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十七
()越香凌在南朝,雖說官做得並不是很大,但上下官吏,甚至是皇上都會給他三分面子。他還未嘗被人挑釁至此,遂挑了挑眉毛,應道,「自然。」
少頃,林素琴提來一個籠子,裡面有兩隻很小的兔子。
裴凌南把籠子舉起來,笑著對越香凌說,「前些日子,大食國進貢了兩隻寶兔給我國。宮裡的太監想給他們取名字,卻分不清哪只是雄的,哪只是雌的,請大人幫忙分辨一下?」
大殿先是安靜了一瞬,而後爆發出熱烈的議論聲。剛才,眾人都覺得裴凌南也會拿出一件稀世珍寶來考越香凌,沒想到她反其道而行,叫人拿了一對最普通的兔子來。可偏偏是這最普通的兔子,長得一模一樣,光看表面,很難分出雌雄來。
承天太后掩著嘴暗笑了一下,一直緊繃著的眾人也頓時輕鬆了。
裴凌南把籠子遞給越香凌,慷慨地說,「下官做人一向厚道,大人您儘管看。」
越香凌愣怔地接過籠子,裡面的兩隻小兔子睜著紅紅的眼睛,一個勁兒地盯著他看。他的手心出了些汗,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小養尊處優,只在狩獵的時候打過一兩次兔子,不過那都是戰利品,不是烤來吃了,就是賞人了,誰還管它什麼雌雄?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大殿由喧鬧變為低聲議論,由低聲議論轉為寂靜,所有人都在等一場好戲。
「如何?大人若是答不出來,就請按照先前的約定,把上古遺音呈給我朝的太后陛下。」裴凌南依舊彬彬有禮。北朝的官吏卻已經開始起鬨了,「猜啊!猜啊!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猜不出來就乖乖獻琴啊!」
越香凌在人潮聲中暗暗握了下拳頭,把籠子遞還給裴凌南,「我輸了。上古遺音雙手奉上。」
聞言,北朝所有的官吏都激動地站了起來,拍手高聲喝彩。南朝的使臣們則目瞪口呆。大概是共事那麼久,他們從未在越香凌的臉上看到挫敗這兩個字。
裴凌南用只有越香凌能聽見的聲音說,「下官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大人。世間萬物,你所不知或不解的東西也有它存在的道理和必要。就像這把上古遺音,雖傳為神女所作,一樣被你們南朝人奉為神音。同樣的,女性為官或者太後主政,自有其天道,功過應該由後世去評說。」
越香凌深深地看她一眼,上前捧起上古遺音走上了台階,跪在承天太后的腳下,「願北朝皇帝和太后陛下,福壽安康。」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北朝所有的官吏都對著太后跪了下來,一遍一遍地喊著,「願皇上和太后,福壽安康!」
滔天的聲浪中,沈流光遙遙望了裴凌南一眼,她跪得筆直,臉上有淡淡的笑容,意氣風發。恰似當年她第一次站在太學門外時的場景。他笑了一下。他呀,還真是不能小看了這個姑娘。
晚宴結束以後,太后賞了裴凌南許多東西,還特別命宮裡的馬車把裴凌南和沈流光送回府邸去。
坐在舒適寬敞的馬車裡,沈流光很高興,裴凌南臉上卻一片愁雲慘霧的。
沈流光握著她的手問,「凌南,你怎麼了?」
「一點頭緒都沒有!」裴凌南嘆了口氣,悻悻道,「太后的話,明裡暗裡都在提示我要儘快破案,好把阮吟霄放出來,可是我忙到今天,沒有半點進展。」
沈流光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案子撲朔迷離的,是有些難度。不過裴大人身經大小案子無數,今天晚上又漂亮地打壓了南朝使臣的猖狂氣焰,想必破這案子,只是早晚的事情。」
裴凌南沒好氣地說,「你說得倒容易。現在只有梁承安和寧王這兩條線,一個死了,一個難纏得很,我能怎麼辦?阮吟霄一旦出事,我也離死不遠了。」
沈流光笑起來,湊到裴凌南的耳邊,低聲說,「別忙著喪氣。我倒是有一個主意,不過不能白白告訴你。」
「那你想怎麼樣?」裴凌南挑眉。
沈流光點了點自己的臉頰,兀自閉起眼睛樂。
裴凌南先是臉紅,而後瞪了他一眼,還是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沈流光,你最好保證你的主意有用,否則我……」她伸手狠狠擰他的胸口,他疼得眉毛都擠到一塊兒去了。
「謀殺親夫啊你。」
「快說!」
沈流光摸了摸胸口被擰疼的地方,頗有些委屈地說,「我覺得,並不是只有梁承安和寧王這兩條線,還有越香凌這一條線。」
「越香凌?」
「你想想看,丞相被指通敵叛國之罪。這罪名一旦坐實,就代表南朝在這次的南北和談上,並不光明磊落,而是利用了丞相泄露出去的情報。南人最愛重名節,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只要越香凌出面,我想皇室宗親和寧王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裴凌南仔細琢磨了一下,一拍大腿,就要起身出去。
