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十四 章
事實上,早在三年多年,韃靼可汗還沒上位的時候,那信箋便已遺失。
後面他派人尋找過兩次,一次是在剛遺失之後,而另一次則在皇后遣人索取信箋之時。
不得不說,當初開給皇后那條件挺誘人的,可汗很心動,又命人在遺失之地狠颳了幾遍。
很可惜,兩次找尋,結果一無所得。
當初,皇后沒有答應那條件,此事不了了之。現在不知為何,她又來了。
可汗很敏銳,皇後上一次來信雖語氣試探,但他還是察覺了端倪。果然,這一次對方答應了條件。
在戰前這麼關鍵的時刻,那麼大一塊肥肉送到嘴邊了,硬是吞不下,他捶胸頓足,恨恨道:「都怪那該死的楚立嵩,若不是這匹夫,信箋如何能遺失?」
當年松堡之役,可汗還是大王子,他要爭取戰功好繼承汗位,當然事必躬親。率兵阻截楚立嵩援軍,就是他親自出馬的。
這是一塊硬骨頭,成功伏擊援軍之後,雙方立即展開一場激烈的交戰。
楚立嵩悍勇,又惦記著等待救援的松堡,急怒之下,兵力勝於對方一倍多的韃靼軍也彈壓不住,只得改變全殲策略,包圍困住對方。
雙方激戰了兩晝一夜,楚立嵩把韃靼軍殺得個屁滾尿流,潰不成軍,他甚至一度把大王子打落馬,差點給送上西天。
信箋就是那個時候遺失的。
由於大王子時間緊迫,與皇后的協議信箋又很重要,因此他貼身攜帶著,沒有假手於人。
當時,楚立嵩橫刀掃過來,落地的大王子只得拚命往後一縮,好躲開這致命一刀。
刀鋒是堪堪閃過了,卻劃破了他甲胄前襟,懷中信箋撒出落地。當時大王子性命受到威脅,當然顧不上這些小事兒,就著親衛們的拚死相護,他趕緊重新上馬,往後方撤去。
楚立嵩身負救援重任,也沒戀戰,掩殺過去兩里地,待包圍圈拉開一道口子,他便立即領軍離去。
驚魂未定的大王子緩過氣,立即命人去尋回那封信,可惜已經找不到了,丁點紙屑也不見。
他懷疑是楚立嵩撿了去,可惜對方已戰死,線索斷了,再也無法尋獲。
雖很不甘心,但找過兩次后,可汗就沒打算再折騰了,因為信箋也可能被人馬踩踏過後,化為塵土了。
「大汗。」
烏恩砸巴砸巴嘴,很是心疼,「難道,我們只能就這樣罷了。」
當年那件事,他是知情者,自然知道信箋已經無法找回來了,只不過,面對這塊肥肉,他卻很捨不得。
南侵大周的戰前準備差不多了,若是己方細作能放到某些關鍵位置,如城門之類地方,到時候能起大作用。
烏恩惋惜心疼,須臾靈機一動,「大汗,我們先哄騙那大周皇后一番,讓她先實踐一半條件,如何?」
雙方不是朋友,自然互相警惕提防。信箋若在,先送回去必定肉包打狗的;反而亦然,皇后沒見到信箋之前,肯定不會實踐全部諾言。
雙方協調后,必定是皇后先實踐諾言一半,然後韃靼送還信箋,再來才進行諾言的後半部分。
他們雖然沒有信箋,但可以鑽空子啊!便宜吞一半了,到時說信箋遺失,對方也無可奈何。
反正,皇后也不可能公然討回公道,甚至她連宣之於口也不能,這啞巴虧只能硬咽下去了。
可汗聞言擊節讚歎,「好,本汗正有此意。」
君臣二人立即湊在一起,低聲商議起行動步驟,爭取盡最大可能,狠狠挖對方一塊肉,
*
清寧宮,外書房。
高煦正伏案奮筆疾書,張德海低聲稟報:「殿下,林陽來了。」
