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心求死
入夜,靖安大牢的幾個獄卒聚在了一起,桌上擺放著酒菜。這些人一邊吆五喝六地划拳,一邊享用著美食,甚是得意。
此時,一個尖嘴猴腮的獄卒說道:「哥兒幾個,要我說今天可不賴呀,曹大人破了案子,衙門裡那幫捕快也沒挨板子。咱們呢,還能在這兒有吃有喝,真他奶奶的自在。」
旁邊那個圓臉的獄卒卻皺著眉頭,嘬了一下牙根。
尖嘴猴腮很納悶,問道:「怎麼了,老王啊,這可不是你平時的做派,怎麼著,替兇手發愁呢?」
一句話,惹得眾人嬉笑不已。
老王卻說道:「什麼呀,你們有什麼可美的?這兇手眼下就關在了咱們這兒,我可聽說了,這傢伙身上帶著功夫呢,等閑二三十人都近不得身。他萬一狗急跳牆,想要越獄,咱們在座的這幾位誰能攔住?」
幾人面面相覷,忽然,尖嘴猴腮指著坐在對面的長臉獄卒說道:「這不是有小馬呢嗎?小馬呀,咱們這哥兒幾個,可數你的功夫最好了,回頭你得多費點兒心。」
小馬卻不屑地一笑:「常大哥這是什麼話?那兇犯已經被曹大人好一通折磨,這時候站都站不起來了,能掀起多大的浪頭呢?放心吧,別說出不了事,就是萬一有什麼事,那不是還有我呢嗎?」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門口傳來了一記洪亮的聲音:「小心牛皮吹破了。」
幾人回頭一看,只見有三人來到了大牢,為首的一人正是縣衙的捕頭張贊。這幾人連忙都站了起來。
那尖嘴猴腮上前行禮:「喲,張捕頭,什麼風兒把您給吹來啦?」
張贊看了看他們,又看看桌上杯盤狼藉,說道:「我是來看看康達的。」
「康達……」尖嘴猴腮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哦,您是要見那個兇犯吧?行行行,您一句話的事,這邊請。」
尖嘴猴腮在頭前引路,帶著這三人來到了死囚牢。這裡光線昏暗,漆黑一片,腳下屎尿遍地,穢臭無比。
來到了一處鐵門前,牢門緊緊地關著,還掛著一把大鎖。
尖嘴猴腮恭敬地說道:「張捕頭,人就給關這裡面了。」
張贊說道:「先把門打開吧。」
獄卒為了難:「這……」按照規矩,兇犯一旦打入死囚牢,沒有知縣曹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輕易探視。
張贊說道:「打開吧,正是曹大人有話讓我來問他,走得急,沒有拿到手令。」
「是是是,那還不是張捕頭您一句話的事嗎?」尖嘴猴腮這才打開了牢門。
張贊又囑咐了一句:「事關機密,你還是迴避一下吧。」
他求之不得,這死囚牢有什麼好獃的?還不如回去喝酒痛快呢。他應了一聲,留下了一盞燈,就急忙離開了。
隨著「吱——呀——」一聲,厚重的鐵門被推開了,張贊等三人走到了裡面。
若非有手裡的這盞油燈,恐怕什麼都看不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之氣,隱隱可以聽到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張贊轉而將油燈交給了身邊的人:「賢侄,有什麼話就快問吧。」
跟隨他前來的,正是況鍾和白慕廷。
況鍾舉著油燈又往前走了幾步,借著昏黃的光,看到了一雙腳。腳踝和小腿上的血跡已經乾涸,結成了痂,頑強地附著在上面。
再近前一步,便看到了康達的身影。他有氣無力地靠牆坐著,頭低垂,頭髮散亂。身下的稻草有蟲子穿梭其間,不遠處還有一隻老鼠並不懼人,反而對他虎視眈眈。
「康大叔……」況鍾輕聲叫了一句。
康達聽到有人叫他,慢慢地抬起頭來,臉上的腫痕未消,半張臉高高腫起,著實駭人。
「康大叔,我是況鍾。」
康達忽然從嘴裡擠出了一絲苦笑,聲音很輕微,但是況鍾聽得很真切。
他慢慢蹲下身來,看著眼前這個人:「你明明不是兇手,為什麼要衝進粵海鏢局,為什麼揚言要殺了萬振虎全家?其中一定有隱情的是不是?」
康達嘴唇翕動,喉嚨里發出了嘶啞的聲音,彷彿是一隻受了重傷的猛獸。
況鍾嘗試著聽清他在說什麼,好半天,才聽清楚了四個字:「我……是……凶……手……」
況鍾駭然,他不覺提高了嗓音:「不,你絕不可能是兇手,為什麼要隱瞞?」
康達喘著氣,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說道:「我……就是……兇手!」
「想要殺萬振虎談何容易?你身有殘疾,怎麼可能順利潛入粵海鏢局?又怎麼能爬上竹子從后牆的小窗一刀刺死萬振虎呢?你的眼睛也被傷過一隻,不可能有夜能視物的功夫。沖入粵海鏢局,你未傷及一人就被抓住了,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康達聽完他的話后,又低下了頭去,不再言語。
「康大叔,你可要想清楚呀,這是兩條人命呀!是要殺頭的罪過!」
「我……就是兇手!但求……一死。」最後的這個「死」字,他咬得特別重,嘴角的涎水留到了下巴上。
況鍾看著他,靜靜地說道:「你是故意替人頂罪的,為什麼?這個人對你一定很重要,你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看到他出事。」
猛然間,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歐豐演!可是轉念一想,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可能和人比武把人傷了,還能連殺兩人呢?
康達沒有說話,此後不管況鍾再怎麼問,他都不再理會了。
離開了大牢后,況鍾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只是低著頭苦苦思索。
張贊感慨說道:「康達明顯有了求死之心,再加上曹大人辦案糊塗,恐怕此案就這麼結了。」
況鍾卻堅定地說道:「為官者錯判冤案,罔顧人命。這件案子就算是告到應天,我也要讓他真相大白!」
白慕廷欲言又止。
況鍾對他說道:「老白,你不用勸我了。我明白,你有你的難處。」
張贊身為公門中人,也感覺到了無可奈何。他畢竟只是一個捕頭,不可能左右頂頭上司的想法。
「張叔,關於這件案子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聽況鍾忽然這麼問他,張贊愣了一下,說道:「案情盤根錯節,那康達又不知道為何做出這樣的事。你如果需要我做什麼,儘管說。」
況鍾沉吟半晌,說道:「公文遞上去恐怕還要等一些時日,我們不如趁著還有時間,圍繞著康達展開調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
張贊點點頭:「也好,今天曹大人高興,放了我們幾天假。明天,我帶幾個人跟你一起查。」
「多謝。」
當晚,客棧老闆看到早上退房的那兩位客人去而復返,而且又是縣衙張捕頭帶來的,連忙滿臉堆笑,小心伺候。
這一晚,白慕廷輾轉難眠,反而況鍾倒是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白慕廷說道:「你這人可真奇怪,前一晚為了案子睡不著,可是昨晚卻鼾聲大作。」
況鍾笑道:「現在案子全都指向了康達,我有什麼睡不著的。只要圍繞著他展開調查,這案子彈指間就可破了。怎麼,你昨晚沒有睡好?」
白慕廷慌忙說道:「不不不,睡得很好。咱們趕緊出發吧,張捕頭他們估計已經在七門鏢局等咱們了。」
況鐘點點頭,和白慕廷走出了客棧,奔著七門鏢局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