沈流光忙拉住她,「你上哪兒去?」
「當然是去找越香凌。」
「傻姑娘,去找他也不急於這一時!」沈流光把裴凌南拉進懷裡,點她的額頭,「怎麼才誇了你就冒傻氣?你剛剛讓那人當眾出了丑,那人有再好的修養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的,明天去也不遲。而且,見到那人,你打算怎麼說?『請幫我把北朝的丞相救出來』這樣?」
裴凌南張了張嘴,語塞。是啊,見到越香凌要怎麼說?他一個毫不相關的南朝人,沒有理由無條件地出手相助。
「你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我也沒有用,怎麼說,要你自己去想。」沈流光伸手捂住裴凌南的眼睛,又好氣又好笑,「裴大人,你不許耍無賴。我能幫的都幫了。」
但被沈流光勒令不許耍無賴的某位裴大人真的沒有什麼人品可言,從馬車一路磨到房間,從房間一路磨到床上,大有不撞南牆不回頭之勢。沈流光被煩得沒有辦法,一邊懊惱自己多嘴,一邊用被子捂住頭,可那磨人的姑娘居然還在糾纏不休。
「凌南!」他忍無可忍地喊了一聲。
「沈大人,你那麼聰明,稍稍動一下腦子的事情,就不要再為難我了。」
沈流光哭笑不得,「裴大人,到底是你查案,還是我查?」
「你自己不想做官啊!你若是想做,憑你當年的成績,現在不說跟阮吟霄不相上下,最起碼也是個吏部尚書了。」裴凌南見他有妥協的趨勢,連忙抓著他的手,放軟了口氣說,「就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走投無路了。夫妻一場,你總不能見死不救?」
沈流光嘆了口氣,心想溫柔鄉即是英雄冢這句話,一點都沒有錯。
「明天,你讓越香凌看見這個。」沈流光握住裴凌南帶著明月流金的手,思索了一番說,「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他見到這個,若是有所反應,應該會出手幫忙。他若是沒有任何反應,你便有可能無功而返。」
裴凌南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沈流光湊過去,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一下,「好了裴大人,現在可以睡覺了嗎?」
第二天,裴凌南起了個大早,雙雙等下人才剛剛開始收拾屋子,就見她匆匆地出了門。
她一路找到驛站,又不敢貿然地去敲越香凌的門,只能站在門外乾等。不知過了多久,屋子的門被打開,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打著哈欠走出來。他與裴凌南打了個照面,兩個人對視一會兒,齊刷刷地叫了起來。
裴凌南的腦子像炸開了一樣,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堂堂南朝的都指揮使,居然,居然……好男色?還好這麼普通的男色!
「小玉,怎麼了?」屋子裡傳出男人懶懶的聲音,好像還沒發現門外劍拔弩張的氣氛。
那個被叫做小玉的男人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就「蹬蹬蹬」地下去了。
隨後,越香凌披了一件外袍走出來,乍一看到裴凌南,也有些驚詫,但僅僅是一瞬,便又換上了冰霜般的臉,口氣還有幾分不悅,「裴大人一大早守在我的房門外,不知有何貴幹?」
裴凌南想畢竟是自己貿貿然地來,撞見了人家的私事,不由得放軟口氣,「下官貿然登門拜訪,有失禮數,但實在是形勢所迫,還請大人見諒。」
越香凌的脾氣一向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遂淡淡道,「我需要換一身衣服,裴大人請到下面的大堂等著。」
裴凌南在大堂上等了一會兒,便見一身便袍的越香凌從梯上慢慢走下來。他雖然不是皇族,但是身上有一股逼人的貴氣,舉手投足間都讓人覺得頗有壓力。偏偏又生得一副極好的皮囊,臭著臉都不讓人覺得討厭。
他叫了壺龍井茶,裴凌南伸手給他倒。他本來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她的手腕,卻就是那匆匆的一眼,讓他的心整個兒漏跳了一拍。如果他沒有記錯,如果世上的事情真的如此不可思議,那麼他確定自己看到傳說中的明月流金了。
那個人,那一段故事,他以為隨著那一年,已經煙消雲散了。而今再次出現,是緣,是劫?
裴凌南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手腕,連忙捂著袖子把手縮了回來。她正不知道如何開口,越香凌先說話了,「,你的來意。只要我能辦到的事情我都會答應。但是作為交換,事成之後,你必須要告訴我,你腕上的那串珠子的來歷。」
裴凌南一時有些反應不及,居然這麼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