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蒼天之下
秦慕容起身費勁，被崔白鶴制止了，笑道：「聽說你是受傷了，但沒想到傷的這麼重！其實早就應該來看你，但……哎，忙的要死，分不開身吶。」
秦慕容也就不起身了，雙手挺直了拱手禮，然後苦笑著問道：「崔老早就告老了，怎麼如今又坐上大官了？」
「哎！」崔白鶴苦著臉道：「還不是渭城之亂……哎，百姓死傷流離，這官員們也得不到好，而且聽聞有許多尖細，這一番清洗下來，管他有罪沒罪，反正是沒了大半！幸好老夫告老的早，要不然豈不是要被政敵牽住了由頭？」
「崔老可要慎言吶！」秦慕容哭笑不得，真的是不敢接茬，這種議論上方，又是風頭浪尖的時刻，被人捅出去便是殺頭滅門的罪。
現在這種關節，誰都敏感，包括官家！
「哎，也是，不說了，不說了……」
崔白鶴也是索然無味，關鍵是束手無策，無力回天。
秦慕容接著之前的話問道：「所以就把您老給請出來了？不過按照您老現在閑雲野鶴的性子……嘿嘿。」
「你怎知老夫閑雲野鶴了？！」
不服氣的樣子。
秦慕容苦笑道：「咱們大梁國，各個都是官迷！哪有父母在取名的時候會填上鶴字？沾了閑雲野鶴的晦氣，總是不好。這白鶴之名，分明就是崔老您自己取的，不正是告訴全天下人，你是想要當閑雲野鶴的嗎？」
「你！」
崔白鶴愣了一下，然後吹鬍子瞪眼的指著秦慕容說道：「你說說你，這番道道是演給朝里那幫老不死看的，偏生你個小娃娃還懂，你這小子，老夫都怕你心裏面藏著一個老狐狸了！」
秦慕容苦笑道：「是小子唐突了，對於裝傻這件事，我還得多多練習。」
「哼！是得好好練練！你這小傢伙，聰明是聰明了，單單是這個嘴，偏生沒個把門的，一點城府都沒有。」
「那是有城府好？還是沒城府好？」
「若是小友，自然是沒有城府好，才好交。但若是子女兒孫，還是有些城府好。」
崔白鶴一臉慈祥的看著秦慕容，也不知道怎麼的，他就是跟這個小子很親近，就像是……自己多了個孫子一樣。
秦慕容愣了一下，然後只能是一陣苦笑。
轉移話題道：「您還沒說，官家是怎麼讓您這樣一個以閑雲野鶴自居的閑散仙人再次出仕的？」
「官家？官家就簡單的多了，他就給了我一道密旨，上面只寫了四個字。」
「四個字？就能讓您老改變初衷？官家就是官家，一字千金呢！」
「屁嘞一字千金！那紙上直接寫，『死沒死呢』？」崔白鶴明顯是一想起這四個字就來氣，翻著白眼說道：「你說，老夫還哪敢閑著？」
「哈哈哈哈！這官家也真是有趣！」
「是有趣，但也……殘酷喲！」
秦慕容收斂了笑意，點頭道：「確實……挺殘酷的。」
想了一下，又問道：「不過才一上任，也沒去大梁城復職收印，就一直在這渭城忙碌，實在是……於理不合。」
崔白鶴道：「誰說不是呢？但真的是事多，還不光是渭城這檔子事，關鍵是……哎呀，這怎麼說好？明明是來看你，要問問你的情況，結果從一進屋，就竟說老夫的事了。」
「有人陪我聊聊天，就挺好的。」
「嘿！還是你小子會說話！」
兩個人都很高興，可一旁的小白小蘭明顯嘟嘟著嘴，心裡不知道念叨自家姑爺幾遍不是了。
想聊天，自己兩個哪天沒陪您聊？
「要說事多吧，其實也就一件事，但就是這件事，便是累死老夫我，老夫也是沒辦法啊！官家在這方面，尤其折磨人。」
「哦？說說看？」
「還不是農耕的事？現在好，秋收過了，但南部冬季粟就要開播了，可現在人手不夠啊！也是北齊那邊總有小動作，小摩擦不斷，弄得必須加派兵甲過去駐防，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一駐防，就要花費多少人手？都從壯丁抽調，結果這農田誰去種？哎！臭小子你是不知道啊，現在南部多少郡縣缺少勞動力，眼瞅著大好良田，就是沒人去種！上面還一個勁的跟下面要稅收要錢糧，這……這根本就是個死胡同，反正老夫是轉不出去了！」
