁振軒的一個異處。
這親信名陳濤,在朝為官,表面中立實際是鐵杆東宮黨。今年夏秋之時,他被調任出京,前往浙西為官。他上任不久發現一個問題,這浙西上繳朝廷的官糧,似乎與實際徵收的賦稅有很大出入。
陳濤一驚,還來不及動作,便有人來遊說他。來人雖話語誘惑,卻不驚慌,他敏感察覺,若不答應,大概就要「病逝」在任上了。
他的前任就是病逝的,這些人勢力盤踞在本地,已經手眼通天,而他一旦答應,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只能同流合污。
陳濤也是個能耐人,表面答應,實際立即將詳細情形寫下來,秘密傳回東宮。
不傳信不知道,傳了信才清楚,官邸附近,已經被人監控起來,好在他有東宮秘密渠道,方有驚無險將消息傳了出去。
高煦得了消息后,立即著手調查,他能量甚大,既然察覺了異處,很快便有了眉目。
以梁振軒為首的幾個京中高官,通同浙江布政使司,及其下面一眾主要官吏作弊,借口前年天災未能恢復,瞞報賦稅,盜賣官糧。
小動作五六年前就開始了,只是從前有舊的數額在,吞不了多少,而前年浙西剛受了災情,確實沒恢復過來,入不敷支。
今年浙西風調雨順,糧食豐收,大好機會終於來臨。
這些人多年小動作沒被發現,早養肥了膽子,浙江今年本該上繳秋糧四百五十萬擔,實際只繳了兩百餘萬擔,竟被吞了一半。
高煦震怒,國之巨蛀,他如何能容。
將這群人連根拔起是必須的,只是秋糧已經征繳完畢,來年再次收繳還遠得很,卻也不急於一時。
他身份敏感,戶部要害地方亦如此,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觸動了昌平帝某根異常發達的神經。
況且還有一樣,隨著中宮膝下兩王入朝,紀皇后一黨勢力擴張,並日益穩固,高煦早想找個機會打擊一番,這梁振軒身份恰到好處,正可利用一番。
這一個多月來,他都在布置這件事,務必要做到一旦掀起,必將梁等人盡數根除,且給予坤寧宮重重一擊。
布置工作在這幾日差不多了,已進入收尾階段,等過了年,好戲便要開鑼。
不想,這個時候卻多了個小插曲。
督察院一蔡姓御史這麼湊巧,發現了此事端倪。他知道得不多,不過御史是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告狀無罪,無需理由無需證據,覺得不對即可上摺子,不擔罪責。
遇上開明的皇帝,比如大周朝開國太.祖,御史甚至還能上摺子討論一下皇帝哪裡哪裡沒做對。
換了昌平帝,蔡御史不敢,不過梁振軒一個戶部侍郎,他還是不懼的。
蔡御史唯恐梁等人權力大,把罪責捂住部分,他還特地順著那個端倪,想要多了解一些,才上摺子。
這一切,高煦都知悉,正好合了他的意,也免了他年後推個人出來揭發。
本來看蔡御史的模樣,大約是年後才會動手的,那時高煦正好收尾完畢。不想,這人有了新發現,一時雞血上頭,不顧已經封印,明天就要上奏摺。
「殿下,蔡平今日已經撰寫好奏章,打算明日一早呈陛下御覽。」
這蔡平,即是蔡御史。東宮臨時加派了探子,以便隨時了解對方的工作進度。
高煦其實並不意外,畢竟他近日來暗中籌謀的,也就是這樁大事了,一目十行,飛速將密信看罷,他抬眸吩咐:「立即傳信下去,梁黨一事加快速度,這兩天必須把痕迹抹去。」
既然要連根拔起,少不得穿針引線一番,以備案子被揭發時,審刑官能抽絲剝繭,將這夥人一網打盡。
布置已基本完成,此後仍需把尾巴掃乾淨了,以免東宮被沾上干係。
戶部要地本來敏感,加上樑振軒現已是紀皇后黨派的支柱之一,此事一旦有了東宮的影子,很容易牽扯到黨爭,進而引發昌平帝猜疑。
所以,高煦要全身而退,必須把一絲痕迹不留。
「屬下領命。」林陽利落應了一聲。
高煦隨即再次下令,「傳信吳閣老,告知此事,並讓他務必不要插手。」
吳正庸是太子外祖父,鐵杆的東宮黨,目標太大,高煦這次並沒有讓他參加布置工作,以防露了痕迹。
林陽再次應是,匆匆出門先把這事辦妥,隨後返回大書房,將主子剛擬好命令再次傳出。
風雪中的皇宮安靜聳立,清寧宮暗中高速運轉,等諸般事宜打點妥當,已是子初時分。
高煦返回後殿,剛解衣上榻,一直睡得不沉的紀婉青便驚醒過來了。
「殿下。」
剛從外面回來,他身上有些涼,她從被窩探出一雙縴手,將大掌合攏握住。
溫軟的縴手很暖和,高煦躺下,她立即偎依進他的懷裡,他順勢側身將人摟住。
懷裡溫香軟玉,暖烘烘一團,她的臉貼在他的左胸處,熱意似乎傳進了他的心臟。
「殿下,事兒都處理妥當了。」她很有分寸,不打聽是何事,只關心一番。
「嗯,差不多了。」他應了一聲,又道:「早些歇息罷。」
紀婉青應了一聲,蹭了蹭他的胸膛,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方重新入夢。
黑暗中,高煦垂眸看了她片刻,方闔眸。
*
紀婉青沒問是何事,但她還是很快知道了,因為事情太大,滿朝皆驚,只要是耳目不閉塞的人,都收到了風聲。
雖然已經封了印,但重要奏摺還是每天都會呈上御前的,昌平帝不算勤政,但每天翻一翻,還是有的。
翌日,蔡御史的摺子便呈了上去。
他文采不錯,這事情也很大,慷慨陳詞一番,從情節之惡劣,一直說到對王朝社會的影響,通篇下來,梁振軒等人罪狀簡直罄竹難書。
眼看就是滔天巨浪,內閣不敢沾手,當即就匆匆往御前一遞。
皇帝震怒。
錢糧賦稅,這已經涉及國家根本了,動了它,就是動了皇帝逆鱗。
梁振軒不僅大大動了,他還上下串聯,將事情捂得緊緊了,好幾個月下來,不透半點分聲。
作為一個君王,最忌憚就是下面官員沆瀣一氣,將他蒙在鼓裡。
不管這皇帝是否英明神武,以上兩者,都是大忌。
昌平帝本就不是性子溫和之人,此一怒可想而知。他當即下令,先將梁振軒關押,梁府封了,然後再任命刑部左侍郎張進為主審邢官,負責徹查此事。
一場滔天巨浪在臘月底掀起,凡事在朝為官者,皆密切關注此事,一概感受不到過年的熱烈氣氛。
紀婉青初初以為這事與她無甚關係的,但將關係稍理了理,方驚覺這姓梁的是魏王妃親舅。
她瞬間聯想起高煦昨夜匆匆出門之事。
魏王妃親舅,那必然是紀皇后的勢力之一。
她隱隱有了不好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