「叫他進來。」
他放下筆,活動一下手腕,端起茶盞,靠坐在圈椅上呷了口,叫起行禮問安的林陽,問道:「何事?」
「回殿下的話。」
林陽立即奉上手中信報,並稟道:「這是許馳傳回來的最新消息。」
「臨江侯所遣之人已抵達韃靼王都,信箋通過北樞密使烏恩送進王宮。當天傍晚,烏恩從王宮折返后,來人次日換馬離開,現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換而言之,韃靼可汗是給了回信,由這人帶回了。
末了,林陽又補充了一句,「這位信使功夫極深,許馳等人唯恐打草驚蛇,壞了主子大事,現按兵不動,因此不能知悉回信內容。」
「許馳做得對。」高煦快速瀏覽一遍密信,頷首表示肯定。
算算時日,這應該是皇后第二次致信韃靼。
按照常理,第一次應試探一番,可汗給出條件;而第二次即是這次,皇后同意了,那麼可汗的回信,就應該是要求先執行條件的一半。
畢竟,送回信箋,就等於送回主動權,皇后很可能翻臉不認人的。
韃靼可汗不是蠢貨,這雙方協調過後,應會先實踐一部分條件,然後將送返信箋之事放在中間。
「林陽,你命人關注北疆這幾次要塞。」
高煦站起身,在身後的大周疆域圖上點了七八下,所碰觸的地方皆是與韃靼接壤的邊城要塞。
他判斷,韃靼可汗的條件,必定應在這幾個位置上。
那份通敵信箋,一旦魏王上位,就是相當要害的把柄,要換取它,就必須付出更稱心的東西。
對於韃靼可汗而言,魏王能不能稱帝是未知數,也不知等到猴年馬月,按照他一貫偏務實的行事作風,應該會提出更實惠的要求。
韃靼正悄悄動作著,一場大戰就在不久的將來,這種情況下,可汗肯定覬覦著幾處雄關。
「林陽,尤其關注底層將士的動靜,諸如守城門、伙房之類的地方,是否有人員更替。」高煦梭視疆域圖片刻,再次補充。
這幾處雄關,守將都是昌平帝的心腹,高煦都不能全部伸手進去,更何況坤寧宮?
不過,韃靼可汗也清楚皇后的能耐,他要求必然會合理。
小兵小卒,一個半個的,平時淹沒在軍隊中,根本起不了啥作用。只不過,一到了戰爭的要緊關頭,小人物很可能也導致大後果的。
「屬下領命。」
林陽利落應了一聲,隨後他有些遲疑,「殿下,這幾處邊城底層兵丁甚多,我們怕是很難兼顧。」
東宮勢力滲透比坤寧宮要深入,但到底也是有限的,畢竟昌平帝很關注這幾個地方,一切動作得不露痕迹。
一個邊城的底層兵卒多不勝數,雖眼下集中在城門、伙房之類的地方,但要全方位關注,恐怕人手也會有所欠缺。
並不是每個邊城守將,都如同霍川一般投靠了東宮的,這麼一來,監視怕是會出現漏洞。
林陽一嘆,「若得悉坤寧宮會在哪處邊城動手腳,情況就會好很多。」人手集中,比廣撒網效果好太多。
「你傳令下去,先儘力而為罷。」
這一點,高煦當然知道,不過綜合整體情況,只能選擇廣撒網。
他打算事後傳令霍川,讓其查獲幾個「細作」,自己警惕之餘,還去信提醒其餘幾處守將,讓對方也排查一番。
霍川表面是保皇黨,那幾位守將也是,關係不錯,大家經常互通消息。他提一下發生小混亂后,隨即發現細作就可以了。
這些將軍並非庸碌之輩,之前因為小混亂不顯眼,他們這等級不知道,一旦被提醒,動作肯定立即到位。
