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二十
()沈流光呵呵乾笑了兩聲,「我需要交代什麼?明月流金嗎?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而已。」
裴凌南搬了一張凳子,坐在沈流光的身邊,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沈流光沒辦法,只好從頭講起來。
「這明月原是指一塊難得的寶玉。這寶玉在深山之中,吸收了日月的精華,又經過千年的滋養,玉中帶著金絲,所以喚作金絲玉。一個男子無意中得了此玉,遍請能工巧匠打磨成手鏈,只待佳人出現,贈與之。」
裴凌南「哦」了一聲,「沒什麼特別嘛,那個男人肯定碰到佳人了。」
「是,碰到了。在他五十多歲的時候,在江南煙雨之中邂逅了他生命里最愛的那個女人。」
「五十多歲!」裴凌南叫了起來,「那女子……?」
「當時,雙十年華而已。」
裴凌南點了點頭,不禁唏噓。
「那女子長得傾城絕色。她爹本來是北朝的將軍,在南北朝大戰的那幾年,被俘斬首,她便被賣入了青。所以男子礙於身份,不能娶她,只能把她帶回故鄉,養在別院里。在他們燕好的那天,男人把這個手鐲贈與女子,因為女子姓金,男人便把這手鐲叫做明月流金。」
裴凌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男子以明月自詡,流金亦是留金。後來呢?」
「後來,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因為女子長得太美,男子專寵,很快就被男子家中的妻妾發現。她們家中很有權勢,逼迫男子把那個女子交出來,還說罪人和青之女,不能孕育男人的子嗣。男人很害怕,想要偷偷把女子和兒子送走,但女子還是被抓住了。她受盡了折磨,不斷哀求著那些女人們留下孩子的性命,後來男人的妻子說,願意把那小男孩認作自己的兒子,只要那女子去死。」
裴凌南的心漏跳了一下,「她答應了?」
「答應了。從男人贈給她的別院的閣上縱身跳了下去。死的時候,年僅二十五歲。」沈流光的眼眶不覺有些濕潤,他轉過頭,試圖掩飾自己情緒的失控,裴凌南還是看見了。她輕輕握住沈流光的手,柔聲道,「他們是你的父母,對嗎?」
沈流光的身體僵了一下,但沒有否認。
「所以我總說,豪門士族的恩怨太多,像我們這樣,平平凡凡地做一對小夫妻,不是挺好的?沒有什麼利益爭鬥,沒有什麼三妻四妾,只有我們兩個。」裴凌南依偎進沈流光的懷裡,溫柔地環著他的腰,「流光,以後我會很愛我們的孩子,陪著他們長大。我會把你沒有的,都補償給他們。」
沈流光調整好情緒,立時又神采飛揚起來,「他們?沈夫人,你到底想要生幾個?」
裴凌南臉紅,推了推他的胸膛,「喂,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我……我只是說說而已。」說完,她便站起來,要回房去,「你欺負我,我不跟你說了。」
「別忙著走。」沈流光從背後抱住她,貼著她的耳朵說,「我們先把這件事情商量清楚。」
「有,有什麼好商量的?!」他的呼吸吐在她的耳畔,痒痒的,她扭頭想要躲開。
他扯開嘴角,「那回房商量好了。」
「沈流光,你無賴!你放我下來!喂!」
裴凌南養好身子的時候,朝中的局勢又發生了一番變化。寅耕新政本來以阮吟霄入獄而陷入了僵局,無人敢支持,無人敢執行。可是阮吟霄放出來之後,馬上著手辦了幾個氣焰囂張的皇室宗親,罪名大抵是貪污和受賄。他們不服,跪在永福宮外,承天太后卻只是讓內侍們傳話,說秉公執法,無可厚非。
