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洗三宴
那人身穿月白長袍,清風掛起衣袂,顯出纖長清癯的身姿。日光跳躍在他額前,瀲灧時明時暗,皆收在他一雙墨黑眸下,碎如雲淡清風;站在那裡,彷彿天地間月光和玉石渾然一體,湛然若神。
他不緊不慢的上前,略微蒼白的冠玉面容微微一笑,聲音清冽:
「恭喜侯爺。」
元稹幾人見到他,紛紛問好。
「四哥。」
元宗點點頭,先是被迎進府門。
元稹幾人面面相覷,六皇子看向元稹:「五哥,四哥怎麼來了?」
元稹望向纖長的背影,眼眸深處多了幾分深沉。
四皇子元宗從小身子骨不好,除了早朝和必要的宴會之外,近乎不外出。
馮敬安雖是惠文帝心腹,可也只是二品官員,元宗親自前來,真是給了馮敬安莫大的面子。
此時的馮敬安可不這麼想,四皇子從來不隨便出席,今日不請自來,他心裡一下綳了根弦。
馮敬安將幾人迎到貴客坐席,說了幾聲招待不周便匆匆出門迎客了。眾人見幾位皇子蒞臨,連四皇子也到了,不禁暗嘆冠軍侯的面子真大。
此時的候客廳的樑柱后,站著目不斜視一人。馮若期清麗的臉龐此時暗黑無比,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不遠處那藏藍身影,心中騰起無數的火焰,如同千萬隻螞蟻在心口上撕咬,疼痛難忍!
她依稀記得元稹在火光中的眼神,那樣的冷漠,帶著幾分嘲笑,將她推向萬劫不復時的得意......
「三姐兒在這作甚?」
馮若期聞聲轉身,劉氏在她身後望著。她著芙蓉色錦裙,梳著婦人髻,舉手投足間風韻留存,馮敬安喜極了她這般模樣。
這是她這世第二次見到劉氏,廖氏順利生產後,劉氏臉上是壓不住的火氣,彷彿是怪罪下人辦事不利。那日她在廖氏房中敘舊,劉氏進來看望廖氏,見到『保麒麟之子』的馮若期,眼底的恨意是一波又一波。
她記得,上一世廖氏因為難產而死,她立馬跳出來哀嚎。在後來變為主母時,她那般得意尖酸的嘴臉......
劉氏見馮若期不回答,伸頭看了看,笑道:「那邊是男客廳,三姐兒有什麼認識的公子不成?聽聞幾位皇子也來了,莫不是『稀奇』了。」
按說平常閨閣女兒,早被說的臉頰通紅。劉氏意思很簡單,今天幾位皇子到了,難道你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但劉氏沒有看見馮若期臉紅逃走,而是上下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道:
「劉姨娘慎言,這畢竟關乎著女兒家名聲。若期只不過是思弟心切,在看奶娘懷中的弟弟罷了。」
劉氏看去,男客廳中央,有個奶娘抱著包裹嚴實的嬰兒,被圍著看嬰兒模樣。
劉氏越是看那男嬰,心裡越是不爽快。本來是一石二鳥的事情,卻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丫頭壞了她的大計,還順利生下了男嬰......
這丫頭三言兩語便奪了馮老夫人的歡心,這段時間時常念叨著,馮若雲經常向她抱怨。要是被幾位皇子知道了侯府嫡女,定會爭相求娶,到時候她和若雲更沒了地位。要是她還不抓住喪女名頭大做文章,劉氏和馮若雲在侯府哪來的地位?
