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十六 章
小紙箋上只有一句話,崔六娘不明所以,但她還是一字不漏的記下來,並爭取儘快將消息傳到主子手裡。
高煦夫妻一直關注此事,前情往事知道不少,一看就明白了。所以紀婉青一得了消息,才會趕往前殿。
「殿下,那信箋怎麼就遺失了?」
她秀眉微蹙,這變化始料未及,「也不知,那可汗在何處丟失?」
這等要緊之物,不是應該妥善收藏嗎?要知道可汗是韃靼國君,他的要緊物事,可不是說遺失就能遺失的。
高煦垂眸思索片刻,倏地睜眼,沉聲吩咐:「張德海,立即傳話給林陽,讓他探清楚魏王陳王出宮后,去了何處?」
這命令下了沒多久,林陽便匆匆回來了,「回稟殿下,陳王出宮后,前往臨江侯府;而魏王,則去了魏王妃娘家,英國公府。」
末了,他補充一句,「魏王妃有了身孕,一月出頭。」
「英國公府?很好。」
高煦緩緩重複了一遍,薄唇微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垂眸看向面露不解的妻子,低聲解釋,「四年前松堡被圍,向宣府大同兩地求援,大同不必再提,而宣府則前後兩次分兵馳援。」
當時,宣府壓力也很大,不過還是咬咬牙,硬分出幾萬兵馬交給楚立嵩,立即馳援松堡。
幾天之後,敵軍稍退,宣府壓力小了很多,來不及多說其他,當即再點幾萬將士增援。
這第二批增援大軍的統帥,就是英國公秦申。
隨著昔日謎團逐漸解開,高煦早已想明白其中關竅。敵軍之所以稍退,全因當年的韃靼大王子緊急調離一部分大軍,才導致讓宣府壓力大減。
大王子為何要調離這一部分大軍呢?
答案只有一個,當然是為了全殲楚立嵩援軍了,殺人滅口,讓他悄悄阻截對方的消息就此湮滅。
畢竟楚立嵩大軍太過悍勇,超出大王子所預料,被對方突破重圍而出。
大王子不得已,只能臨時調遣大軍,亡羊補牢,再次圍攻對方,這才成功了。
這就直接導致宣府壓力驟減,可以分出第二批援軍。不過這也沒用,等英國公援軍到后,只能打掃戰場了。
大王子雖吃了一次癟,但還算完滿成功,掠奪金銀奴隸無數,重創大周,戰功赫赫,於是鳴金收兵,回王都繼承汗位去了。
「韃靼可汗可是國君,他不可能遺失重要信箋。」要注意,這裡不是被盜取,而是遺失。
高煦緩緩說道:「縱觀這幾年,他唯一有可能丟失信箋的地方,只有松堡之役。」
「那可汗當時與楚將軍對壘,莫不是,這遺失地點就在那場阻截戰?」
紀婉青本是聰穎之人,基本情況一了解清楚,立即舉一反三,「楚將軍最後戰死松堡之外,他若撿了書信,很有可能落在收殮屍骨的人手裡。」
第二批援軍是英國公率領,這人當時有無投靠坤寧宮暫不提,不過,負責收殮楚立嵩屍骨的,肯定是他麾下將士。
「沒錯,因此魏王出宮后,便直奔英國公府了。」這種關鍵時候,魏王去岳父家,肯定不會因為王妃懷孕。
高煦食指輕點炕幾,「韃靼可汗,應該將當年之事說了一遍,並點明遺失地點。」
不同於崔六娘只匆匆聽到一句話,韃靼可汗既然佔了便宜,又沒有信箋送還,他理虧,將事情始末說清楚也是常理。
反正他沒損失,就當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這麼一來,魏王的舉動,也側面證實了高煦猜測的真實性。
「林陽,密切監視英國公府,秦申一舉一動須設法探聽清楚。」
高煦相信信箋還在,這是一種直覺,且他對楚立嵩的能力也很有信心。
古代交戰,一般大將對陣大將,韃靼可汗以善戰揚名多年,他必然會親自上場的。
信箋既然在楚立嵩眼皮子底下遺失,他不可能忽略過去,撿起的可能性非常大。
這麼一來,落在收殮者手裡可能性也不小。
不過,這人估計沒有投靠坤寧宮,最起碼心裡沒有,否則皇后這會兒也不用匆匆排查了。
松堡一役查探到現在,已到了關鍵時刻,高煦吩咐:「林陽,此事不容有失。」
「屬下領命,定不負殿下之命。」林陽利落跪地,鄭重應了,隨後告退,匆匆出門安排。
*
日子一天天過去,事情卻遠比想象中棘手,明裡暗裡幾方人馬動手,只不過排查結果很不如人意。
戰場混亂,負責收殮楚立嵩屍骨有好幾人,都是清一色低級武將。這些人品級低,並不是英國公親信,有一個已經戰死了,有的傷殘退役回老家,還有兩個調離了舊部,換防到其他地方了。
還在英國公麾下的,只有一個人。
這人第一時間查了,沒發現問題,不得已,只能將視線看向其餘幾人。
這些人零星分佈,要尋找並徹查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耗時也長。然而,紀婉青已顧不上太多了,進入臘月隆冬,大雪紛飛,她腹中胎兒已到了將要瓜熟蒂落之時。
臨產在即,莫說她不關心其他,即便是想關心,高煦也不允許。