這些宗親大都是先皇的堂兄弟或是子侄,是宗親中的領頭者,下了獄之後,朝堂上對新政的反對之聲漸漸地小了,大臣們又開始支持阮吟霄大刀闊斧的改革。
吏部和兵部忙翻了,兵部尚書崔不惑還累得吐了血。
但更讓他吐血的事還在後面。
裴凌南剛回到御史台,就看見楚荊河的身影。以往這阿斗一年來不了兩次御史台,近來卻變得勤快起來。她上去打招呼,順便調侃了幾句,阿斗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爺可不想輸給一個女人。」
同僚們又對裴凌南好一番安慰,說現在正在分配人手破她的案子,相信很快就會抓到真兇。
這樣說了沒一會兒,寧王便來了。
寧王錦袍玉冠,頗有貴氣。加上面容清俊,不苟言笑的表情,若不是跟在他身邊的婦人哭哭啼啼,眾女官們還要再呆愣花痴上一陣。
寧王喝了身邊的婦人一聲,那婦人不甘不願地上前,跪在御史台的門口。
裴凌南嚇了一跳,因為這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寧王妃崔采華。
「王妃,您何以至此?」裴凌南要去扶,楚荊河卻快一步拉住她的手,「虧得寧王把人送來了,省得本官上門去請王妃呢。」
「這賤婦自作主張,收買了幾個草莽毆打朝廷命官。本王問明了情況,親自把人送來了。你們御史台和刑部只管秉公辦事,不用給本王和崔尚書面子。」寧王的臉冷若冰霜,與那日他與南宮碧雲的含情脈脈判若兩人。
裴凌南看了崔采華一眼,她雖打扮得光鮮,兩頰卻是腫起的,眼睛活像兩個大紅燈籠,想來在來的路上,肯定已經被人「收拾」過一頓了。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她裴凌南不是善男信女,不會為違反律令的人脫罪。不過她心中其實很有些同情這個女人,因為在寧王把那封信給她看的時候,她就已經大概猜到了他們這場婚姻的目的。
「你可知罪?」裴凌南問崔采華。
崔采華瞪視她,「我不過是替天行道,為什麼要認罪?從一開始你就卯足了勁想嫁進寧王府,嫁不了,就趁機勾引王爺!你們那天在醉仙私會,我都看見了!」
「賤人,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還不知錯!」寧王揚起手掌,就要打下去,裴凌南上前,站在崔采華的面前,淡淡地說,「王爺,怎麼處置王妃,由律法來決定。您動用私刑也是違法的。」
寧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沒想到裴大人如此以德報怨。這女人心狠手辣,本王絕不姑息。」
裴凌南像聽了個笑話,「以德報怨?下官才沒有那麼好的人品。下官只是好奇啊。以下官對王爺和王妃兩人關係的了解,王爺私底下召見下官,肯定不會告訴王妃。那麼是誰告訴王妃,下官和王爺在醉仙見面的呢?王爺就算怨責心狠手辣,也該怨責那個借刀殺人的人?」
崔采華和寧王俱是一愣,接著崔采華叫嚷了起來,「南宮碧雲那個賤人!只要我有命出去,一定不放過她!」
「你安靜點!寧王府的家事自己關起門來解決,別在老子的御史台嚷嚷,老子不想打女人!」楚荊河不耐煩地吼道。
「既然人已經送來了,下官謝過王爺深明大義。御史台公務繁忙,下官便不遠送了。」裴凌南躬身行禮,寧王的手握成拳頭,復又鬆開,笑了笑就走了。
刑部來人,要把崔采華帶走,那個女人的潑辣是出了名的,嘴巴毒,眼神更毒。裴凌南想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本來不想跟她斤斤計較,可她想起自己沒掉的那個孩子,就很難秉公執法了。所以,她又想起幾件無關痛癢的事情,隨口對刑部的幾個人那麼一說,眾人皆是義憤填膺。
笨女人需要得到一些教訓,才會讓她學乖。別沒事就想著去算計別人,更不要傻乎乎地被人算計。
