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離別

這場『批鬥會』終算是草草結束了，祁千凝毅然決然地收拾完行李準備離開丞相府。

適才在拾掇屋子的青弦頗為不解，疑惑地問道：「小姐怎麼這麼早就回屋了？小公子的生辰宴結束了嗎？」

祁千凝發出一聲深深喟嘆，隨即淡淡一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青弦撫了撫腦袋，不明所以。

「那小姐收拾行李作甚？」

祁千凝望著門外的那方碧藍的蒼穹，莞爾一笑。「那是因為本小姐從今日起終於要逃脫這個囚牢了。」

方才她還對祁廑的舉措頗感心寒，如今心頭的那些苦楚勁兒一過，她驟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解脫。她到底不用再瞧世家大族那些虛偽的嘴臉，也不用整日與旁人勾心鬥角了。

從今日起她便是一個自由身，徹徹底底的自由身。

一旁的青弦著急了，趕忙盤問著：「小姐，你此話究竟何意啊？青弦糊塗了。」

還未等祁千凝答話，門外倉促趕來的秦觀便搶先一步替她答了。

「凝姐姐被丞相那個老頑固趕出府了！」

青弦聞之，頓時舌橋不下，秦觀向她大致講述了一下方才的情形，青弦便趕忙抓住了祁千凝的胳膊，哀求道：「小姐，你要是離開府上那青弦同你一道離開，青弦伺候你都伺候習慣了，小姐在何處青弦就在何處。」

「青弦，你莫要跟著我吃苦了。我早已得罪了無數人，你跟著我只會是危殆重重。對了，還有你面龐上的疤痕，我昨日向宮中太醫討了個偏方放在你的枕頭底下了，你按時服用，不日便能消除這道疤痕。」

祁千凝輕撫著她的面龐，滿面和煦。隨即心頭一沉，狠心推開了她。誰知青弦卻一直緊跟在她後頭，不肯罷休。

「青弦，你這是作甚？如今我無了虛名做庇護，你跟著我只會吃苦，甚至還會有性命之憂，我這是為你好！」

「青弦不要小姐為我好，青弦只想跟著小姐！就算是丟了性命！而況小姐一走，青弦在這府上註定也是凶多吉少，小姐捨得放青弦一人在這府上受苦嗎！」

瞧著青弦慟哭流涕的模樣，一旁的秦觀亦幫襯了起來。

「是啊，凝姐姐。兩人總比一人好，之後你們彼此也能有個照應。要是放青弦姐姐一人在府上，指不定會出什麼危險呢！」

出於對青弦安危的考慮，祁千凝思量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了。儘管面上喜色抑遏不住地流瀉而出，然則心裡頭卻還是頗不安神，總覺得前方有什麼正在等著自己。