秦慕容聽完眼睛卻是一亮。
商人是什麼？
別人的困難，便是我的商機！
秦慕容想了一下，問道：「不過這種事情，原本也是要等待機遇，光是忙碌卻沒什麼效果，崔老您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得不償失啊。」
「那也得忙！忙死了也要忙，這是大事！」
崔老顯得極為激動。
很突兀。
讓秦慕容愣住了，同時也有點擔心。
崔老愣了一下，然後苦笑一聲，說道：「如果長此以往，國庫存糧不足，說不得哪天就會出現飢荒……」
說到飢荒兩個字，崔白鶴的嘴唇都在顫抖。
秦慕容疑惑道：「飢荒？」
一個前世生活在現代的傢伙，對飢荒只是聽過，卻真的無法了解。
這是一種幸福。
崔白鶴苦笑一聲，幽幽說道：「飢荒……很可怕的。人在餓的時候，會吃掉他能看到的一切，什麼東西都變得不那麼珍貴了，即便是親生的兒女，自己下不去手，便跟鄰居換來，親手砍死，剁成肉塊，大鍋烹煮，煮的時候流著淚，吃的時候卻又覺得幸福……有一個少年人，家裡拮据，從小便由鄰居家接濟，鄰家有一個姐姐，溫柔善良，還很漂亮。少年人很喜歡她，也說不上是愛慕還是其他什麼情愫，少年人只想自己快點長大，到時候賺了錢就娶她過門，一點不去想兩人之間七歲的差距。」
崔白鶴眯著眼睛，雙眼沒有焦距的說著：「結果接連兩年的天災，地里無糧可收，店裡無糧可售，國庫無糧可賑……飢荒，就來了。人們吃掉了所有能吃掉的東西，有些人最後想到了吃人，但有些人則不吃。少年人鄰家的姐姐就不吃，不管別人怎麼去勸，她就是不吃，於是少年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日比一日消瘦，少年人發狠了心，找遍了整個原野，總算是找來一兜草籽，勉強可以吃，他興高采烈的回到家裡，卻發現姐姐已經死了，餓死了，就那樣……消瘦的臉龐，緊皺著眉頭，直挺挺的躺在那裡……」
崔白鶴睜大了眼睛，無神中透著恐懼：「少年人把她抱起來……好輕，輕的嚇人。他試圖喚醒她，把草籽往她的嘴裡塞，但都沒用，姐姐真的死了。飢荒中死去的人，是要成為食物的，少年人卻不肯，他扛著姐姐衝出了村子，搶了一架板車，拉著姐姐沖向山頭，姐姐曾經開玩笑的說過，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要葬在這風景最美的地方，開滿鮮花的山坡……」
「只是那時候山頂上已經沒有鮮花了，即便是有毒的也被吃掉了，土更是翻了兩三遍，不管是草根還是蟲子，都吃乾淨了。少年人三步一回頭，總幻想著只要自己一回頭，姐姐就會醒過來，正躺在那裡看著自己……可惜沒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次回頭，換不來一雙睜開的雙眸……」
「少年人挖好了坑，但還是不死心，覺得可能草籽姐姐不喜歡吃，還是應該吃肉，於是少年人用刀子割掉自己手臂上的肉，血給她灌，肉給她塞，可是姐姐自然不會因此而醒過來……」
崔白鶴突然眼睛一亮，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秦慕容說道：「這，就是飢荒！讓你能親眼看到一切美好一切善良，一點點從眼前消失，卻又無能為力的慘烈地獄！只要人世間不再發生這種事，老頭子我做什麼都行，哪怕是死！」
秦慕容眼角抽動了幾下，問道：「那少年人是……」
崔白鶴嘆了口氣道：「我曾經的一位故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