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十五 章
「什麼?」
皇后「騰」一聲站起,帶倒了炕几上的琺琅小香爐以及茶盞,骨碌碌滾下地后,乒鈴乓啷摔了一地。
她絲毫未覺,只大睜雙目,看著面前兩個兒子,不可置信問道:「鈞兒燁兒,你們說什麼?信箋早已遺失?」
封后十數年,皇后罕見這般震驚,她簡直無法相信,一直以為被握在韃靼可汗手裡的要命把柄,居然早不在了。
魏王陳王鄭重點頭,「千真萬確。」
皇后聞言,半是高興半是擔憂,又夾雜著氣憤,一時不知作何表情。
高興是信箋已不再韃靼可汗手中,對方無法再要挾自己母子;氣憤是之前被對方矇騙了,付出一半代價卻沒有得到回報。
至於擔憂,當然唯恐信箋落在其他人手裡,不定什麼時候會跳出來,咬自己一口。
皇后連忙拉兩個兒子坐下來,「快,快給母后說說。」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她眉心一蹙,何人敢抗命接近並吵嚷,揚聲喝道:「都給本宮滾下去。」
若有需立即處理的大事,胡嬤嬤會敲門稟報的,皇后因此不以為意,只緊盯著兩個兒子,等待答案。
外面立即恢復安靜。
魏王是兄長,他負責講述,陳王在旁補充,二人將剛知悉的情況一一道來。
關於這一點,韃靼可汗得了好處,倒沒隱瞞,很爽快將當年遺失信箋的情況說了。
當然,他不可能說自己被楚立嵩殺得狼狽后遁,否則可汗顏面何在?因此有關戰爭場面一句帶過,只表示,那信箋他當時揣在懷裡,跟對方大將干一架后發現不見了。
事後,他也找過兩回,不過沒見蹤影。
此事對可汗影響不大,因此他輕鬆自在,說明白遺落在戰場,便算了事。
只不過,對皇後幾人來說,可不是這樣。
這對方大將,不就是楚立嵩嗎?
不說楚立嵩是皇太子心腹,跟皇后呈敵對態勢,即便是普通戰將,被己方勾結敵軍陷害,恐怕也恨得要死吧。
楚立嵩不久后戰死了不假,但這中間還有一小段時間,若他真撿了那份信箋,他有無可能做了些什麼?
皇后臉色青白,冷汗登時下來了,陳王見狀忙安慰道:「母后,當時戰場情況萬分危急,楚立嵩大軍馳援一刻不停,他若撿了信箋,不可能有空隙傳出去。」
「很快,抵達松堡以後,他連同率領的援軍,就全軍覆沒了,他也無法張嘴說出去。」
「當然,更有可能他沒撿到信箋。」那信箋或許在落地的時候,便被千軍萬馬踐踏而過,化為泥濘了。
陳王仔細分析很有道理,皇後魏王神色松乏很多,只不過,他隨後話鋒一轉,氣氛又緊繃起來。
「只是,楚立嵩得到信箋也不無可能,他雖不能外傳,但松堡守軍卻是有的,還有給他收殮屍骨的人。」
這種事情,報喜不報憂沒意思,處於陳王的位置,當然得往最壞的方面卻打算。
當時,松堡還剩不少正在頑強抵禦敵人的將士,楚立嵩會不會將信箋交給其中一個?
不過,陳王認為上述可能性不大,畢竟松堡守軍同樣直面敵人,誰也不能確定自己最後活著,交出去意義不大。
「母后,兒臣認為,我們應往第二批援軍查一查。」陳王思索半響,最後得出結論。
第二批援軍來晚了,當時松堡都死傷差不多了,來了就是打掃戰場,還有收殮屍骨。
戰場混亂,還有失火,很多屍骨已無法辨認,打掃戰場到最後,就是挖個大坑一起埋葬了,讓將士們的英靈一起繼續守護著大周邊境。
僅剩一些能認出的大將靈柩,被護送著返回京城或故鄉。
楚立嵩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他的屍體有人收殮,那信箋若在身上帶著,很可能就落在收殮者手裡。
皇后神色凝重,「燁兒說的正是。」
小兒子日益成長,她是欣慰的,但此時卻顧不上誇獎,她立即轉頭看向大兒子,「鈞兒,你出宮后,立即前往英國公府。」
沒錯,就是第二批援軍的統帥,就是魏王繼妃秦采藍的親父,英國公秦申。
秦申三年多前,便暗暗投向紀后一黨,如今雙方還成了兒女親家,魏王若成功登基,他女兒就是皇后,他本人就是國丈。
大家是一條船的人,對方若得了信箋,不可能藏匿起來以待後用。皇后之所以讓魏王去英國公府,是想讓秦申幫忙排查他手下的中低級軍官。
收殮屍骨這活兒,肯定不用領頭大將出馬,然而小兵卒負責的話,又顯得對楚立嵩不夠尊重,因此幹活的肯定是中低級軍官之一。
若有信箋,很可能落在對方手裡,英國公更容易熟悉這群人,他出手效果最大最好。
這道理,魏王不可能不知道,他立即站起,「母后,兒臣馬上就去。」
*
在皇後母子閉門密談的時候,外面發現一樁事,不大不小,正是喜事。
魏王妃懷孕了。
是坐床喜,秦采藍大婚不過一月出頭,今早晨起不適,召了太醫一看,正好懷孕一月余。
報喜的宮人從魏王府出發,興高采烈進宮報喜,魏王陳王前腳進了坤寧宮,她就到了。
崔六娘一見這人,再聽對方嚷嚷,心下立即一動。
她接到主子探聽消息的命令已頗長時間,也無計可施很久。畢竟,信箋事關重大,皇后連乳母胡嬤嬤也不讓知道,只吩咐對方親自守門,其餘人等更不可能靠近。
崔六娘雖心焦,但到底沉著,只小心觀察,伺機尋找破綻。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等到了。
「魏王妃娘娘有孕了?」
崔六娘喜形於色,迎上前去,笑道:「皇後娘娘正在暖閣,我領你過去。」
皇后盼孫子很久了,大家都知道,大喜消息一路過來,宮人太監樂得合不攏嘴。
崔六娘面上笑意不改,微垂眼瞼,遮住一閃而過的精光,腳下愈發加急。
她剛上值,本應不知道魏王陳王來了的,但有自己人通風報信,她還是知道了。
她還知道,近日只要魏王陳王進宮,都會與皇后閉門密議,地點一般在西暖閣。
正好機會來了,崔六娘可以揣著明白裝糊塗,看看能不能湊上前去,聽到個一言半語。
西暖閣就在前面,一個急拐彎就到了門前,為她這法子創造了極大便利。
「這是大喜事,應立即讓娘娘知曉,好高興高興。」崔六娘笑吟吟,對緊跟在身後的魏王府報信宮人說。
「姑姑說的正是。」
宮人連忙應了,若不是要趕緊讓皇後知曉,她這急巴巴趕進來為什麼?