不過這一切都是后話了。

一旁的秦觀眼珠子一轉，狡黠一笑，繼續道：「所以啊凝姐姐，一個人不如兩人好，那兩人……就不如三人好！阿觀也同你們一起走！」

說著還一把摟住了祁千凝的胳膊，笑眯眯地期待她的應允。

然則祁千凝卻甩開了他，擺出一副正顏厲色的模樣。

「阿觀，你開哪門子玩笑！你就不能安心呆在將軍府上當你的嫡子嗎？好日子不過非要跟著我吃苦，不行！堅決不行！我是不會同意的！」

祁千凝頭一次對自己發如此大的脾氣，駭的秦觀不敢言語了，只能在一旁偷偷抹淚，好生委屈。

此時，一清冷的譏諷之聲霎時打破了此處稍顯凝重的氣氛。

「原來秦家小公子是個小哭包啊，被你的凝姐姐吼了便吼過去，作何要做哭這種沒骨氣的事？」

陌蜮弦沖秦觀勾了勾唇畔，秦觀一瞧是他，瞬即用袖子揩拭盡面龐上的淚珠子，憤憤不平地撅著嘴。

「要你管！阿觀才不要吼凝姐姐，阿觀也沒哭！」

一聞此話，陌蜮銜不由地輕笑一聲，這小子逞強好勝的德行還真是與祁千凝一個樣！淚水都沾濕衣襟了還嘴硬說自己沒哭。

秦觀聞見這笑聲后更為羞愧了，只見他紅了臉，將首側到一旁不去瞧陌蜮銜。

祁千凝趕忙走過去撫慰他，隨即用帕子擦了擦他面上未乾的淚痕，舉措親昵無比。

「好了，阿觀，適才是姐姐不對，不應該同阿觀大聲說話的。但姐姐只是不呆在這丞相府裡頭了，又不是去浪跡天涯。你就聽姐姐的話，莫要與姐姐一起瞎折騰了，好不好？」

祁千凝安撫他的言行舉措可謂輕柔至極，秦觀的唇角到底是上揚了起來。但見他乖順地頷了頷首，撲進了祁千凝的懷裡。

「阿觀聽姐姐的話，阿觀不和姐姐一起走。但姐姐落腳后要告訴阿觀你住在何處，莫讓阿觀擔心。」

祁千凝撫了扶他的小腦袋，應允了。

一旁的陌蜮銜望著祁千凝柔情蜜意的舉措，不由冷哼一聲，將眼神移到了它處。

惹哭旁人你知曉事後去哄，惹惱本王時作何沒見你這般輕柔細語？

陌蜮銜只覺心情鬱悶，剛想疾步離開此處，卻被祁千凝一聲喚住了。

「陌蜮銜，你等等。」

陌蜮銜並未回頭，只是挑了挑眉，問道：「何事？你不是要安撫你的小哭包嗎？」

他的語氣羼雜著些許不悅，似是窩著一肚子不爽之氣。

祁千凝有難以啟齒的話要同他說，因此欲想支開秦觀與青弦二人。然而秦觀卻死活不願意將此處留給陌蜮銜，待祁千凝懇求地撫慰他一番后，他才勉強應允了，臨行時還不忘給陌蜮銜拋一記白眼，順帶宣示一下主權。

「狗蛋王！凝姐姐是阿觀的，你可莫要動什麼歪心思！」

望著秦觀恣肆的舉措，陌蜮銜的嘴角不由抽了抽，恨不得當即給這小子吃兩記拳頭。然而下一刻卻撞上了祁千凝的眸子，不知為何，他終是咽下了這口氣。

待身旁人悉數離開后，陌蜮銜發出冷冷一聲：「說吧，你究竟有何事？」

祁千凝輕咳一聲，頗感羞愧地在口中擠出了幾句道謝之辭：「適才……適才謝謝你……還有上次你為我擋下一劍，也謝謝你……本想著日後還你這份人情，但按現今的情形看來，我怕是力不從心了。」

其實，祁千凝並非孤恩負德之人，只是不知如何表達罷了。如今她被逐出家門，亦被逐出朝堂，從此以後便淪落為一介庶民，勢必要與陌蜮銜鮮少相見了，因此她還是想將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幾句感謝統統說出來，以免造成今後的遺憾。

適才還在心裡頭嗔怨祁千凝作何對自己總是疾顏怒色的，如今便得了她的一番輕柔之辭。陌蜮銜不由恍惚了一下，愣在原地遲遲未曾言語。

他這副德行於祁千凝的眼裡乃頗為怪異之舉，只見她輕捶了陌蜮銜一拳，瞬即之間便斂去了方才的溫和之色。

「陌蜮銜！姑奶奶同你道謝，你就好好說句不必謝，你傻傻地愣在這作甚？」

陌蜮銜被她這一拳捶的登時回過神來，繼而清了清嗓子眼，抬首佯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道：「那本王便……便勉強接受追風將軍的道謝了，不過本王這只是樂善好……」

還未等他囁嚅地解釋完，祁千凝便又搶了話。

「不要喚我追風將軍了！從今以後我不再是追風將軍，我只是祁千凝。」

她的神情蘊著些許低落之色，陌蜮銜瞧著心頭不由緊了一下，欲上前安撫，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甚至不知以什麼立場開口。

幸而祁千凝是個鬥志昂揚的主兒，片晌之間便恢復了往昔泰然的神色，陌蜮銜望著她欣悅的面龐，以為她並無大礙，便隨口調侃了幾句。

「本王日後終於聞不見你的聒噪之聲了，想想還甚是欣悅。」

祁千凝怔了一下，繼而揚起一抹笑意。

「是啊！姑奶奶我也終於瞧不見你整日擺的那張臭臉了！妙哉妙哉！」

陌蜮銜冷哼一聲，並未多說什麼，匆匆轉首離去。

忽而，他駐足腳步，似是想起了什麼，只見他驟然間回身，卻捕捉到了祁千凝失落的身影。

原來適才她的欣悅與從容不過都是佯裝出來的罷了，待眾人悉數走盡，她才將心底蘊著的傷悲擺到面上來。

陌蜮銜的心底竟油然而生出一抹心疼，但他並未表現出來，只是輕輕詢問道：「今後你該當如何？」

祁千凝雙手交叉，搭在後腦上，復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天下難道還沒有姑奶奶我的立身之處嗎！」

「世家大族中手足相爭乃為常事，本王以為縱使祁二小姐表裡不一，心思歹毒，但丞相與丞相夫人定不會放任你不顧的，適才丞相也不過說說狠話罷了。」

陌蜮銜就同眾人一樣被祁廑面上愛妻護子的偽善形象給欺騙了，殊不知祁千凝根本與白蔓毫無血緣干係，而祁廑也不過是個利益熏心的偽君子罷了。

一聞爹娘二字，祁千凝面上的表情驟然凝固了起來。只見她放下了交叉的雙手，冷哼一聲。

「爹？娘？彀碭王你究竟在說什麼？我可從未有過爹娘，還望您以後莫要說這些勞什子的話了。」

她的口吻尤為陰冷，眸中散逸而出的嫌惡亦是稠密濃烈。

陌蜮銜不解，明明丞相夫婦二人護她護的緊，她還如此聲色俱厲，似是痛恨極了他們，這其中到底有何種瓜葛？

他剛欲開口詢叩，卻發現祁千凝早已走遠了，只留下了一個滿是戾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