「青兒,外面的是有孤,你莫要記掛,先安心把孩兒生下。」
妻子即將分娩,是他目前最關注的事,沒有之一。他親自伺候她沐浴,從更衣到梳洗,沒半分假手於人,小心翼翼。
「嗯,我知道的。」
高煦抱著她回到內屋榻上,他步伐穩穩,一點不見吃力。紀婉青熟練抬起手臂,再次享受一把皇太子給伺候穿衣的待遇。
穿好了寢衣,她被攙扶側身躺下,他隨手拂下錦帳,在後面摟著她。
紀婉青摸了摸腹部,「何嬤嬤說,孩兒又下墜了些,這兩日便要生產了。」
有經驗的婦人都知道,孕婦即將足月生產,胎兒就會入盆。她不懂看,不過卻感覺這幾日肚子墜墜,難受得慌。
不過劉太醫診脈后,也說就是這兩日了。
高煦當然知道,他高度關注這事,每日都會命人將太醫召來,仔細詢問一番。
養兒方知父母恩,他雖還沒開始教養孩子,但親身陪伴妻子從有孕到分娩,他深有感悟。
「青兒,辛苦你了。」
聽高煦很認真說了一句,紀婉青笑,她是高興的,最起碼她的夫君,不如時下大多數男子一般,認為婦人產子乃本分,撒手后該睡妾室毫不含糊。
「殿下,……哎呀!」
紀婉青剛要說話,不想左小腿一陣熟悉的抽痛傳來,又抽筋了,她疼得低喚一聲。
高煦一個骨碌坐起,立即執起她的左小腿,熟練地揉按著,並關切問:「青兒,可是此處?」
「嗯,是的。」
抽筋疼,剛開始揉時更疼,偏偏紀婉青身子重,連翻身動一下都不能。
她喘了幾口氣,只得說些其他分散注意力,「殿下,你上次說的那個韃靼武將,就是正與許馳攜手那個,查到他是誰的人了嗎?」
許馳盡職盡責,從耶拉處得了消息,又做主達成協議以後,他事後立即將此人此事詳細記錄下來,傳回去呈於主子案前。
同時,他還將自己的感想也一併寫下來。
耶拉忠心大周,這點毋庸置疑,但許馳還是有些疑惑。因為對方聞聽東宮之時太驚詫了些,得悉太子有后,對方喜意很真切,表現太明顯了些。
不是明顯就不行,而是耶拉這種人,一看就不是輕易喜怒形於色的。
事後,許馳困惑更深。
高煦看過這封詳盡的信報,心下卻無端一動。
他突然想起一個絕不可能的人。
有可能這麼詳盡知道皇后通敵的人選,本來寥寥無幾。又因緣際會或能到韃靼者,武功高深,關心清寧宮,恰好有那麼一個。
前靖北侯世子,紀明錚。
要知道,當初紀明錚戰死,屍首是沒運回京城的。
這情況其實很正常,大戰過後,戰場十分混亂,韃靼退去之前,還放了一把大火,焚毀帶不走的金銀財物,各種物資。
很大一部分將士遺體都被燒毀了,紀明錚身份特殊,城裡城外反覆尋找很多次,也沒看見,只當被燒毀了。
因為很確定,他當時一直在砍殺已攻進城的敵軍,戰至最後一刻。
現在遇上了耶拉,他似乎沒有上峰,高煦忍不住多想了些。
韃靼苦寒,他們屢屢南侵大周,除了佔領,就是為了掠奪。
金銀、糧食,女人還有奴隸。
每戰勝一次,就要努力搜刮上述幾者。拉不走的,一把火燒了,也不留下。而燒毀的一般是金銀與糧食,因為女人與奴隸有腳,能像趕羊一般趕回去。
按照慣例,當年的松堡亦然。
然而,奴隸的來源,一般是少量戰敗的兵丁與平民。
那麼,紀明錚有無可能,被押回去當了奴隸呢?
雖然,韃靼面對身穿將軍盔甲者,是必殺的,奴隸他們只要普通兵卒。但紀明錚有無可能,成為漏網之魚呢?
這麼一來,耶拉身上重重不明之處,都能解釋通了。他頭部傷勢可能導致失去記憶一段時間,身上鞭痕,忠心大周,查探並知悉皇后通敵,關切太子,或許說是太子妃。
如果紀明錚真沒死,高煦是很高興的,忠臣有後人傳世,王朝添一良將,最重要的是,他妻子兄長失而復得。
他雖內斂,但對紀婉青真情實意不容錯辨,愛屋及烏,這份喜悅會拔升到一個新高度。
不過,高煦也不敢肯定,畢竟這可能頗小,他怕妻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後會崩潰絕望。所以,許馳那份密報他壓下了,只提了一句,「那耶拉知道皇后通敵之事,可能是你爹或楚立嵩的部下。」就不再說了。
饒是如此,紀婉青依舊十分關心,幾次詢問查探進展。
高煦手上動作微微一頓,須臾繼續揉按著,笑了笑,只道:「還沒有消息。」
確實沒有消息,不過另一種含義就是,耶拉基本不是北疆幾位大將的人。
高煦不等妻子想太多,立即話鋒一轉,溫聲詢問道:「青兒,如今可好了些?」
紀婉青注意力被轉移,動了動小腿,「好多了。」
「不用揉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側頭,關切看一眼高煦,他白日操心明暗事務,還時時惦記妻子,晚上回屋事事親力親為,最近一月已清瘦了些許。
「好。」
夫妻二人躺下安歇,一切與往常並無不同。不過,今晚睡到下半夜,紀婉青卻突然驚醒了。
她發現,自己似乎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