「姨娘明白,老夫人不讓你多接近,你愛弟心切。可憐你了。」
劉氏臉上一副同情模樣,心裡可是巴不得諷刺她還掛著喪女的名頭。馮若期早已看透,並未回答,自顧回了座位上。
劉氏瞥了一眼馮若期身後的梅媽媽,梅媽媽點頭允了。馮若期那天匆忙回侯府,梅媽媽連報信都來不及,回到侯府後,被劉氏一頓臭罵。但劉氏知道梅媽媽至少現在是馮若期的身邊人,叫她盯緊馮若期。
本來梅媽媽想將功贖罪,不知怎麼的,一直對她無話不說的小姐,卻突然對她愛答不理的。梅媽媽想不出所以然來,但每次見到馮若期審視的目光,心裡就沒什麼底,只能小心的伺候著。
梅媽媽見馮若期盯著手中的空杯子,上前笑道:「小姐,奴婢給您添上罷。」說完,便拿起茶壺準備倒水,誰知馮若期不經意地挪了杯子,讓梅媽媽尷尬不已。
繁秋見此,充滿靈氣的小臉微微一笑:「梅媽媽不必費心,小廝叫小姐們出去呢!」
門口小廝請男女客廳的男客女眷移坐外院,院中整齊的擺放了案幾,相映襯的還有院中的青竹,青竹飄香,輸氣凝神,眾人皆嘆侯爺好雅興,真不像是軍侯的院子。
等眾人落座,馮敬安站起,喜迎眾人的到來,無非是一些給了馮某面子的場面話。馮若期沒有什麼心情聽,反倒是一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人穿著月白袍子,正襟危坐著,低眸飲茶,舉手投足間,盡顯光風霽月,與他背後的青竹倒是相得映彰,在人群中極為出眾。馮若期正好奇,四皇子元宗因身子不好,一直在自家府中養著。他應該不喜嘈雜的宴席,偏偏在侯府露了面。
惠文帝極其偏寵元宗,皇子都知道。當初若不是元宗去了什麼仙人那裡求葯,多年未歸,皇帝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他的。
馮若期還在猜測元宗的來意,忽視自己愣了神,別人見了,以為她看男子看痴了。元宗感覺有人看他,抬頭望去。那容顏似是月華從天際緩緩升起,他身子雖清瘦,但光彩卻盡收他的眼底,馮若期彷彿在裡面看見了滄海洶湧,瞬間化為一灘碧水,如一古井,看不見半點漣漪。
馮若期還未反應過來,卻發現他那古玉般的臉龐上深深淺淺,彎出耐人尋味的弧度。她也反應極快,沒有一點無措,鎮定自若的對他點了頭,便不再看他。
馮若雲依舊坐在離馮老夫人最近的地方,細心的為馮老夫人端茶送水。馮若雲是她看著長大的,最是疼愛這個懂事乖巧的孫女。她今日精神灼爍,嘴角的笑意停不住,卻發現馮若雲不時的往男客那面看。
那般嬌羞的樣子馮老夫人一見便明了,笑著說:「我們若雲成大姑娘了,都知道偷偷看人了。」
馮若雲一聽,立即是羞紅了臉。她往元稹那邊看去,元稹丰神俊朗,認真賞著席間歌舞。劉氏說那是五皇子,若能得他傾心,她後半輩子便衣食無憂了。可是......她跳動的心臟慢慢冷卻下來,自己是庶女,賜婚最多是簪纓世家的公子。
她不禁看向馮若期,馮若期氣定神閑的品著茶。她雖受祖母和父親疼愛,論起嫡庶,馮若期才有那個資格。馮若雲心中突然出現一團無名火,她苦練六藝,努力奪得祖母和父親疼愛,為的就是一朝成鳳。
若要成鳳,必須成為才女,名動京師!
歌舞完畢,舞姬紛紛退下,席中開始推杯換盞。
元宗接受著席間一切的目光,元稹幾人的複雜,馮敬安的猜測,還有……他的眼神閃過剎那流光,轉瞬即逝。
在他身後,默默出現了一個身穿勁裝的男子,元宗低眸,呵出的氣如山間清泉,令人心儀。
「嚴客,可有查出什麼?」
後面的勁裝男子皺了皺眉眉頭,道:
「沒有,只有一人的房間沒查。屬下本要進去,可忽然來了丫鬟。」
「誰。」元宗的手修長,骨節分明,捻著縈繞茶香的青玉茶盞,再像那畫中仙不過了。
「侯府嫡女,馮若期。」
馮老夫人眼花心不花,見馮若雲這般姿態,心中明了,不如就她個老太太說話最管用。
「承蒙各位貴客光臨,歌舞貧乏,實在不好意思。如果各位有興趣,不如讓老身孫女一舞為大家助興,各位意下如何?」馮老夫人笑容慈祥,見著馮若雲也是一臉的慈愛。
馮若雲怎會抓住機會不放,可心中鬼使神差的看向雲淡風輕的馮若期。上次一事馮老夫人對馮若期讚歎有加,惹得馮若雲以為馮老夫人變了心,日日在老夫人面前侍候。她越看馮若期,心中越是不爽快。
只見她莞爾一笑,對著馮若期說:
「眾人可能還不知,冠軍侯嫡女今日回府。我姐姐才是真正的才貌雙全,不如我來彈琴姐姐來舞,如何?」
眾人一聽,紛紛耳語。原來冠軍侯還有一個嫡女?可為何多年不見這嫡女呢?
馮若期意識到馮若雲的眼光,抬頭看去,馮若雲如月牙般的眼眸眯著,星星點點,十分動人。當然,中間的算計和嘲諷可是一點也沒有遮攔。
哎,馮若期心中暗嘆。馮若雲是認定她在莊子中生活,琴棋書畫皆不如她。她待會兒不論怎麼考自己,自己都是淪為笑柄,她馮若雲坦然接受別人目光。
想來馮若雲這般心思通透縝密的人,也逃不過年輕時不懂得收斂情緒的浮躁。怪她太單純,還是太傻,這般心緒都看不透呢?
可要是挨上以前的馮氏皇后,馮若雲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作為她實在懶得應付。但是馮若雲不同,馮若期巴不得她死一百遍也不足為快!怎麼會放過這個侮辱她的好機會呢?
馮若雲,你是想接著我的頭頂往上踩。可逆選錯人了,她可是從火舌中逃出的魔鬼啊!一旦現身,怕是你連點灰燼也不能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