這迂迴策略很麻煩,不過高煦不得不為之,畢竟這幾處雄關,明面上東宮萬萬不能沾手,以免引起皇帝忌憚。
行動方針已定下來了,主從二人都做好了大費周章的準備,只不過,命令剛傳下去,許馳又一封密信到了。
密信內容出人意表,卻讓上述事件有了一個新的解決方案,簡練許多。
*
再說許馳這邊,匆匆送出第一份密信之後,他吩咐手下抓緊時間休息。
一路奔波大家都疲勞,尤其還需要掩人耳目,臨江侯府那人等明天一早城門開了,必定立即離開。
等大伙兒應了退下,許馳揉了揉眉心,也站起準備回屋。
這時,有屬下匆匆轉進來,「副統領,門外有人摸上我們據點,說找姓許的,應該是找你。」
許馳一怔,脫口而出,「可是個頭與我差不多的年輕男子,蓄有一把絡腮鬍。」
這處據點很隱蔽,歷來無人上門打攪。除了前段時間,他親口告訴過一個外人。
沒錯,這人就是當初那位武將,不久前才幫助過他們的大周暗牒。
上次雙方分別前,許馳與對方說過這處據點,讓武將若有難處,可纔此處尋求援助。
武將能耐不小,但細作總有各種不易之處,大家同樣心向大周,折損總是讓人心痛的。
據點的人也知道這事,聞言點了點頭:「副統領,應該是你上次說那個,他右邊太陽穴位置有處很深的刀疤。」
故人來見,許馳親自出迎,一見,果然是那個武將。
二人寒暄幾句,一邊說一邊進了明堂,分主客落座。
「這位兄台,你……」
「許兄弟可暫稱我為耶拉。」
武將換了一身不顯眼的便服,微微一笑,雖掩藏在絡腮鬍之下,但卻能看見眼角稍翹。他抱拳,語帶歉意,「我暫不能以本名相告,請許兄弟見諒。」
耶拉,意為勝利。
很普通的一個韃靼名字,武將用著卻有不一般的意味。許馳當然不會強人所難,笑道:「好,那我等兄弟來日坦言相告,屆時我們不醉不歸。」
「好!」
耶拉應了,他也不廢話,隨即壓低聲音,「許兄弟,我今日前來,是有一要事相告。」
「哦?」許馳疑惑,「耶拉兄弟請說。」
「今日下午,王宮傳出指令,本來暗中駐紮在大周接壤邊境的駐軍,開始悄悄往太原、薊州方向移動。」耶拉這幾日剛升了一級,因此能獲悉的消息更深入。
話罷,他看著許馳,「我想,這個消息,你應該用得上。」
很湊巧的,在今早,耶拉發現了進城的臨江侯府送信者,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對方迥異的服裝面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刻意觀察之下,他又發現了許馳蹤影,後者雖有偽裝,但二人才見過面,他還是立即認出來了。
耶拉本來就很關注這些消息,見狀再添幾分關注,送信者直奔北樞密使府邸,烏恩進宮沒多久,這調遣命令很快就出來了。
他很容易就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耶拉眼睛很毒,不過見過許馳一次,便知道對方是個同類之人,心存正氣,有原則有底線。由仆可見主,對方的主人,想必歪不到哪去。
因此,他偽裝一番,特地報信來了。
「你……」
許馳身為暗衛副統領,有眼光有能力,他當然知道這消息對己方極有用。不過,這也不妨礙他此刻詫異。
耶拉為何要告訴自己?他不是應該第一時間報告自己上峰嗎?