這是趟好差事,落在自己頭上,少不了重賞。她越想越急切,腳下緊趕了幾分。
這正合了崔六娘的意,眾目睽睽之下,她故意笑道:「這位妹妹真急。」話罷,她腳下順勢又急了幾分。
這二人肩並肩,在將要轉彎的時候,崔六娘用手肘捅了捅身後人。宮人會意,這是到地方了,她忙揚聲高喚道:「大喜!大喜!」
「給皇後娘娘報喜,我家王妃娘娘有喜了!」
說話間,二人一轉了彎,幾步便到了西暖閣門前。
這剎那,崔六娘面上笑意不改,實際已屏氣凝神,耳朵高高豎起,努力傾聽暖閣內動靜。
也是她的運氣,這時候魏王陳王前腳才進暖閣坐下,剛剛與皇后提起信箋遺失之事,皇后大驚失色之下,道出那句,「鈞兒燁兒,你們說什麼?信箋早已遺失?」
由於萬分驚詫,皇后聲音沒有壓低,正好被崔六娘聽了個正著,她心下一凜,忙暗暗記下。
「喧嘩什麼!」
守在暖閣門前胡嬤嬤連聲吆喝,「趕緊的,走遠些!」
魏王妃有喜的消息,她也聽見了,登時萬分欣喜。不過,她也沒忘記自己的差事,趕緊招呼二人遠離。
崔六娘一見這般架勢,立即「恍然醒悟」過來,馬上拽住已往前竄了一截的魏王府宮人,急急下了廊道,往西暖閣前的小花園走了一段。
「嬤嬤,殿下們進宮了?」
她明知故問,此舉為了不著痕迹表明自己不知情,進而擺脫故意靠近的嫌疑。
「嗯,剛才就來了。」
胡嬤嬤倒也不懷疑,崔六娘是老人了,一貫可靠,這回也是遇上魏王有后大事,這才激動了些。
她們這群老人急主子所急,都盼望魏王有子嗣很久了,對方的舉動,倒感同身受。
「最近主子上火,你不是不知道。」
胡嬤嬤安撫自己人兩句,又看向魏王府宮人,「好了,這事等會再稟報吧,重賞少不了你的。」
末了,她合十喜道:「咱魏王殿下,終於要有嫡子了。」
這裡不好留人太久,隨即,胡嬤嬤讓崔六娘先領那宮人去吃茶歇著,又讓她去吩咐準備打賞紅封。
坤寧宮有大喜,廣撒賞賜少不了。
此舉正合崔六娘的意,她正好找個空隙,將方才那消息傳出去。
*
高煦在文華殿議事完畢,剛折返清寧宮下了轎輿,便見小太監急急來稟:「殿下,娘娘來了,已在暖閣等了兩刻鐘。」
紀婉青很少到前殿,因為她知道自家男人很忙碌,她去了他固然很高興,但難免會打攪他處理公務。
妻子心思剔透,一貫懂分寸,況且她如今身子重,為穩重計更從未踏出後殿。今日特地來等著,顯然是有要事。
高煦思緒稍轉,立即明白是哪方面的事,他腳下加快,進了暖閣。
果然,一進門,便見紀婉青面上略帶焦急,一見他眼眸一亮,「殿下!」
「嗯,慢慢說,不許焦急。」
他挨著妻子坐下,重新將她按回大引枕上靠著。高煦力道輕柔,同時不忘上下打量一番,見她面色紅潤,精神不錯,這才放下心。
「殿下,你看。」
紀婉青當然知道輕重,將手上紙箋遞過去,接下來,她就不操心了,「這是坤寧宮剛才傳過來的。」
高煦接過垂目一看,只見窄小的紙箋上寫了一行小字,字跡潦草,應是時間倉促所致,上面只有一句話。
「皇後言,鈞兒燁兒,你們說什麼?信箋早已遺失?」
他心頭登時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