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驗屍
幽暗的房間中,全靠著一盞昏黃的油燈來提供勉強的光亮。屋子並不大,兩條板凳搭著一張床板,暫時作為了停屍處。
萬振虎昨天還是一個鮮活的人,如今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況鍾走上前去,掀開了蓋在他身上的白被單,萬振虎雙目圓整,嘴巴微張,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或許在他臨死之前,見到了兇手的那張臉。
況鍾順著他的臉看下去,衣衫不整,中衣凌亂。看來是張贊等人提前簡單驗過屍體。中衣左胸口的位置血污一片,有兩處明顯的刀口。衣服上到處都是邊緣鋸齒狀的血跡,況鍾微微點頭,明白這就是兇手第一次拔出刀的時候,血液飛濺所致。
況鍾接著解開了衣服,看了一下傷口,兩道致命刀傷挨得很近,他盯著死者的致命傷,陷入了沉思中。
這一刻,無論是張贊還是白慕廷,都沒有人敢打擾他。大家彷彿屏住了呼吸一般。
況鍾忽然打了一個呵欠,似乎是有點兒乏了。他拿起死者的雙手仔細看了一下,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有清晰的刀口,想必是兇手刺入第一刀的時候,萬振虎從睡夢中驚醒,想握住這把刀,只是黑暗中看不清楚,所以才被刀刃所傷。
突然,一個很奇怪的念頭閃過了況鐘的腦海之中,他說不出來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但他的胸口彷彿被一記重鎚擊中了,讓他在短短的一瞬間喘不過氣來。
況鐘的身體晃了兩晃,他急忙扶住了床板,這才沒有倒下去。
他搖了搖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於是便蓋好了衣服。可就在此時,況鍾卻忽然發現了一個破綻。他盯著死者的中衣中褲看了許久,然後慢慢地仰起頭,閉上眼睛。
此刻的況鍾一動不動,彷彿是老僧入定一般。
白慕廷終於忍不住了,叫了一聲:「況兄……」
況鍾卻豎起了一根食指擋在了唇間:「噓——」這樣一來,大家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況鍾保持這個姿勢一直過了好久,他才自言自語說道:「怎麼回事呢?」
張贊見白慕廷開了口,這時候也不禁問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況鍾卻沒有回答,扭頭看向他:「兇器呢?」
「在這裡。」張贊讓人拿了過來。
況鍾見這把刀不過一尺多長,做工說不上精緻,倒是鋒利得很。刀刃泛著寒光,護手奇長,刀柄烏黑,尾端有一圓環。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這圓環上。他發現,圓環與刀柄的焊接處,似乎有幾根非常纖細的麻線。不過髮絲粗細,若非他足夠心細,很難看到。
況鍾恍然大悟,突然叫了聲:「張叔,仵作呢?」
「去義莊勘驗屍體了。」張贊心想:之前明明是你安排的,為什麼這時候反倒來問我了?
況鍾當即說道:「那麻煩張叔,將死者屍體移到縣衙。老白,你和我去一趟義莊。」
張贊給了他們出城的腰牌。
此刻已近子夜,但白慕廷還是陪同況鍾前往了。
夜空寧寂,點點星光點綴著墨藍的天空,一輪圓月將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長。況鍾騎在驢上若有所思,兩道劍眉微蹙,愁眉不展的樣子。
白慕廷不敢打擾,不聲不響地和他並肩而行。
突然,況鍾一拍大腿:「哎——呀——!」
白慕廷心下一驚:「況兄,何事?」
「我不應該這麼容易就出來,趁機敲曹缺德一筆多好!」況鐘的語氣中充滿了無限的悔恨。
白慕廷登時鬆了一口氣,說道:「況兄啊,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案子在發愁呢,誰料你……你還想著這事呢!」
況鐘好似根本沒有把案子放在心上,嘿嘿一笑。
白慕廷說道:「我聽張捕頭說,曹大人只給了你三天時間破案,如果屆時案子還是沒有頭緒,你還是要回大牢。」
況鍾目視前方,擺了擺手:「不妨事不妨事,三天時間就夠了。本來過了今夜子時就還有兩天了。可是曹缺德無緣無故關押了我一個時辰。我這等於是多賺了一天呀。加起來四天時間,足夠啦!」