就好比許馳本人,他是東宮麾下暗衛,有了消息,必然第一時間報告皇太子的。且作為一個暗衛暗牒,必有自己的處事原則,沒有得到主子允許的情況下,他不會將探獲的消息外泄。
耶拉看著並非一個沒有原則的人,但他行事卻出乎許馳意料。
「耶拉兄弟,你為何……」
耶拉微微一笑,他明白許馳的意思,不過他沒有解釋,「許兄弟,此事可否日後再說?」
他沒有上峰,失去記憶近三年,不清楚昔日舊部情況,也不敢輕易聯繫,於是,才會如此行事。
「當然可以。」
許馳並未懷疑對方分毫,既然對方有隱情,他便壓下疑惑。
這個話題結束以後,耶拉沉吟半響,最終還是抬眸說:「這送信者,很可能來自坤寧宮。」
上午肯定了送信的是大周來人後,他立即直覺是皇后一黨。畢竟,他是當年松堡之役的倖存者,恢復記憶這半年以來,一直在努力打探當年通敵之事。
耶拉已大致還原真相,現在只欠證據。
失聯近三年,不知局勢人心變化如何,絕大部分舊部不能聯絡,他勢單力薄,想要取得證據,借力是一個很好的法子。
身處敵營,耶拉本不敢輕易借力,好在他遇上的許馳一行。
在再次見到許馳后,他就開始猶豫,最終,還是做出的決定。
畢竟,對方能追蹤送信者而來,必定是已經掌握了這個消息,他們目的是一致的。
耶拉這句話是試探,也是引出話題,卻讓許馳大吃一驚。
他失聲道:「耶拉兄弟,你竟知道此事?」
當年線索全部被抹個乾淨,東宮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查探道如今地步。而如今看對方的樣子,知情情況顯然不必己方少。
耶拉既已決定,該透露的也不含糊,「沒錯,此事就是我蟄伏韃靼的目的之一。」
許馳看向對方,思緒急轉,沉吟片刻,已有決定。
兩人眼神交匯,既然目的相同,瞬間達成協議,「以後多勞耶拉兄弟了。」
「此乃應有之事。」
隨後,耶拉話鋒一轉,問道:「我可以冒昧問一句,許兄弟是何處之人?」
既然要與對方合作,自己也透露給對方一個重要消息,他希望知道對方的主子是誰。
許馳不是不知道耶拉的意思,對方要求不算過分,只不過,他身為暗探,卻是有原則不可侵犯。
他搖了搖頭,「耶拉兄弟,你知道我不能說。」
耶拉當然知道,但他也聽出了徐馳話中鬆動之意,微微一笑,他直接報人名,「霍川?」
許馳劍眉一挑,神色不動,卻也沒阻止。
「張為勝?……」
耶拉將心中猜測的幾個大將都說了個遍,對面人依舊不見動靜。他不禁蹙眉,許馳幾人身手高超,遍觀整個大周朝,能有這樣實力的人不多。
驟然間,他靈光一閃,一個讓他呼吸急促的答案脫口而出,「東宮?」
果然,許馳眸光微微一閃。
「果真是東宮!」
耶拉虎目圓睜,雙手緊握了一把圈椅扶手,表現實在有些過激了。許馳詫異,「耶拉兄弟,這不知有何不妥?」
「不,很好。」
耶拉垂下眼瞼,努力壓了壓波動的心緒,片刻睜眼,已恢復如常,「皇太子賢能,有大才,我等心悅誠服已久。因此驟聞此事,方如此驚訝。」
末了,他往南邊拱了拱手,還是忍不住添了一句,問道:「殿下貴體可安?」
耶拉其實是想問另一個人,但此言不可宣之於口,他話到嘴邊又給換了。
許馳也向南拱手,笑道:「殿下大安,東宮即將添嫡子,大喜在即。
嫡子,必然是太子妃所出。耶拉驟不及防聞聽此訊,又驚又喜,一大把絡腮鬍也掩不住他的喜形於色,連連道:「好,好好!」
他反應其實有些大,與之前所見穩重大不相符,不過大周的忠臣良將,基本都極期盼東宮添嫡子的,耶拉表現也不足為奇。
因此,許馳也能理解。
接著,兩者商議了一番,等耶拉離開后,許馳立即再次修書,將對方告知的情報記錄,立即傳回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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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確實給東宮帶來不少幫助,高煦接到信報后,立即調整計劃,將監視重點放在太原、薊州兩處邊城。
果然,沒多久后,這兩處邊城基層,都有了幾起騷動,導致少數兵卒暫時不能當值,只能換人頂上。
至於哪個是韃靼細作,這點不得而知。
高煦眉目一片冷肅,「傳信下去,先監視著,半個月後再動手。」
怎麼也得等通敵信箋出了王宮,才能將這些人擼下,提前驚動韃靼可汗,並非上策。
東宮運籌帷幄,按照常理,應是大獲全勝的,在過年前便將信箋拿到手,並把紀皇后一黨一網打盡。
只可惜,萬萬沒想到的是,在幾方人馬密切關注之下,那個傳信男子面色凝重竟空手而歸。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韃靼可汗出爾反爾?
高煦剛下令徹查,不想,坤寧宮崔六娘便有緊急情報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