晚上,楚荊河本來要做東請吃飯,裴凌南依然借故推遲了。相比較於這些場面上的應酬,她更願意回家和沈賀年嘮嗑,和沈流光下棋。以前她一個人住在官邸里,說有多冷清就有多冷清,一點家的感覺都沒有。嫁了沈流光以後,漸漸地有了家的感覺,只要看到沈府門口的燈籠,就有滿心的踏實和溫馨。
她只願,長此以往,永享安康。
回到家中,發現正是吃飯的時間,而家裡來了客人。是秦立仁和秦書遙。
她本來想掉頭就回房,沈流光卻早早發現了她,過來牽她的手,低聲說,「堂堂的監察御史,怎麼這麼小氣呀?」
「我小氣?那個女人從太學的時候開始就給我找麻煩,我忍到今天沒痛扁她一頓,已經很給這身官服面子了。你別拉我,我不去。」
「人家是來道謝的,你這樣不好?」
裴凌南擰了他的胸口一下,「你確定她是來道謝而不是來覬覦你的?」
「哪有?全天下都知道,我已經名草有主了。」沈流光好脾氣地笑,摸了摸裴凌南的手背,「好娘子,你給我個面子,我的面子不夠大,給秦參政一個面子嘛。來來來,爹今天親自下廚做得醉排骨,可香了。」
裴凌南被沈流光連拉帶拽地弄進了大堂里,沈賀年拍手道,「媳婦,你回來得剛好,爹今天做了排骨給你補身子!」
裴凌南皮笑肉不笑,秦立仁與她見禮,「凌南,這些日子一直被政務纏身,沒法來看你,真是抱歉。今天見到你風采依然,我就放心了。舍妹不懂事,往日里多有得罪,這次多虧了你相助,才能平安無事。遙兒,你怎麼都不說話?」
秦書遙瞪著沈流光和裴凌南相牽的手,內心洶湧澎湃。半晌,才開口蹦出兩個字,「謝謝。」
裴凌南心想,如此不情願還不如不說。面上卻還是笑笑,更加貼近沈流光,「其實我一門心思地想著救我的夫君,真的沒有考慮過秦書遙大人。這一聲謝謝,可萬萬不敢當。」
「你!」秦書遙拍桌子站起來,立刻被秦立仁呵斥,「遙兒,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懂事?坐下來!」秦書遙只得又坐下來,氣得用鼻孔出氣。
沈流光輕點裴凌南的鼻子,用眼神勸告她少說兩句。
幾個人一頓飯吃得靜悄悄的,只有秦立仁和沈流光偶爾交談幾句。
沈賀年起先賣力地給兩個女娃娃夾菜,可這邊這個,把排骨咬得咯吱咯吱響,那邊那個把大白菜戳得面目全非,他本著飯菜無罪的原則,索性就作罷了。
吃過飯,雙雙把秦家兄妹送走,沈賀年這才舒了口氣,「我老人家以為今天能好好吃一頓,特意加了菜,結果你們兩個女娃娃太不給面子了嘛。媳婦兒,你怎麼一碰到秦家的女娃娃就變樣呢?」
裴凌南不想回答。
沈流光笑著搖了搖頭,「她們這梁子不是結了一天兩天了,一時半會解不了。爹,你先回房休息。
沈賀年忽然湊到沈流光的身邊,用很小聲,但裴凌南絕對能聽見的聲音說,「兒子,爹最近剛在書生王那裡買了本好東西,要不要給你看看,加強加強?」
「不用了。」沈流光擺手,畏懼地看了裴凌南一眼,「估計還沒加強,就得去睡書房了。」
沈賀年悻悻地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慢慢踱回房裡去了。
到了入秋的時候,裴凌南和楚荊河聯手破了幾起大案子,賑銀貪污,科舉舞弊,結黨營私,一時御史台在朝中風光無限。而人們漸漸對阿斗刮目相看,他痞是痞了些,辦案卻很有自己的一套。
皇帝的嘉獎不斷傳到御史台,還將裴凌南提拔為御史中丞的事情,提上朝堂。
太后雖提拔女性做官,但對將女性提拔到如此的高位也頗有些微詞。反倒是皇帝力排眾議,態度堅決,丞相阮吟霄又沒有反對,所以這次擢升異常順利。蘭台還因此狠狠地記上一筆,劉無庸老頭逢人便誇,好像是自己女兒這麼出息一樣。
但與此同時,南朝皇帝時日不久的消息也傳入了北朝。北朝人生性好戰,一部分人又開始對伐南之事熱心起來。