白慕廷卻不放心,他說道:「可是我剛才見你在粵海鏢局喃喃自語,似乎有什麼關節沒有想通。」
況鍾說道:「放心吧,案子本來就是這樣的,東一塊西一片的線索,最後只要將這些碎片化的線索整合起來,案情也就真相大白了。不過老白,這次可是辛苦你了,陪我跑了一天。」
白慕廷嘆了口氣:「算了,誰讓我們是總角之交呢。」
約摸半個多時辰后,兩人來到了義莊。此時,邢大叔已經睡下了。兩名捕快坐在院子里板凳上,靠著牆打盹兒。在他們身後,只有一間屋子亮著昏黃的燈光。
況鍾走上前去,推開了房門,只見長桌上橫亘著一具屍體,此時肚腹被剖開,內臟腸子堆滿了桌面。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之氣。
見到此情此景,白慕廷沒有忍住,捂住了嘴巴轉身跑了出去,「哇——嗚——」一聲吐了出來。他只覺得胃內翻滾,翻江倒海一般,隔夜飯都快要吐出來了。
況鍾卻不以為然,甚至還扭頭沖他笑了笑,轉而對仵作說道:「陸大哥,怎麼樣了?」
長桌上的正是那位不知名的死者。
仵作原名陸銘,本是不第的讀書人,後來隨其父做了一名仵作。他此刻手上的一雙白布手套沾滿了血跡,摘下來說道:「很奇怪,死者的皮膚並沒有外傷,但是檢查他的體內,有很多的淤血,甚至有一處腕骨骨裂,似乎生前和人劇烈搏鬥過。」
況鍾沉吟問道:「死者的身份呢?」
「這個暫時還無從得知,但是身體很結實。」
「我之前推測兇手是鏢師。」
「嗯,非常有可能,他的身體特徵倒是符合習武之人的特性。」
況鍾說道:「既然是這樣,那麼誰能把一名鏢師打成這樣呢?而且並沒有下死手。」
陸銘很驚訝:「你怎的知道兩人之間不是一決生死呢?」
況鍾輕笑兩聲:「很簡單啊,我要是死者,有人要殺我,我可沒什麼心情去青樓尋歡了。」
陸銘點了兩下頭,很認同他的看法。
「對了,陸大哥,回去之後還有你忙的。」
陸銘疑惑地看著他。
「又死了一個。」
陸銘倍感驚訝:「什麼?!」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仵作這行也做了四五年了,印象中靖安縣內從來沒有在短短數天內連死兩人的命案發生。他不由問道:「這兩件案子,不可能是同一人所為吧?」
況鍾說道:「兩名死者都是鏢師,事情沒這麼巧。依我看,要是我們再不破案,還會有第三名死者。」
陸銘長嘆一聲:「眼前這位,除了明顯的中毒癥狀,暫時也查不出別的來,我看我先回去,今晚可能要忙到天亮了。」說完,他匆匆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回城裡。
況鍾說道:「陸大哥,還有一件事,死者所中何毒?」
「從癥狀來看,像是砒霜。不過劑量不大,所以才延緩了毒發時間。不過估計死者也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否則還怎麼用心情去青樓呢?」
況鍾盯著這具屍體,苦苦思索著什麼,就連陸銘說要走了,他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陸銘喚醒兩名捕快就急匆匆回去了,而白慕廷則一人站在院子中,遲遲不肯進去。只要想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禁不住打寒顫,恨不得早點兒離開這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況鍾才滅了燈,從屋裡出來了。他打了一盆水,慢悠悠地洗手。一盆清水瞬間被鮮血染紅,看來他也動過那具屍體了。
白慕廷走上前去,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況鍾也不看他,只是說道:「白大秀才有什麼話就儘管問吧。」
「可曾查到什麼嗎?」
況鍾洗了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後隨便在胸前的衣服上胡抹一通,說道:「目前還不知道呢,只能斷定死者生前和人發生了劇烈的打鬥,受了傷,而且是服用砒霜致死的。」
「那死者的身份呢?」
況鍾困惑地看著他:「不是說了嗎,是鏢師啊。」
「真的是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